周六下午，放學後。

餘舟連腳步都比平時快些，他恨不得一下就飛到喬椋面前去。但是放學擠出來的人好多，一個挨一個，誰也別想走快。好容易擠出校園，一輛桑塔納不合時宜地駛進了校門口這條巷子，和人流融匯在一起，堵得水洩不通，喇叭聲和學生的嘈雜燴成一鍋亂燉。

等餘舟趕到巷子口，喬椋已經在那兒了，與他氣喘籲籲的模樣相比，真是氣定神閑。見餘舟跑得滿頭大汗，她笑了笑，說：“急什麽，我還能跑了不成。”

餘舟也抿著嘴笑：“怕你等得急，就趕了兩步。”

兩人一起上車，喬椋這次沒再走之前的老路，而是拐到一條挺寬敞的路上，一路疾駛。風把餘舟的頭發吹得貼到腦門上，擋住眼睛，他眨了眨眼，看到喬椋壓得低低的身子，後背繃得很緊，敞開的衣服被風吹得啪啪直響。

莫名地，餘舟希望這一路永遠不要到頭。

但十幾分鐘後，他們還是到達了目的地。這是一家裝修得很低調健身館，叫“歐風”。白色的墻壁一塵不染，大門上鑲嵌著擦得很幹凈的玻璃，看上去素凈極了。

餘舟跟著喬椋走進去，裏面竟然安靜得很，進門之後有穿著制服的服務員上來詢問，喬椋告訴他，她是來找“北哥”的。服務員頓時顯得更加彬彬有禮起來，說：“北哥就在樓上，請跟我來。”

餘舟看著眼前這一幕，心裏莫名有些著慌，但他看到喬椋壓著步子穩穩地上樓，也就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二樓和一樓空曠的大廳不同，是一個個寬敞的健身場地，上面擺著健身器材，十幾個人在跟著教練訓練，看上去動感十足。餘舟和喬椋一道往裏面走，穿過幾個不同的場地，到了盡頭一個會客間似的地方。服務員禮貌地說道：“請兩位稍等，用些茶水，北哥馬上就到。”

話音剛落，一個豪爽的笑聲就響了起來：“哎呦，小喬姑娘，可是把你給盼來了。”說話的人是個個頭很高的、長得很壯的大胡子，黑黑的頭發直楞楞地朝上立著，像一頭熊。

喬椋站了起來，叫了聲“北哥”，她指了指也跟著起身的餘舟，說：“這就是我的朋友，餘舟。餘舟，這是北哥，叫人。”

餘舟連忙說：“北哥好。”

大胡子哈哈大笑：“你好你好，小朋友，來我這兒就玩得開心，把這兒當自己家，聽見沒？”

餘舟啞了一下，看向喬椋，喬椋笑著說：“北哥客氣了，我們兩個可要打擾你挺長時間呢。”

大胡子擺擺手：“什麽話，你北哥開這麽個破館子，能有一天幫上忙，那是我的運氣，還說什麽客氣不客氣。”他朝那個服務員示意一下，“把鑰匙給他們，以後這個時間那地方就騰給他們用了。”

服務員忙從腰上解下一大串鑰匙，摘下一把遞給喬椋，喬椋伸手接過，真誠道謝：“麻煩北哥了，”她說完拉了拉餘舟，笑道，“那我們下去了，北哥再見。”

餘舟連忙也跟著說：“謝謝北哥，北哥再見。”

喬椋拉著餘舟一路向下，一直到大廳，拽著他進了一條偏僻的走廊，又順著盡頭的一套樓梯下了一層，開門，進到了一個足有停車場那麽大的地方，黑黢黢的。

“啪”，喬椋按開了日光燈，黃色的光聚集在場地中央那個拳擊臺上，餘舟看到邊上的塑膠跑道，上面的白線都沒色了。很難想象上面那樣窗明幾凈的地方，居然會有這麽個昏暗的地下室。

喬椋掃了場地一眼，回頭看餘舟，似笑非笑地問：“怎麽，失望了？想在上面練？”

餘舟連搖著頭，說道：“一點沒有，這個地方就很好。”他在心裏想，這裏很安靜，並且只有兩個人。

“上面的場子太貴，”喬椋還是解釋了一句，“一個小時好幾千，咱們學生消費不起，只能租地下室了。”她說著笑了笑。

餘舟也跟著笑。

喬椋笑完揚下巴指了指跑道，說：“這是二百米的跑道，你先跑五圈熱熱身，今天先測體能。”

餘舟應了一聲，心想一千米他還是跑得下來的，於是脫下書包放到地上上了跑道。

兩個小時後，餘舟渾身上下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了，他撐著膝蓋喘氣，一句話也講不出。喬椋皺著眉在本子上記了數據，頭也不擡地說：“還有三項，你行不行？”

“行！”餘舟站直身子，身子晃了晃，逞強地說。

喬椋看了他一會兒，“啪”地合上本子，說：“今天先到這兒，剩下的以後再測。”

餘舟沒說話，他覺得手指頭都不想再動一下，要是邊上有張床，他躺倒就能人事不省。喬椋替他拎起書包，一邊往外走一邊同他講：“星期一開始晨跑，我會把車停得遠些，你跑著過來。”

餘舟“嗯”了一聲，累得不想開口。喬椋大概知道他的情況，也沒再說什麽，要他在下面等，她去還鑰匙。

在門口等的那幾分鐘，餘舟靠在門柱上，忍不住就坐了下來，然後眼睛一閉，想要歇一會兒。

再次睜開眼時，他竟然已經到家了，躺在床上蓋著被子，外套脫了放在一旁的凳子上。餘舟茫然地眨眨眼，心想難道自己累過頭，失憶了？

他稍動一下，就覺得全身酸痛，像被壓路機碾過一樣。餘舟勉強坐起身，伸手端起床頭的杯子，居然滿滿當當的，抿一口，水還溫著。他把杯子放回去的時候，發現一張壓在杯子下的紙條。

餘舟楞了楞，只是累得無法思考，他擡起有些發抖的胳膊拿起那張紙條，借著窗外的微光，看到上面雋秀的字跡，寫著：

好好休息，鑰匙我放在客廳的桌上了。

又及，來時你家沒人，就擅自掏了你的口袋，見諒。

又又及，記得喝水，這幾天身體反應會比較大，很正常，不要擔心。

喬椋

餘舟一下反應過來，他感到一陣難以置信地尷尬與羞愧，自己居然又一次睡得人事不省，還要勞煩喬椋送他回來。再把字條上的字翻來覆去看幾遍，又覺得心裏一陣一陣發燙。他掙紮著起來，小心翼翼把字條夾進書架上一本厚實的精裝書裏，想了想，又把書放到自己床頭，然後安心地倒頭就睡。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規律而又充實，除去繁重的課業，餘舟的生活裏又多了一樣名為“體能訓練”的活動。因為每天要晨跑，餘舟上課時常常犯困，他只能伸手擰自己，把腿上掐得青一塊、紫一塊。但即使這樣，餘舟也樂在其中、甘之如飴，他從未發覺上學居然這樣有趣，連唐奎隔三差五的捉弄都顯得無關緊要起來。

周六是餘舟最盼望的日子，喬椋安排的訓練很有條理，先是繞圈跑、松骨頭，之後就是平衡力訓練和基礎訓練，餘舟累到渾身發軟，但看到喬椋沖他笑，他就覺得有使不完的力氣。

有一天訓練完，喬椋帶著餘舟去吃宵夜，在面攤上坐下時，餘舟隨口問道：“那個北哥是你的朋友嗎？你們年齡差好大的樣子。”

喬椋瞥了他一眼，自顧自往面碗裏倒醋，說道：“算不上朋友，他是……”她說著頓了頓，垂下眼睛沈默了一會兒，才又繼續，“是我爸爸以前認識的人，受過我爸恩惠，所以對我比較客氣。”

餘舟心裏頓時好奇起來，但看喬椋的表情，又覺得不該冒失地去問。喬椋看出他的糾結，忍不住笑著說：“你對他這麽感興趣，不如猜猜他是幹什麽的？”

“不是開健身館的嗎？”餘舟楞楞地問，“難道還做兼職？”

喬椋吃了口面，拖著腮幫子慢吞吞說：“應該說，開館子才是他兼職，”她看了眼餘舟，壓低聲音說，“他全名張北兆，是這裏有名的刀販，黑市上流通的管制刀具，有三成都是經他手流出去的。”

餘舟聽得張大了嘴，他雖然一直知道喬椋認識一些社會上的人，但沒料到她居然認識這種電影上才有的黑道老大一般的人物。喬椋大約是看出餘舟心裏想什麽，哼笑了一聲：“我可不是道上的，你別多想，我跟他來往也是……”她又是一陣沈默，“是機緣巧合罷了，其實關系算不上多近。他這次肯賣我這個面子，也是因為以前的一些事情，再加上那個地下室空著也是空著，這個便宜人情不給白不給。”

餘舟楞楞地，這其中的關系利害、門門道道，他從沒去想過。學校畢竟還是象牙塔一樣的地方，學生待在那裏，除了學習再不用費其他心神，委實是很幸福。

喬椋看餘舟一副腦補過多的表情，又是一陣頭疼，說：“快吃吧，面涼了。”

餘舟楞楞地應了一聲，大口大口吃起來。

一旁的街道上霓虹燈亮得五顏六色，路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鼎沸喧囂的夜晚就像一副艷麗的油畫，縮影到這個城市的一角。

很多年後，餘舟都能想起這個晚上，他和喬椋隔著桌子各自埋頭吃面。鼻端是混合著煙酒味的面香，耳朵裏是南來北往各式各樣的嘈雜，他們像是最親密的朋友，毫無顧忌地交談，就這樣熱乎乎的年輕著。

作者有話要說： 猶記當年學散打時的痛苦，然而今日身手不覆，頂多自己YY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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