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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關山樹色催寒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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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關山樹色催寒近。

雖然只是小小的一盅酒,但是尋遍整個大漠,也在難見這樣的好酒了。那漢子久居大漠,驟然再見這樣的美酒,也是不舍得囫圇下肚的。

將自己方才喝的大酒壇擺到了一旁,男人小心翼翼的捧起葉且歌給他的小酒盅,輕輕的呷了一口。

老板娘端上了一碟子醬牛肉,一鍋熱氣騰騰的羊肉煲。大抵是葉且歌的價錢實在是給的足,也大概是被葉且歌方才的舉動撩撥到了,末了,老板娘還給他們上了一盤這大漠邊緣難見的蒜拍黃瓜。

“呦,老板娘今兒可是大方啊。”漢子挑了一筷子黃瓜入口,沖著老板娘笑的熟稔,又帶著那麽一點兒男子特有的諱莫如深。

老板娘啐了他一口,轉身卻又給他們添了一盞牛油燈。在昏黃的燈光之下,葉且歌細細端詳著眼前的這個男人。他的歲數並不年輕了,也帶著江湖洗練過的痕跡。他應當是四處漂泊的浪子,帶著一些沒有家的人才有的頹喪放縱。

可是莫名的,葉且歌就覺得這個人很踏實。和那些真正落拓江湖的人不同,這個人的心很踏實,仿若一轉身就是他心靈安放的地方。

人與人之間,真的是存在一種氣場的。葉且歌走了這一路,見了形形□□的人,倒覺得唯有這人相處著最是舒服。

她也呷了一口酒,往嘴裏送了一口燉的軟爛的羊肉。這羊肉裏用了多種香料,非但不腥膻,反而別有一番風味。葉且歌沒料到在這樣的地界能吃到這樣的美味,不由對老板娘送出了讚嘆的目光。

老板娘挑了挑眉,看起來就潑辣的女子,這會兒在燈光下倒顯得嫻靜了不少。她低頭撥弄著手底下的算珠,又毫不避諱的在葉且歌和那漢子面前點數起了面前的銀子,絲毫不怕這兩人見財起意。

那漢子和葉且歌碰杯,用手抹了抹嘴邊的殘酒,爽朗笑道:“小兄弟是江南人吧?怎麽一個人跑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來了?”

葉且歌小口的抿著自己的杯中的酒,挑眉道:“何以見得在下是江南人?”

那漢子哈哈一笑,舉著手中已經喝幹凈的酒杯,依舊戀戀不舍的在鼻端輕嗅,得意道:“十五年零三個月的懷青酒,除了江南,你說說哪裏還有?”

葉且歌也跟著笑,卻舉起一根手指輕輕搖了搖,道:“的確是懷青酒沒錯啦,不過是我在北方酒商那裏摳出來的,我出黃金二十兩,他才肯買呢!”

漢子倒吸了一口涼氣,不過轉瞬卻不在意的擺擺手,嘟囔道:“沒錯沒錯,有錢難買我高興,快活了就足夠了,哪管什麽值當不值當的。”

葉且歌將嘴裏的醬牛肉細細嚼了,咽下肚去之後才對那漢子道:“在下南海人士,姓葉,上且下歌,還不知前輩如何稱呼?”

男人瞇起眼睛,重新拎起自己的大酒壇子灌了一口酒,笑道:“說什麽前輩,今兒就沖著葉兄弟請我喝的這酒,若不嫌棄,便喚我胡鐵花一聲胡大哥吧。”

葉且歌聽見這個名字,只覺隱約有些印象。只是她眨了眨眼睛,一雙鳳眸之中卻盛滿了促狹的道:“胡……大叔才對吧?”

胡鐵花擡手毫不留情的拍在了葉且歌的後腦,哼道:“胡說,你胡大哥頂多就是三十零幾歲!”

葉且歌不由瞪大了眼睛,那邊的老板娘卻毫不留情的給他拆臺道:“對,也就三十零十五六歲罷了。”

被戳穿了的胡鐵花也不惱,順勢點頭道:“對,剛三十零十五歲!”

槽點太多忽然不知道如何吐起,葉且歌低頭默默的咬了一口饅頭,卻到底耐不過一直強調著自己的“年輕”的男人,還是喚他一聲胡大哥了。

葉且歌年紀尚小,並不適宜轟爐飲酒,所以,在喝完自己的那一小杯懷青酒之後,她就放下了酒杯,開始吃著桌上的菜,認認真真的聽胡鐵花講著他自己的故事。

這是個很善談的男子,江湖閱歷也豐富,南來北往的事情說得漫不經心又信手拈來。那些驚心動魄的傳奇,在他帶著淡淡的懷念的語調中,成為了今夜用來佐酒的故事。到了最後,就是最愛喝胡鐵花鬥嘴的老板娘,也成了他的聽眾,停下了撥動著算盤的手指,坐在高高的櫃臺後面,聽著這個男人的絮叨。

胡鐵花說起那個在沙漠的小客棧拖住他很多年的老板娘,大抵是角色相似,惹得櫃臺裏的老板娘狠狠瞪他一眼,還依偎進葉且歌懷裏,勾著她的脖子道:“看到沒,老娘喜歡的是這樣細皮嫩肉的小哥兒,你再我這兒住再久,也少打老娘主意!”

胡鐵花聳肩喝酒,放下酒壇之後連連擺手:“我要是娶妻早,閨女早就像你這麽大了,又不是老臭蟲那種色鬼,可不敢招惹你們這樣的小姑娘!”

說著,他意有所指的瞥了一眼葉且歌,葉且歌便知道此人話裏有話,儼然已經看出了她的女兒身份。不過胡鐵花不戳穿,葉且歌也不便解釋,便再斟一杯烈酒,對胡鐵花舉杯,以表歉意。

大漠的燒刀子名不虛傳的烈,擱在前世,十壇子這樣的酒葉且歌也不懼。不過如今她這幅身子年紀尚小,這一小碗下去,葉且歌的臉上便暈染出了極為好看的淡淡紅暈。她的掌心微燙,輕柔有度的扶著老板娘的腰肢,將她放到自己身旁的長凳上,動作自然又守禮,雖然親昵卻不顯得逾距。

胡鐵花看著她的一連串動作,輕嘖了一聲,默默的對葉且歌豎起了大拇指。

他江湖沈浮這麽久,雖然這幾年熱衷於在大漠裏窩著,但是看人卻是極準的。他自然知道這個小姑娘沒有惡意,來找他喝酒也只是因為想找人說說話,聽聽旁人的故事——因為,那個小姑娘看著他和看著老板娘的目光,並沒有什麽不同,都只是遇見未知事物的新奇有趣而已。

他對葉且歌的初步印象不壞,然而對於一個身後背著一柄重劍,腰間還掛著另一柄輕劍,如此稚齡就敢獨闖大漠的小姑娘,胡鐵花也不可能將她看成是小鎮裏那些十來歲還拖著鼻涕管他要糖吃的倒黴孩子。

他的故事裏剖出去那些可能在江湖上掀起風浪的情節和秘事,到了最後,反倒像是在陳述自己這些年的經歷。

胡鐵花有一瞬間的恍惚——他離開那個江湖太久了,沙漠邊陲雖然艱苦但平靜的日子,他已經快要習慣了。

他的朋友楚留香曾經對他說過,江湖十年便是一代,年輕人會成長,他們也會老去,沒有人是永遠的江湖傳奇。

老臭蟲說這話的時候,是十七歲還是十八歲?胡鐵花皺皺眉,記憶有些模糊了。總之,那個時候他也很年輕,楚留香剛剛揚名江湖,依稀有了“盜帥”的名聲,而他的蝴蝶穿花七十二式也剛剛戰勝了些武林前輩,一時之間也是聲名鵲起。

而如今再想起,胡鐵花忽然笑出了聲音。他總覺得老臭蟲和他一樣浪蕩江湖,也嫌棄過他流連花叢不夠穩重。卻原來,在他們的時代剛剛開始的時候,這個人便已經看到了最後的結局,又早做了心理準備麽?

“楚留香?總覺得聽過這個人的名字呢。”葉且歌撐著下巴,眸中蕩漾開一抹酒醉之後泛上來的水光,眼睛眨啊眨啊,用力在回憶著什麽。

胡鐵花註視著少女澄澈的眼眸,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開始給她講起自己這位朋友的事情。也對,胡鐵花的故事裏,又怎麽可能避得開楚留香呢?

從石觀音講到神水宮,從薛衣人講到蝙蝠公子,胡鐵花喝了很多很久的酒,也說了很多很多的話。

葉且歌聽著,心中卻有了一些觸動。她知道,胡鐵花想要告訴她的是——一切都會過去。風光無兩,萬人敬仰也好,為人不齒,茍且偷生也罷,哪怕是成為像他們那樣的傳奇人物,最終也不外乎會選擇兩條路,在江湖的波濤洶湧之中死去,或者在一切的風浪之中抽身離開,回歸平靜。

這就是江湖,最是快意恩仇,也最是薄情。

而最終,所有的人都只會成為他人口中的淺淡符號,什麽天下第一,什麽巔峰聖手,最終都會隱去。

——沒錯,聲名最終都抵不過時間,只有生活才是自己的。葉且歌這樣想著,卻覺得一股快意湧上心胸。

葉且歌淺淺斟了一個碗底的酒,和胡鐵花輕輕的碰杯,笑道:“可是現在,胡大哥你和你的朋友都很快活,這不就夠了麽?”

胡鐵花一怔,方才追憶過去忽然湧起的惆悵卻消彌了不少。他本就是豁達之人,這會兒更是不將那些難得湧起的惆悵放在心上,和葉且歌舉杯對飲,他哈哈笑道:“沒錯,我還能喝到這樣好的酒,也還有那麽好的朋友,的確是快活!”

壇子中的酒很快就盡了,胡鐵花嚷嚷著讓老板娘再上,老板娘卻板著臉道:“姬老板留給我的錢,可只夠你一天兩壇酒,再多就沒有啦!沒有啦!再說你那麽大歲數的人,還當自己是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呢?少喝些!”

胡鐵花被她一通訓,訕訕一笑。

葉且歌也跟著笑起來,她站起了身,看了看已經中天的月色,道:“今天很晚啦,我明天還要出去找鐵礦,胡大哥你也早些休息。姐姐,你家的羊肉煲真好吃,明天能跟你學學怎麽做麽?”

小少年臉上帶著一些薄紅,眼睛卻明亮得宛若天邊的星子。老板娘也不又被感染,跟著笑了起來,道:“當然可以,你想學什麽都成。”

葉且歌笑起來眉眼彎彎,卻忽然回身,對向樓上客房走去的胡鐵花問道:“對了胡大哥,你還沒說,那個沙漠裏的老板娘,最後怎樣了?”

胡鐵花腳步一頓,卻擺了擺手,終歸,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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