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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苦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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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熙見老翁被侍衛救的及時, 沒有被淹到嗆到,便放下心來, 和魏瀲一同往老翁身邊去了。

“阿翁如何了?”魏瀲看著衣衫襤褸的老翁,問道。

老翁緩過勁來, 看著眼前的一對華服男女, 不禁有些拘束, 他拿手撐地, 正欲起身答話,卻被魏瀲按住了。

魏瀲溫聲道:“不妨事,阿翁先穩穩。”

魏熙看著老翁被水沁濕的草鞋,心中不免有些惻然, 問道:“阿翁怎麽一個人來捕魚?”

老翁似被問道了傷心事,側頭看向漂浮在水面上的, 被他削尖,充當魚叉的樹枝:“家中少糧,多以野菜度日, 眼見著我那小孫兒瘦的只剩皮包骨了,便想著捉點魚給他和兒媳補身子。”

魏瀲聞言似猜到什麽, 眸色一動,卻並不言語。

魏熙側頭看向侍衛:“是我們耽擱了阿翁捕魚,你們還不快去捕了魚賠給阿翁。”

侍衛聞言看向魏瀲, 見魏瀲似在出神,便依魏熙之言,出了兩個人去捕魚。

老翁看著站在岸邊拔出腰間佩劍捕魚的侍衛, 忙起身道:“使不得,使不得,我還多虧了恩人相救呢。”

老翁起身,腳步似不太穩當,魏瀲和魏熙這才看出,原來這個老翁斷了一條腿,魏瀲按住老翁,道:“阿翁莫慌,我與家妹舟車勞頓,有些渴了,想去貴府討杯水喝,上門叨擾,總不好空手而去,還望阿翁莫要嫌棄。”

老翁笑道:“您只管去便是,家裏供人解渴的水還是有的。”

說話間,侍衛已經捕了三四條魚,眼下正是夏季,若是多了,也是放不住。

老翁見了魚,眼睛一亮,千恩萬謝的接過來,覆又對魏瀲道:“寒舍就在前邊不遠,我給您引路。”

魏熙見周圍乃是荒郊,並沒有人煙,因而料到,這不遠,應當也不會多近,她看著行動不甚方便的老翁,攔到:“阿翁,不如坐馬車過去吧,也省力氣。”

老翁看著那架精致幹凈的馬車,手不自覺的扯了扯不甚幹凈的衣衫,搖頭道:“使不得,當心臟了恩人的馬車。”

魏熙看向老翁扯著衣服的手,笑道:“什麽臟不臟的,馬車不就是讓人坐的,我渴的很,馬車也快些。”

老翁見推辭不得,等魏瀲和魏熙上了馬車後便也上去了,不過卻並未到車廂裏去,只小心坐在了車夫旁邊。

馬車行了一盞茶的時間便停了下來,魏熙二人下了馬車後,便跟老翁進了一個顯得有些荒涼的農家小院。

院子裏靜悄悄的,老翁將魚放進盆裏蓋好便去燒水,他用瓢舀了幾勺水倒進鍋裏,道:“家裏沒備熱水,二位恩人且先等一會,這就燒好了。”

老翁說罷,拿了柴火去點火,魏熙看著脊背佝僂的老翁,問道:“您家中其他人呢?”

老翁點火的手一頓:“兒媳和孫子應當在房中待著。”

“那其他人呢?”

老翁聞言,眼裏有些濕意:“兩個兒子去年春天便被征去了,沒過兩個月便死在了戰場上,家中只留了我和老妻,以及大兒媳和方出世的孫子。再後來兵力不足,又要征兵……”

老翁說著,到了傷心處,擡手抹了一把眼淚:“家中只有我一個能頂事的,我不能死在戰場上,丟下一家婦孺任人欺淩,於是便連夜逃到山上去,想避幾天再下來。”

“當時山上正值寒冬,可真是冷呀,冷的我以為我就要死了,當時我還在想,還不如乖乖入伍,死在戰場上,說不定還能多給家裏掙些撫恤銀子。”

老翁似想起了山上冷意,打了個寒顫,擡手撫了撫胳膊繼續道:“可我沒死,等過了四天後,我下山,死的卻是我的老妻。”

魏熙神色動容:“您妻子是如何去的?”

老翁終是泣不成聲:“餓死了,天災人禍的,家裏沒有多少糧食,她把糧食省給我們,自己餓死了。”

“她說自己活著是拖累,還不如將糧食省給我們。”老翁又抹了把眼淚:“可她走了,我挨到如今,也撐不下去了。”

魏熙眼中有些澀意,看著艱苦度日的老翁,再對比衣食用度一如往常優渥的自己,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安慰。

魏瀲卻想到了關鍵所在:“朝廷不是給了撫恤銀子嗎?陛下對此事很是關心,為何還……”

老翁搖頭:“得交稅呀,不交稅便沒田了,左右他們總是能將銀子收回去的。”

“陛下不是下令減稅了嗎?”

說話間,水也開了,老翁擦幹淚,拿了幾個陶碗給眾人盛水:“這幾年,雜七雜八的稅越來越多,打仗後,更是林林總總新添了好些稅。”

魏瀲聞言,眸色一沈,卻又聽老翁道:“撫恤銀子本就沒有多少,大多用來交稅了,剩下的又是給孫子治病,又是雇人幫忙耕種,還未過完年便花完了。”

老翁將水捧給魏瀲,魏瀲斂了怒色,雙手接過:“收成如何?”

“別提了。”老翁搖頭一笑:“本就沒有多少,若我的兒子還在,應當能好過些,可如今我是個不頂用的,雇的人也靠不住。”

老翁說完,便聽東屋裏傳來一陣細弱的啼哭。

老翁神色一緊,忙去收拾魚:“定是餓了。”

老翁說罷,便見一個瘦弱婦人,抱著一個同樣瘦小的孩子出來了,婦人本來滿面焦急,見了魏瀲等人後,似有懼意,忙向後縮去。

魏熙見那婦人雖面黃肌瘦,但骨相卻頗為清麗動人,一時心中更添憐惜,她對婦人和善一笑:“娘子莫慌,我與家兄路過此處,一時口渴,是來討口水喝的。”

婦人點頭,微扯唇角,回了魏熙一個怯生生的笑。

正收拾魚的老翁道:“這是恩人,還不快給恩人道謝,若不是他們,我今日就要淹死了。”

婦人忙向前走了幾步:“阿耶如何了?”

老翁搖頭:“無事,你且給阿木餵些水,一會就有魚湯喝了。”

婦人聽到魚湯二字眼睛先是一亮,後又想起老翁為何被救,眼睛一酸:“難為阿耶了。”

老翁一笑:“有什麽難為的,阿木可是我家獨苗。”

魏瀲看著婦人懷中那瘦的猴子一般的孩子,輕聲問道:“這孩子多大了?”

婦人道:“一歲有餘了。”

魏瀲看著那小小一團的孩子,微微一嘆,這麽小,在他看來倒是更像未滿周歲的。

許是擔心孩子餓,未過多久,等魚熟了,老翁便將魚盛了出來,他將碗遞給婦人,正欲再盛時,卻有些難為的看向魏瀲和魏熙:“恩人可要嘗嘗?”

魏瀲看著那碗冒著腥味,連一絲油花都沒有的魚湯,搖頭道:“您用吧。”

“您以後可有何打算?”魏瀲說罷,便聽魏熙如此問道。

他側頭看了一眼魏熙,沒有言語,覆又回頭看向老翁,等他回答。

“就這樣熬吧,等我熬死了,再也管不了了。”老翁放下手中湯碗,眼裏是認了命的沈沈苦色。

婦人聽了老翁的話,手一顫,累的湯勺裏的湯撒到了孩子身上,孩子被燙了,頓時就哭了起來,咿咿呀呀的,好似一陣風就能吹散。

婦人眼一紅,忙哄著孩子,卻聽魏熙道:“我在洛陽城外有個莊子,正缺人手,管吃管住,月錢雖少,但都是些不費力的零碎活計,你們可願意去?”

婦人驀地擡頭,張口欲應,卻又生生頓住,扭頭看向老翁,一雙眼裏滿是期盼。

老翁見狀,放下碗,叩謝道:“多謝恩人,如此一來,就是我走後他們母子也有個靠頭了。”

魏熙見了,忙讓人將老翁扶起:“不必謝,我不過是看我與貴府投緣。”

魏熙說罷,當即安排到:“今日你們先收拾收拾,明日一早,我便差人來接你們。”

魏熙安排完後,魏瀲與老翁草草告了別便從老翁家中出來了,上了馬車,還未走多遠,魏瀲便沈聲道:“錢著,趙階,你們留下去查訪一番,看看這裏的百姓到底過得如何,再把那些亂七八糟的稅都給我弄清楚。”

錢著、趙階聞言忙領命去了。

魏熙聽著絕塵而去的馬蹄聲,低低一嘆:“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我原以為是那些激進詩人誇張了,沒想到……”

魏瀲一改往日淡泊,罵道:“這些瞞上欺下的庸吏,該死!若是不肅清他們,朕的江山遲早毀在這些吸血嚼骨頭的蛀蟲手中。”

方才所見對魏熙的沖擊也不可謂不小,她附和道:“若不是他們,六哥何以如此艱難。”

魏瀲握拳:“此事若是屬實,朕定是要他們將吞下去的東西,連本帶利的還給百姓。”

作者有話要說: 寫這一章時一直在想杜甫大大的《石壕吏》,對我來說這首詩真是垂淚彈級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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