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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天草時貞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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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每次見面,都是相互拔劍交戰,像這樣子平和的表情,已經有兩千年不曾在友人面上見過了。

“陸放翁,我受人之托,要帶一句話問你。”

隔著一段不算短的距離,天草四郎揚聲發問,聽在眾人耳裏,滿是困惑與不解,就只有旭烈兀隱約料到一二。

“那人要我問問你,目前的白鹿洞中,還有誰能接他一劍?”

似曾相識的問題,由天草四郎口中問出,而在這一問之後,他便跟著出手了。

絢麗奪目的光華,驀地自天草四郎掌心暴亮,盡管手中無劍,但散發出來的劍氣,卻比他生命中過去的每一刻都更為凜冽,像是一道最燦爛的流星,猛然往陸游揮擊過去。

“這是……”

強大的劍氣當頭擊來,陸游本能地要出手擋駕,但手臂一動,劍氣已自生變化,倍數增強,在他還沒能夠做出動作前,就以更強勁、更直接的壓迫,粉碎他所有可能的防禦。

(為什麽?天草有這樣的力量,為什麽不一早就用出來?)

疑惑溢滿整個心頭,陸游完全不能理解,眼前所見是幻覺亦或是真實,如果這一切是真,為何天草四郎會忽然擁有更強於己的力量了?

像是一道越來越狂的兇獸颶風,又像是一條吞噬著一切事物前進的巨龍浪潮,碎開渾沌百萬劍陣的防壁,破開所有可以阻擋它的東西,撕空破滅而來。

距離越近,越是能夠感受到那股沛然之威,猶如天怒,莫說此刻身負重傷,就算是最佳狀態,也不知道該怎麽接應。

類似的記憶,急湧上心頭,那是在多年以前的白鹿洞後山,徒兒李煜仗劍朝己沖來,所散發的氣勢依稀就與這一劍有些相似,但那時在自己眼中,徒兒的三天劍斬充滿破綻,力量在發出的同時,就產生了大量虛耗,實質殺傷力銳減,結果自己施展抵天劍陣,連續三劍,先將他的劍氣包容、拆卸,再趁著他舊力已盡、新力未生的剎那,將之前積蓄的力量整個反彈出去,輕易將之挫敗,轟出白鹿洞數十裏外。

劍氣的感覺相似,但威力更強,而關鍵處的天心意識,更是精準得找不出差誤,自然渾成,流轉無間,在自己眼中,再也看不出一絲破綻,只見到一股壓倒性的巨力,如巨濤裂空,轟然拍擊過來。

這樣子的一劍,試問自己怎樣抵擋?怎麽有辦法去抵擋了?

“師父……你老了……你真的是太老了……別繼續擋在歷史的道路前,請你讓開吧!”

在這一劍裏頭,仿佛有著這樣的聲音。

剎那間,在那奔流過來的劍氣巨浪裏,陸游隱約見到一朵青蓮,回轉綻放,朵朵蓮瓣紛飛旋舞中,有著一襲孤絕身影,像是當年任職聖騎士的天草四郎,卻又像是某個長發飄揚,散發著銀色光輝的謫仙劍士。

“喔喔喔~~~~”

勝負在瞬間分曉,陸游的殘破之身,沒有半分抵禦能力,才與天草四郎的劍氣稍稍一觸,便整個被劍氣浪潮吞沒,肢體破碎崩解,緊握的凝玉劍拿捏不住,脫手飛出,穿破長空,遠遠地飛向天的另一端。

在所有人為這一劍之威驚懾恐懼的同時,天草四郎卻淡然以對。這樣的一劍,當時在日本的小漁港自己就曾經遇到過,仿佛是毀滅一切的海嘯洪濤,無法可擋,無法可破,只能眼怔怔地被卷入吞噬。

現在這一劍,只不過是把當日的感覺完美重現而已。那時的自己全然不是對手,重傷的陸游自然也無可抗衡,這是理所當然的結果。

而當成功地殺敗陸游,所有人都在看,想看看天草四郎的下一步要做什麽?會不會趁著眾人傷疲不堪的當口,出手掃蕩敵人。畢竟,不管從哪一方面來看,天草四郎與他們並沒有多少交情,就連設計邀天草至此的石崇,也不能肯定這位劍爵此刻的心意。

與陸游一樣,一個共同的疑問,在人們的心裏發酵。天草四郎是在剛才的慘敗後,得到領悟,進而有了突破?抑或者,這樣的力量他一開始便已擁有?但如果是這樣,勝負根本在開戰前就已經決定,天草四郎可以憑著齋天位的絕頂修為,力壓全場,為何要做那種慘痛的死鬥了?

“……”

沒有言語,天草四郎以行動來回答。也不見他出手作勢,萬物元氣鎖隨著心念發動,石崇、黃金龍陣的騎士們,仿佛被一圈無形的繩索給套住,從胸腹部位開始,受到強大壓力催壓,呼吸維艱,越來越喘不過氣來。

根本沒有出手的可能,就已經被完全制住,即使是以石崇的老奸巨猾,一時間也想不出該如何擺脫這窘境,只能任著無形鎖縛逐步箝制經脈。

還保有著行動能力的人,處境並不見得就好過一些。在目睹天草四郎那一劍之威後,連多爾袞這樣狂霸無雙的勇漢,也不會傻到在已經重傷的此刻,去找敵人作自殺式戰鬥。

(情況太詭異了,最好趁現在開溜比較穩當……)

或許是對自身的輕功太有信心,旭烈兀再展腿絕神技,想要趁局面不明朗時,以適才沖出逆行時舟法陣的神速,脫離此地。

以他一貫的才智,實在是不該犯這種錯誤的,盡管睥世腿絕是當代屬一屬二的快捷身法,但天草四郎目光微微一瞥,意隨念轉,力量運用真個是快捷無倫,旭烈兀甚至還感覺不到大氣流動,聽不見風聲,就被一股狂湧而至的力量流,身不由主地帶起,在空中成了一個滾球,遠遠地摔向天邊盡頭。

漂亮的出手立威,但從旭烈兀能夠無傷而退,在場的人都看出了一點東西,天草四郎似乎沒有什麽殺意。

“嘿……天草,不要這樣,大家都是為了屠殺陸老兒才聯手,本來就是同路人,有什麽話可以好好講,你……”

石崇試圖以言語窺知對方的心意,但這敷衍戰術卻在天草四郎的冷眼中,宣告失敗。

“同路人又怎麽樣?現在才套交情,難道你想要我給你飛吻嗎?”

不同於對待旭烈兀的“溫和”,天草四郎冷冷一句話拋出後,萬物元氣鎖的壓力逾倍增強,卻慘了石崇與一眾黃金龍騎士,胸口如遭千斤重擊,肋骨斷裂,一口鮮血激噴而出,幾個功力較弱的,當場便直挺挺地在黃金龍背上失去意識。

龍族勇士性情剽悍,雖然處境惡劣,卻未失去鬥志,其中一名特別剛勇的騎士,吞下湧至喉嚨的鮮血,大聲喝罵。

“天草魔頭,士可殺不可辱,你……”

稍稍運氣,萬物元氣鎖就能夠控制全場,而要摘下一顆人頭,只要微一動念便已足夠。連瞥去一個眼神都不必,那名龍騎士的人頭,在開口說話之後忽然自行折斷,筆直往下墜落。

“士可殺,不可辱?這麽急著求死的人倒也少見……”

天草四郎的譏諷冷笑,像是不祥的鐘聲,徐徐敲在每個人的心坎上,對於這個似友似敵、立場難辨的劍爵,沒有人猜得到他心中所思,只能忍受著身上傷勢帶來的劇痛,試圖凝運力量,當機會來臨,或許可以發出合力一擊,扭轉情勢。

這是一眾龍騎士的打算,但應該與盟友有難同當的石崇,卻不敢如此樂觀,彼此間的天位差距實在太大,在天位武者的戰史紀錄上,齋天位的天心意識精準神妙,遠非下位階的天位武者所能揣測,就算眾人恃數量強攻,他也能憑著更精準、更快速的反擊,輕易破盡,要說能締造什麽戰果,那除非是天草四郎站著不動,像陸游那樣挨上一擊吧!

有什麽辦法達成這種效果呢?石崇註意到被停滯定在周圍的黑暗冥氣,五極天式的效果並未完全消失,如果能夠凝聚魔力,重新推動,或許……

為著謀求生路,石崇可以說是絞盡腦汁,但任他怎麽盤算,都有一個不變的答案……勝算,不足兩成。

“天草時貞,你不用太過得意。”

始終默不作聲的多爾袞開口了,重傷的他正努力壓下傷勢,但一直看著敵人在面前耀武揚威,不作表示,這卻是他無法忍受的事。

“力量是人練出來的,既然連你都能突破這層障壁,不用多久,同樣的力量我多爾袞也將擁有,到那個時候,就是由我親自摘下你的人頭。”

充滿挑釁意味的話語,誠然豪氣幹雲,然而天草四郎卻只是淡淡道:“唔,聽來我似乎應該期待那一天,不過……你沒有那個機會了。”

一句話中滿溢著絕決之意,就當所有人都以為天草四郎要下殺手,他卻將目光投向天空,陷入了一陣不尋常的思索。

過去,陸游在每場戰役結束時所感覺到的東西,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

無疑,自己終於能體會到那種感覺,在此時此刻,在這個戰場之上,自己就是神,能夠主宰著一切,輕易影響眼前這些人的生死。

無上的力量與威權,就盡握於自己掌心,只要有那個念頭,隨時可以將這些人誅殺,或者,到雷因斯大殺一場也行。世界的天秤,就隨著自己的意念而左右傾斜,這是何等快事?

但為何自己就感覺不到半分快慰?

就算是在這生殺大權盡握掌中的輝煌時刻,胸中也不覺得半分榮耀與喜悅,只有沈重的失敗感,不住累積在早已疲憊的肩膀上。

人的成就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回想當年,自己仍任職於耶路撒冷的十字軍,只是一個弱小無能的東西,憑著手中一口利劍,整日斬殺魔族,雖然殺的都是一些小角色,但滿溢於心頭的成就感,卻遠比此刻要強得多。

那時,自己曾經那麽真誠地篤信,日後修成聖教絕學,將仗劍掃蕩奸邪,把魔族趕出人間界,成就每個人類男子漢都夢寐以求的大事業。

了不起的宏偉大志……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改變的呢?

無視於全場的緊張氣氛,天草四郎有些納悶地輕敲敲腦袋,沈寂多年的往事,驀地一幕幕跑湧過心頭。

少年輕狂,自己變成了香格裏拉的異端,盡管吸引了一派青年騎士跟隨,卻也令聖教的長老反感。當這反感逐日累積,就種下了日後設圈套陷害的因子。

在一個被設計好的陷阱中,並肩作戰的同儕一個個倒下,鮮血噴灑在身上,形成了絕望與悲傷的谷底。那時候,一部份的自己等若是已經死了,而在自己疲憊不堪的視線中,出現了那個男人的身影。

效忠於胤禛陛下,在真命天子的麾下,幹著所謂的大事,那是生命中最煥發著光與熱的日子,每一天都在自己與敵人的鮮血當中,累積著榮耀與戰績,在夜裏因為前所未有的充實感與成就感,期待著隔日的到來。

然而,就現在看來,那時的自己只是被另一層反向狂熱給擄獲,因為受到耶路撒冷的背叛,所以反過來站在敵人立場,加倍的報覆,享受這樣的過程而已,與之前並沒有多大進步,同樣都只是一頭看著己方旗幟,就被心內狂熱蒙蔽雙眼的傻子。

叛離人類陣營後,成為了人類眼中的甲級戰犯,人人得欲誅之,然而還是有幾名人類友人能夠體諒自己的處境,維持著往來,陸放翁、卡達爾就是其中的兩人。

在魔族的陣營裏,自己認識了很多人。胤禛陛下待己很親切,是值得奉獻滿腔忠誠的英主,盡管不理智,但能夠效忠於他麾下,自己到現在都不曾後悔過。

在那不算長也不算短的烽火歲月中,自己曾受命接下一個與第一線戰務無關的工作,之後,應舊日友人的委托,將他介紹給一名女子為友,自己素來敬仰他的人品與文采武功,也知道那名女子的寂寞,認為這應該是個很好的開始。

但這卻成了自己生平最遺憾的幾大恨事之一。友情誠然美好,但在其中一方別有所圖的時候,卻另當別論,沒過多久,魔族軍隊就因為機密外洩,連續吃了幾次大敗仗,大魔神王震怒追查,自己不得不在驚愕中面對殘酷真相。

她獨自扛起了所有責任,一個人承受著被背叛的感覺,與她不能逃避的懲罰。為什麽一個那麽溫柔善良的女子,要受到這種背叛呢?

目睹冰涼劍鋒在她臉龐上劃過,一道熱血噴濺,將那無雙美貌毀去的那一刻,站在將兵群中的自己手足冰涼,像是要炸裂胸口似的悲憤,比當初受到耶路撒冷的背叛更甚,讓自己明白心裏真正的感覺。

兩個人之間,有著不可跨越的鴻溝,再加上歉疚,自己沒有想過要去告白什麽,但至少應該負起責任。只是,當天晚上,在花園涼亭裏,自己信誓旦旦地表示要為她討回公道時,卻被婉拒了。

“愛上什麽人,就有什麽樣的責任。我和他始終是立場不同,沒有能夠預見此事的發生,是我的過失,我並不會很怪他,你也不用太勉強自己。”

在聽見這話的瞬間,自己的存在被抹煞了,甚至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立場,去介入這兩個人之間。只是,即使是做著沒意義的堅持也好,錯的事就是錯,不會變成對的,該有人為著對的事情去堅持,去討回應有的道理。

所以在那之後,自己就與陸放翁反目,要他做出應有的懺悔,並為此長期糾纏下去。

沒過多久,魔族政權改朝換代,鐵木真陛下是一個好人,雄才霸略,強絕天下,但自己卻不得不站在與他為敵的陣營,這實在是一件憾事。

眾高手孤峰決戰的那一天,只擁有地界修為的自己,再次被賦予了一個特殊的任務,陪同她趕赴一個註定要空等的約會。

如果有得選擇,自己並不想接下這個任務,因為這不只會令自己愧疚,在某個意義上看來,更等於與陸放翁合作,可是胤禛陛下的將令不容許拒絕,自己必須完成主君的將令。

結果,當兩人一起等到長夜將盡,她終於回過頭來,有些遺憾地笑了笑,飄然離去。

再一次被心上人所騙,感覺一定很難受,而且這次連最信賴的友人都背叛了她,那種心情……自己甚至不敢去想像。

或許是報應吧,當魔族撤回魔界,胤禛陛下的點將名單中,獨缺了自己的名字。魔族諸將都認為胤禛陛下是基於種族考量作此決定,但自己卻從陛下那別具涵義的說話中,聽出了其他東西。

“戰陣生涯原是夢,人間界的生物,到底還是屬於人間界,不該強去魔界討生活。”

胤禛陛下有意放自己自由,作為彌補,但失去歸屬的自己卻無處可去。被舍棄的悲與怒,還有無窮的憤慨和自我憎恨,只能藉著血洗那些追殺自己的人類武者來洩憤,就在那天晚上,自己由地界進入天位。

擁有強大力量,未必就能帶來什麽滿足,在之後的一段時間裏,自己就像一頭追逐血腥與殺戮的瘋狗,直至回歸那從不曾實際踏上的故國日本。

日本人民的敬若神明,讓自己有了棲身之所,能夠得到香兒這樣的傳人為伴,也使得暴躁心情能夠安靜下來。

那孩子,可以說是自己唯一的親人,但是到了最後,自己仍然自私地將她出賣,在她最需要支持的時候,冷冷地背叛了她。

“所以,師父為了那樣東西……放棄了阿香嗎?”

說著這句話的時候,那孩子的表情,是如此的悲傷與絕望,但自己愚昧的眼睛,卻沒有能夠看出任何東西。

“天草,我很感謝你這次幫我的忙,不過以朋友的立場,我有些話想說。”

當日本陸沈,來表示謝意的她,也說了這樣的話。

“女人真是很奇怪的生物呢……其實我原本希望你會拒絕我的,就到此為止吧,你並不欠我任何東西,即使有,也早就已經還清了……你和卡達爾都一樣,總是拿現在的幸福,去填補過去的歉疚,然後不斷地為未來累積後悔的塵土……不需要再把生命浪費在這裏了,比起活在過去,還有人在未來等著你……”

這番話令得腦中一清,好像想通了很多東西,於是懷著不安的心情,自己尋到那座海島上。

“師父,我們兩個不要再見面了。”

在灌滿天位力量的狂沙簾幕中,女孩的背影是那麽樣地孤絕,一如天上冷月。

“我們兩個再也不要見面了……”

這樣的聲音,一直到現在,都仿佛仍在耳邊回響著。

已經足夠了……

放眼過去與未來,曾經與將等著自己回去的人……已經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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