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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冤魂的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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邁著死者才會有的僵硬步子,何大壯慢慢走進來:“大表哥,我死得冤吶。”他的悲啼,如一只暗夜的穢鳥,振翅飛起,盤旋在光線明滅不定的室內。

何正剛的喉嚨裏發出了一聲短促的籲氣,他死死的抓住床沿,心膽俱裂,語不成句:“大大大大大大壯兄弟,生生生生生生死有命,你你你你你你你怪不得大表哥啊!”

何大壯聽了,臉上露出無盡的悲憤之色:“可是我冷啊,黃泉路上的陰風刺骨,我受不了啊!”

“大大大大大大壯兄弟,你你你你你你你先回去,”何正剛嗚咽道:“我年紀大了,受不了你帶來的那股子陰寒了,等明天,我替你燒燒燒燒燒多燒幾卷紙,你不要再來找我了。”

何大壯仍然不肯罷休:“大表哥啊,我餓啊,我餓得實在是受不了了。”

何正剛嗚咽得已經喘不上氣來了:“大大大大大大壯,等明天燒桌酒席給你暧暧身子,你你你你你你你就先回去吧,求求求求求求你了,嗚嗚。”

何大壯不滿的抱怨道:“大表哥啊,你燒了酒席又有什麽用呢?你看不見我的肚子已經被砸得腸肺都淌了出來嗎?我就是吃進嘴裏也都是個再掉出來啊,吃多少都不管用啊,解不了餓。”

“那那那那那那那怎麽辦呢?”何正剛滿臉是淚,沒了辦法。

何大壯不高興了:“大表哥,你怎麽明知故問呢?我本來不該死的,都是你撈錢太多,工程質量上偷工減料才害得樓塌了砸住了我,我是冤死的啊,這事你得還我一個公道唉。”

聽了這話,何正剛的身體突然不顫抖了,說話也不結巴了:“大壯兄弟,天地良心,大表哥我可是兩袖清風,一分錢也沒貪汙唉。”

何大壯頓時兩眼一瞪,滿臉煞氣:“大表哥,這時候你還撒謊呢,你就真不怕下地獄啊?要知道閻王爺那可是有一本賬的,你從工程上撈的錢,一個字也不漏的全都記在了帳上,你再嘴硬,到時候別說我幫不了你唉。”

“別別別,”何正剛終於癱軟下來:“大壯兄弟,你大表哥我真的沒有貪汙,只是拿了五千萬的工程回扣,這錢是大家都要拿的啊,不能算貪汙唉。”

何大壯把手往前一伸:“錢呢?”

何正剛怔了一下:“大壯,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那錢都走到了你大侄子公司的賬上,後來叫你二侄女兒自作聰明開了張四千萬的票據給人家,全給讓人家騙走了,你大表哥我也冤啊,你說我這麽辛苦圖個啥呢,嗚嗚嗚。”何正剛的意志力徹底崩潰了,忍不住的放聲嚎啕起來。

何大壯卻不肯相信:“錢就一分沒剩下?”

何正剛哭道:“大壯兄弟,要是家裏還有錢,你想我身體都這個樣子了,怎麽會就讓人家醫院攆出來呢?這不是連住院看病的錢都沒有了嗎,真的是山窮水盡了,嗚嗚,我對不起你大侄子他們吶,一點錢也沒給他們留下。”

何大壯火了:“他媽的,你對不起自己的兒子,就對得起我嗎?”

聽著何正剛被鬼魂何大壯逼得走投無路,放聲大哭的動靜,林紅更是怕得不知如何是好,突然之間她看到了電話,這才懊惱的在心裏埋怨自己,怎麽會嚇得糊塗到這個份上,連打個電話求救都忘了?

她抓起電話,本能的撥響了秦方城的電話號碼。

撥通了,那邊傳來秦方城的聲音:“餵,半夜三更的,你還讓不讓人睡了?”

林紅急忙壓低聲音道:“老秦,你快來救我,救我唉。”話沒說完,她就因為過度的恐懼哭了起來。秦方城悶哼了一聲:“好,我馬上就到。”竟然連問一問林紅出了什麽事都沒有,就答應了下來。

放下電話,林紅不敢開燈,也不敢下樓,聽著二樓響起何正剛失去控制的嚎啕之聲,急忙又躲到窗簾後面,緊張的看著外邊,等秦方城趕到。

樓下的燈光糜然,連個人影也看不到,但樓下卻不時的傳來何正剛的哭叫聲,這個錚錚鐵骨的老人哭起來聲音像個女人,嚇得林紅汗毛倒豎,有幾次她擔心何正剛出什麽事,想下樓去看個清楚,但是走到門口,卻又忽然失去了勇氣,她畢竟只是一個軟弱的女人,連何正剛的兒子都在一樓主客廳死人一樣呼呼大睡,她一個女人又能頂什麽用?只能急切的等著秦方城那個討厭的家夥快一點來。

討厭的家夥!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她在心裏這麽稱呼秦方城了,這種親怩的稱呼使他們兩人之間的距離拉得極近,甚至比他們最初相戀的時候還有接近。這種距離感的喪失令林紅說不出來的沮喪,也許,他們當初就不應該分手!

但是,再想一想他們所遇到的一系列離奇怪事,不分手又怎麽可能?

猛的搖搖頭,林紅的思緒回到現實中來,她聽見何正剛苦苦的求饒聲,還有一個兇狠的聲音在逼迫著他,這個聲音聽來似曾耳熟,可一時之間就是想不起來是誰。

外邊有一輛大奔疾馳而來,林紅喜極而泣,秦方城這個討厭的家夥終於趕來了,她隔著玻璃拼命的向正走出車來的秦方城擺手,秦方城盡管仰臉看著這座三層濱河建築,卻絕無可能看到她。有那麽幾秒鐘的猶豫,他終於邁步走向了門。

房門開著,杜宏遠驚慌失措的逃掉之時沒有顧上把門帶上,秦方城一進來,二樓何正剛的聲音立即低沈了下來。有一個腳步聲突然響起,飛快的向樓上奔來,林紅嚇壞了,飛跑到窗簾後面躲起來。

那個腳步聲上了樓,竟然直奔林紅躲著的這間屋子而來,這個人推開門,喘著粗氣走進來,一屁股坐在床上。林紅屏住呼吸,動也不敢動一下,唯恐被他發現。

秦方城進了房間,發現何明頭下腳上的倒在地上,頓時大吃一驚,以為何明遇到了危險,向前幾步,就聞到一股濃烈的酒氣,他頓時皺了皺眉頭,多少有點猜到了正在發生的事情。

“林紅?”他叫著林紅的名字,向二樓走來:“林紅,你在不在?”聽不到回答聲,他緊張起來,先推開何母房間的門看了看,接著推開何靜的門,兩人都在沈睡之中,再推開何正剛的房門,秦方城嚇了一大跳。

他看到一個滿臉是淚的小老頭,正跪在地上嗚咽著,一見他進來,小老頭上前一步,拉住他的褲角:“大壯兄弟,大壯兄弟,我知道你冤啊,可那錢真的都讓人家給騙走了,一分也沒剩啊,嗚嗚。”

秦方城弄不明白是怎麽一回事,急忙躲開小老頭何正剛,出了門,心裏納悶起來,怎麽不見林紅答應一聲?莫非,她也和傅秀英一樣,神秘的失蹤了?

這樣一想,他的目光移向了三樓,神色緊張起來,順手拎起一根拖布,向著樓上一步步走來。走了幾步,他一個人心裏也有幾分害怕,就大聲地叫道:“林紅,你在樓上嗎?沒事吧?”一邊喊著給自己壯膽,一邊繼續往上走。

聽著秦方城的腳步上了樓,何大壯慌了神,他在房間東躲一下,西藏一下,似乎總覺得夠安全,忽然看到微微晃動的窗簾,便撒腿奔了過來,撩起窗簾就往裏邊鉆。林紅正膽戰心驚的站在窗簾後面,何大壯一鉆進來,兩人撞在了一起,林紅嚇得魂飛天外,立即發出一聲尖利的慘叫。

那一聲尖叫猝起,何大壯也嚇得嗷的一聲,狂跳而起,掉頭沖出門,撒腿就逃,恰遇秦方城走上來,被秦方城急忙一閃讓過他,然後腳下一勾,何大壯嘰裏咕轆的順著樓梯栽了下去。

沒等他爬起來,秦方城三步兩步追下來,輪起拖布桿沒頭沒腦的照何大壯一頓痛打,一邊打還一邊大聲喊叫著:“抓小偷啊,快來抓小偷啊!”

與秦方城的喊聲,何大壯的哭叫聲同時響起的,還有樓上林紅的尖叫,二樓被驚醒的何母與何靜三個女人一疊聲的尖叫,那驚天動地的尖叫聲,震得這座樓房都微微顫動起來。盡管場面是如此的混亂,可一樓的何明卻只是翻了個身,吧咂了兩嘴嘴,睡得更香了。

一陣混亂過後,秦方城扔掉拖布桿,按住何大壯,大聲叫林紅拿根繩子來,林紅這才醒過神來,急忙找了根行李繩過來,幫助秦方城把何大壯綁住,然後秦方城席地一座,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問何大壯:“你是誰?”

何大壯沮喪的眨眨眼,說道:“我是馬彪。”

“馬彪是誰?”秦方城不認識。林紅卻忽然想起來了:“馬彪?你不就是那個馬財神嗎?”馬彪聽了,連連點頭:“對對對,我就是馬財神,我是何總經理請來替何書記看病的。”

“你?給書記看病?”秦方城胎腿踹了馬財神一腳:“撒謊也要有個譜,再胡說八道信不信我打斷你的腿?”

“我說的是真的。”馬財神急切的申辯道:“何書記因為貪汙,害死了他的親戚何大壯和幾十個工人,所以何書記老是害怕冤魂找他來算賬,因為我和何大壯長得有點像,何總就雇我裝成是何大壯安慰何書記,不信你們去問何總嗎。”

“不用問。”發現這家夥不過是個性格懦弱的人,林紅的膽氣一下子恢覆了:“何明雇你是幾年前的事情了,我爸的病早就好了。你現在鉆進我們家裏來,非偷即盜,還不說實話?”

見秦方城舉手做勢要揍他,馬彪急了:“你說得也沒錯,只不過何書記的病老是反覆,我裝何大壯的模樣安慰他一次,他就好一段時間,過一段又不行了,所以何總就經常把我叫來,你們不信去問他嗎!”

“問什麽問!”秦方城喝道:“就算是讓你替何書記治病,治好了你也應該走了,你鬼鬼祟祟躲在三樓想幹什麽?說,傅秀英是不是被你給害了?”

“傅秀英?”馬財神眨眨眼:“誰是傅秀英?”

秦方城大怒,舉拳就要打下去,卻被林紅急忙攔住:“先別打他,找到傅大姐比什麽都重要。”然後她對馬財神形容了一下傅秀英的外貌。馬財神聽了,他的瞳孔突然瞪大,臉色變得蒼白,嘴唇顫抖不停,好像是有什麽事情讓他感到恐懼一樣,竟然說不出話來。直到秦方城等不及了,連踢了他幾腳,他這才嘟囔道:

“你們說的是那個保姆啊,她讓何大壯的鬼魂抓走了,我之所以躲在三樓不敢下來,就是因為何大壯的鬼魂就攔在二樓上,他恨我沒得到允許就冒充他。攔住我不讓我走。”

馬財神確實沒有撒謊,幾年前,何正剛陷入自毀性人格之中,承受著強烈的負罪感人格的困擾,何明找來他假充何大壯的冤靈,治好了何正剛的癔癥。可是,就在何明住院期間,因為何正剛從國際展覽中心大廈得到的回扣被何靜稀裏糊塗的讓人騙走,何正剛連急帶氣,癔癥再次發作。

事後,何明的大姐從美國飛回,她首先替弟弟何明找回林紅,讓他們成了親,而後何明又悄悄的找來馬財神,照方抓藥,再次讓何正剛恢覆了常態。可這一次何正剛的常態只保持了不長時間,就開始頻繁的發作,動不動就突然兩眼含淚,叫著何大壯的名字放聲悲啼,於是,馬財神就開始頻繁的出入於何家,這個賭徒竟成了專門治療何正剛心理疾病的心理醫生。

馬財神經常來何明家出診,終於有了錢,把輸給別人的老婆又贖了回來,有時候別人問起何書記的近況,他就沒邊沒沿的胡吹一通,吹得離譜了,他也懶得理會,壓根沒想到這些消息居然還會再傳回何家。

就在林紅來到這裏之後,何正剛又犯了癔癥,恰巧林紅去了家政公司,遇到了馬財神的老婆,被馬財神的老婆一通雲山霧罩,有鼻子有眼的離奇謊話聽得林紅目瞪口呆。而這兒功夫,何明接馬財神來到家裏治好何正剛,因為天色太晚就讓馬財神睡在了三樓上。他臨走之前告訴何母跟林紅說一聲,可是何母卻把這事忘了,所以林紅竟然一點也不知道家裏的三樓上居然還住著一個大男人。

馬財神住在三樓沒有離開,不是他不想離開,而是他走不掉了。

當天夜裏,馬財神正在熟睡之中,突然感覺到屋子裏冷颼颼的,他迷迷糊糊的睜眼一看,嚇了一跳,黑暗之中,竟見一個模糊不清的站在人他的床前,向著他發出切齒的冷笑聲。

馬財神迷迷糊糊仔細一瞧,差一點失聲尖叫起來,那個模糊的人影,赫赫然就是他自己。

那個人身穿工裝,上面布滿殘破的孔洞和骯臟的粉塵,安全帽也不知被什麽東西砸得七扭八歪,而且他的臉上也很臟,象是多日沒有洗過的樣子,泥垢都已經結成了痂,看不出本來面目的臉頰上還布滿了累累傷痕。他的身體也是說不出來的奇怪,好像是一只壓癟了的氣球,各個關節離奇古怪的向著不同方向扭曲著。站在門前,站在馬財神的床前,他很是畏懼的向後縮了縮,垂下頭,好像生怕讓馬財神看到他臉上的傷疤。

馬財神呆呆的看了好半晌,才突然大叫一聲:“你是誰?為什麽冒充我?”

那個人影後退了一步,也尖聲問道:“你是誰?為什麽冒充我?”他的聲音飄忽不定,好像一個虛幻的存在,讓人把握其確定性。

馬財神騰的坐了起來:“你到底是誰?”

那個人影突然上前一步,肅殺的寒氣浸得馬財神猛可的顫抖起來,只聽那個人影模仿著馬財神的聲音也問道:“你到底是誰?”

馬財神猶豫著,他有些明白過來了,他假充死者何大壯,對導致何大壯冤屈而死的何正剛宣布赦免,激怒了死者,所以死者找上門來了。他還抱著幾分僥幸,結結巴巴地說道:“你你你你你不要來找我,我是拿拿拿拿拿人錢財為人分憂,不不不不不不關我的事事事事……”

話未說完,那個血影突然上前一步,馬財神猛的打了一個寒戰,心裏升騰起無邊的悲憤,巨物墜落時砸在他骸骨上的清脆斷裂之聲不絕於耳的響起,那噬骨的痛傷剛剛隱現就消弭於無形。

然後他看到了那座龐大的國際展覽中心大廈倒塌時的景象,看到了在巨大的水泥樁柱與板塊之間化為血泥的建築工人的慘死之景,這一切讓他無由的悲憤,他們和他一同死於一個劣質的建築工程之中,致他們死地的原因,是工程的巨額款項被人吞並。

他要去尋找那個害了他們的人。

於是他來了。

馬財神像個影子一樣飄浮起來,飄過寂靜的三樓,那個導致他化為血影的老人就在樓上,這一點他知道,那個老人也知道,他能夠聽到那個老人在睡夢中的抽泣聲,感受到老人心中的極度恐懼。

只有恐懼,而沒有憐憫。

只有恐懼,而沒有懺悔。

那個老人從來沒有憐憫過別人的傷痛,更沒有懺悔的意識,似乎他對別人的傷害是理所應當的事情。而他的恐懼也只是緣於他貪生怕死的內在,沒有其他理由,即使這個老人在睡夢中痛哭,也不是因為那些屈死在他手下的冤靈的原因。

這個事實讓馬財神憤怒。他飄下三樓,要面對面的詰質何正剛,可是突然之間,他的血影停了下來。

一個同樣是飄忽不定的影子站在二樓空曠的走廊裏。

那是一個白衣女人,眉目間隱含著無邊的恨意。

她站在何正剛的門前,無聲無息的冷笑著,她什麽話也沒有說,也不需要說。只是用一雙淌著鮮血的眼睛,死死的盯著何正剛的房門。

馬財神在這個女人面前感受到了一種憤怨的情緒,那種強烈的憤怨彌天蓋地,如一團燃燒之中的熊熊烈火,逼迫得他連連後退,不能近前。

現在,馬財神才知道,何正剛的宿仇不止他一個。

那個女人才是何正剛真正的血仇死敵,她的怨氣太重了,熏染得這座濱河建築都彌漫著一股陰森森的鬼氣。她已經形影不離的跟在何正剛身邊好久了,等待著最後的覆仇時刻。在她的仇怨面前,馬財神的血怨只不過是一樁小小的事情,雖然馬財神不清楚她和何正剛之間的仇怨詳情,可是,他能夠感受到因為女人生前死後所積蘊的那種肅殺與悲涼。

慢慢的,馬財神一步步退回三樓之上,無由得痛哭起來。

他哭,是因為他也害怕那個女人,那個女人所挾帶的仇怨之火,似乎能將他的形影烤得形消跡滅,就像烈日下的水漬,頃刻之間消形於無跡,這預示著一種可怕的結果:那就是馬財神他的冤仇將永無申雪之日。

這座濱河建築,充斥著凜凜殺氣,馬財神的目光移向窗外。

外邊,那只形體龐大的紅鱗甲巨龜如同一只管狀蠕蟲,在河濱之畔悠然爬行著,這只巨龜已經好久沒有露面了,它那斑駁殼甲上的創傷越來越多,但是它那雙邪惡而陰冷的眼睛所挾帶的嗜血欲望與暴戾氣息,卻越來越強烈。

何正剛究竟有多少個血冤對頭?這個問題令馬財神憤懣而苦惱。他只能無望的蜷縮在三樓上,無望的等待著,等待到他雪仇的那一天,或許會在千萬個世代之後,那時候,沈溺的冤情,早已風化成石。

聽了馬財神的敘述,林紅倒吸了一口冷氣。

如果這個家夥所說的不是無端揣測的話,那就只能證明一件事:這座濱河建築陷入了何正剛死仇的重重圍困之中,除了依附在馬財神身體之上的何大壯的冤靈,還有一個白衣女人,以及那只在黑暗陰濕的地下排水管道系統中飛速奔行的巨龜。

那個女人是誰?那只龐大的巨龜又和何正剛有什麽化解不開的仇怨?

林紅驚心不已,面色慘白如紙。秦方城卻根本不相信馬財神的胡言亂語,他堅信馬財神是用這番鬼話來掩蓋他殺害了傅秀英的事情,按住馬財神一番拳打腳踢,動用私刑逼迫這個倒黴的家夥把傅秀英交出來。

馬財神慘遭痛毆,殺豬一樣的嚎叫不止,終於把醉得一塌糊塗的何明和始終在昏睡狀態的何母、何靜都吵醒了。

何明滿臉痛紅,東倒西歪的爬上樓來,聽了林紅告訴他的事情經過,懊恢得一個勁的用拳頭打自己的頭。他口齒不清的感謝秦方城救了林紅,又照著蹲在地上的馬財神一痛亂打。秦方城這時候冷靜了下來,反過來勸何明不要沖動,不要動手打人,讓他打電話把馬財神交給警方。

不想何明聽了秦方城的話,臉色一下子就變了。他一腳將馬財神踢下樓梯,吼了聲:“滾,滾,你給我滾!”看著馬財神抱著鼠竄了,這才轉向滿臉不解的秦方城,苦笑道:“老秦,這種事,涉及到何家的家醜,家醜不可外揚,你多包涵著點。”

秦方城不買賬,脫口說道:“何明,你是怕馬財神進了監獄把你爸收受賄賂的事情給抖摟出來吧?”

何明的臉色說不出的難看,扭過頭去,不看秦方城,說道:“隨你怎麽說好了,馬財神這個家夥酒精中毒,滿腦子妄想狂念,他說過的話,根本就是他胡思亂想出來的,做不得數。”

“可是你爸呢?”秦方城問:“你爸他親口承認的在國際展覽中心大廈這個項目上收了四千萬的工程回扣,難道這也做不得數?”

“當然做不得數!”何明氣哼哼地說道:“我爸讓病給折磨得腦子早就亂了,事實和幻想分不清楚,說出這種根本不存在的事情,也是正常的。”然後他側了側身:“老秦,你要是真是我何明的朋友,就不再追究這件事了,相信我吧,追究下去肯定是一個你也不願意看到的結果,甚至對你也不利。就算是你不願意做我何明的朋友,多少看在林紅的情面上,把這筆糊塗賬勾了,我何家人滿感謝,再不多說了,這麽晚了,你請回吧。”

秦方城氣得臉色鐵青,狠狠的一跺腳,出門走了。

然後何明背靠著墻,苦笑了一聲,對林紅說道:“對不起了紅紅,這個酒……讓杜宏遠放了安眠藥了,我也沒想到他始終在打你的主意,我現在……家裏的事拜托你了……困……”說著,他的腳在地面上一滑,咕咚一聲坐在地上,又呼呼的大睡起來。

見了丈夫這個模樣,林紅氣得渾身哆嗦,她費了全身的力氣,才將死狗一樣醉爛如泥的何明拖到房間裏的床上,替他除掉衣服,蓋上被子,再到一樓收拾何明的嘔吐物,然後回來,就聽見何母和何靜不停聲的在屋子裏呻吟:

“怎麽了?怎麽了大半夜的,又是吵又是打得,到底出了什麽事啊?你們小兩口到底還讓不讓人清靜啊?啊,能過就過,不能過就滾蛋,我們何家不缺這種不會下蛋的母雞。”聽這母女二人眾口一詞,矛頭所指,竟然是針對林紅。

林紅氣得肺都要炸了,可是她連辯白一句的時間都沒有,那邊何正剛四肢著地的從房間裏爬了出來,見了她就放聲嚎啕:“小豬,小豬,你不要撇下我老頭子不管啊,小豬,小豬,你不要不管我老頭子唉。”看他恐懼的臉上滿是淚水,竟然像是迷失了的孩子般可憐。

林紅急忙過去,將身體羸弱不堪的何正剛扶起攙回房內,何正剛死命的抓住她的手,連聲哭道:“小豬,小豬,你不要走,千萬不要撇開我啊,千萬不要唉。”說什麽也不肯再放手了。林紅無奈,只好又像起初那樣,坐在床邊陪著這個承受著極度心理焦慮的老人。

何母和何靜在自己的房間裏大呼小叫招呼著林紅,她們要撒尿,這是一個病人正常的生理現象,但關鍵現在太不是時候了,林紅最恨這兩人一遇到事情就睡得香甜酣熟,剛才杜宏遠和馬財神在家裏這麽折騰,也沒聽到她們倆發出一聲動靜,現在事情過去了,她們精神頭來了,最可氣的是她們倆口口聲聲的在指桑罵槐,影射林紅和秦方城關系不正常。

林紅起初不想理她們,也沒辦法理,何正剛這才死抓住她的手不放,但是何母和何靜兩個人的聲音越來越大,語氣也越來越不耐煩,挑釁程度越來越高,終於,她的耐心徹底失去了,站起來猛吼了一嗓子:

“都吵什麽吵?都給我閉上你那張臭嘴,再敢胡說八道看我不撕爛你的臭嘴才怪!”

喊完之後,林紅自己先嚇了一跳,這是她長這麽大第一次不顧體面的發這麽大的火氣,而且是跟自己的婆婆和大姑子,這徹底破壞了她嫻靜文雅的氣質,也必然的給她自己在這個家庭中帶來了麻煩。

可是這一聲粗暴的怒吼,卻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何母和何靜的吵鬧一下子冷卻了下來,就連嬰兒一樣哭鬧不休的何正剛,都在這一聲吼叫面前翻了翻白眼,松開了她的手,假裝什麽事也沒有的樣子閉上了眼睛,並很快的打起了鼾。

林紅心裏卻仍然是後怕的不行,她擔心這家人再在何明面前嚼耳根子,她和秦方城之間的關系本來清清白白,現在卻怎麽也說不清楚了。心裏忍著氣,她先到何母的房間裏看了看,一進屋就聞到撲鼻的惡臭,這個老婦人多半是被兇悍的兒媳婦嚇壞了,竟然拉在了被子裏。林紅忍著心裏的委屈和惱怒,替何母收拾幹凈,又來到何靜的房間一看,情形居然也同何母一樣,好像連這種事情她們母女都有著心靈感應一樣。

替何母何靜都換好了幹凈的被褥,把弄上汙物的舊褥子拿到洗浴室裏拆開泡在水裏,再幫睡得迷迷糊糊的丈夫收拾了剛才吐在床上的嘔吐物,林紅疲憊已極,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睡了過去。

這時候正是黎明前夕,外邊河水在悄然的流淌,黑暗之中有什麽東西正在漸漸隱現出來,這東西仿佛帶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將整個世界拖入到了無邊的黑暗之中。

黑暗的力量在匯聚,黑暗的影像在隱現,一點一點,一滴一滴,慢慢的,這座三層建築內部的燈光不知何時都熄滅了,卻有一個黑暗的形影愈來愈清晰起來,終於,這個黑暗的形影穿過二樓走廊,在樓房裏邊四處游走著,經過一扇窗口的時候,外邊昏暗的光線映照出一個模糊不清的白衣女人的身形。

白衣女人游走到何靜的門前,停了片刻,然後房間開了,她無聲無息的進入了房間。

熟睡之中的何靜感覺到了大難臨頭的兇兆,她猛的睜開了眼睛。

“餵,醒醒,何明你醒醒。”感覺到有人在用力的拍他的臉,還用冷水往他的臉上灑,熟睡中的何明不滿的嘀咕了一聲,睜開了眼睛,看到滿臉焦灼之色的林紅站在他面前:“何明你快一點睜開眼睛啊,家裏又出事了。”

“出……什麽事了?”何明惱火的打了個哈欠,對著窗外照射進來的強烈陽光瞇起眼睛,伸了伸酸痛的身體:“現在是幾點了?”

“現在已經是中午了。”林紅急切的告訴他:“家裏出事了,二姐她……她她她不見了。”

“不見了?”何明的眼睛雖然睜開了,但頭疼欲裂,大腦還沒有恢覆常態的思考:“什麽叫不見了?”

“不見了就是她的人找不到了。”林紅急得快哭了出來:“昨天晚上她還全身癱瘓動彈不得,連屎尿都拉在被子裏的,我替她和咱媽換過被褥,因為太累了就坐在沙發上睡著了,誰知道一覺醒來,再進她房間裏一看,她的人竟然不見了。”

“噢,我以為什麽大不了的事啊,”何明厭煩的伸了個懶腰:“求求你老婆,就讓我再睡一會兒吧,我的頭好疼,杜宏遠這個王八蛋,居然在啤酒酒裏摻安眠藥,真他媽的不是個東西。”說罷,他倒頭又睡。

林紅氣惱交加的把他拖起來:“何明,求求你快起來吧,家裏又出事了!二姐她失蹤了。”

何明不耐煩的睜開眼:“哎呀我說老婆你還有完沒完?我二姐快四十歲的人了,怎麽會失蹤?別開玩笑了。”

“我說的是真的,”林紅急得臉色刷白:“不信你去看看嗎,她的房間裏空空蕩蕩。”

“空空蕩蕩又怎麽樣?”何明不悅的道:“她肯定是又出去了,她這個人經常這樣。”

“問題是她已經癱瘓了,根本不會行走啊!”林紅大聲喊道。

“誰說她癱瘓了?”何明坐了起來:“她是我二姐,我還不了解她?”

林紅呆了一呆:“你說她是裝的?那她為什麽這樣做?連屎帶尿一起弄被子裏,糟蹋自己也糟蹋別人,這是幹什麽?”

“她不是裝的,而是確實癱瘓了。”何明告訴林紅:“不過她也的確是個健康人,一點病也沒有,比你比我都要健康。”

“你在說些什麽啊?”林紅困惑了:“二姐她到底是真的癱瘓了,還是沒癱瘓,是就是,非就非,哪有又健康又癱瘓的道理?”

“怎麽沒有?”何明用雙手使勁的搓著自己的臉,想讓自己清醒起來:“她這種情況,臨床病例有很多,身體健康機能正常,一點毛病也沒有,但就是無法下床行走,大小便失禁不能自理,這種情況很多很多的。”

“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林紅坐下來:“你給我解釋清楚好不好?”

何明嘆息了一聲:“紅紅,你有空的時候,真應該多看幾本心理學方面的書,也不至於這麽無知了。”

“你說我無知?”林紅生氣了,騰的一聲站了起來:“何明,你這說的是什麽話?我有空的時候?我怎麽可能有空?看看你這一家子人,你是我丈夫,卻帶著男人回家來讓人家灌倒,如果不是我打電話叫來老秦,現在你老婆還不知道怎麽樣了呢?再看看你這一家子人,你爸爸死抓住我的手不放,我一離開就嚎啕大哭,你只管象只死豬一樣呼呼的睡,你媽媽和你姐姐變著花樣的折磨我,我怎麽這麽倒黴嫁給了你……”

“好了好了,都是我不好,”何明不想吵架,就象征性的安慰了林紅兩句:“昨天的事情,確實都怪我,我也沒想到杜宏遠這個家夥竟然會跟我來這一手,你說這事怪不怪?”說到這裏,他的目光慢慢移向林紅,有些閃爍不定:“上一次你出了事,他把你送到賓館裏住了一個多星期,這一個多星期都出了些什麽事,我這個做丈夫的可是一點也不知道。”

“你什麽意思?”林紅象是被人當頭一棒,身體踉蹌的後退了兩步:“你懷疑我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情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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