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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顧君則的軍隊輸了?

我生生僵在了原地,卻只見那個騎馬而來的官兵,翻身下了馬,牽著馬急急往衙門裏走:“我們也趕快處理好這裏的事,不能讓百姓四處奔逃,袁軍可是不講理的,見人擋路就砍!”

我又是一楞。

見人就砍……?這怎麽可能,總歸也是朝廷的軍隊啊。

一旁劉二似是看出來我的心思,他一邊引著我往衙門裏走,一邊道:“姑娘莫要驚奇,你有所不知,前一陣子袁軍從這裏通過的時候,砍了幾個路邊過家家的孩子,人家幾家人哭得厲害,跑來伸冤,我們無可奈何便去尋那袁將軍,孰知連面都沒見到,人家單單甩給我們一句‘軍紀嚴明,查無此事’,就不再搭理我們了。”

“哪裏能和將軍對著幹呢,我們便也只得作罷,從衙門裏找些銀兩,加上大人心善,自掏腰包,方才湊了些錢財安撫那些人家。”

“誰知這還沒完,袁軍接下來幾日,又是搶年輕姑娘,又是掠奪百姓財物,簡直無惡不作,那幾日衙門前全是百姓,可是我們也做不了什麽!”

我瞪大了眼睛看著他。

腦海裏閃過很多很多的片段,父皇對袁末的嘉獎、朝臣對他的倚重、到之後皇叔告訴我袁末已經歸順於他,到現在……

袁末,袁末,當年父皇重用的這員‘大將’,究竟算個什麽東西!

“這位姑娘是……”那位牽著馬的官兵看了看我,又看向劉二,踟躕著問了一句。

劉二嘆了口氣:“這位姑娘是來找大人問事情的,想尋個人,誰知大人他……”

那官兵面色一黯,隨後又看向我道:

“那姑娘便在衙門裏多留些日子吧,避避風頭。”

我猶豫了一下,不知該如何答覆。

留下固然安全,但是……

顧君則還在前線,他們說,好像還被袁軍打敗了?

孰知,一個幹脆的女聲卻響了起來:

“姑娘,別猶豫了。”

“那些袁軍如狼似虎,你又生得這等樣貌,若是孑然一身給他們瞧見,怕是要遭了殃!”

我聞聲一楞,而身旁的兩位官兵亦是楞怔。

有些驚訝地循聲看去,卻見門邊站了個氣喘籲籲的姑娘,二十三、四的模樣,她紅著眼眶,面色有些狼狽,卻嚴肅的緊,她一字一句字正腔圓的,好像是在兇狠地警告我,但是我分明能看出她眸子裏的善意來。

我猶豫了一瞬還未講出話來,一旁劉二便啞著嗓子道:

“二小姐,您……您怎麽來了?大人他……”

這姑娘搖了搖頭,道:“我須得過來,養父惦記著這邊的事,如今養母打點家中事,我便來替他料理這邊的事。”

劉二和另幾個官兵安靜了一瞬,隨後齊齊道:“聽憑二小姐調遣。”

這姑娘頷首,倒也是有條不紊地,先讓劉二帶我去會客廳歇息一二,臨走她還不忘囑咐我,莫怕,在這衙門裏定然是安全的。

我謝過她,雖說心裏對她的身份有幾分疑惑,但是卻覺得很是溫暖。

劉二便引著我又回到剛剛在的會客室。

我猶豫了一瞬,詢問他那位姑娘的事。

劉二嘆口氣道:“二小姐是大人的養女。”

“據說是窮苦人家的孩子,小時候家人流離,被歪門左道拐了去,教了幾分功夫,指使她偷東西。”

“結果她八歲那年竟爬了大人家的窗子,想偷夫人的金鐲子走,大人可是這衙門的大人,如何會擒不住一個小毛賊呢,三下五除二便逮住了。”

“但是大人心善,看著她瘦弱可憐,又得知她出身貧苦,如此也是不得已,便和夫人一同把她收養在家,當親生女兒看待,如今過去十幾年了,二小姐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臟兮兮的小毛賊了。”

“大人家的大少爺打小體弱多病,二小姐倒是潑辣能幹得很,此前也一直是她幫著夫人打理大人的府邸。”

他停了停,聲音低了幾分:“如今……如今大人不在了,便也是她,過來帶著我們收拾衙門。”

“大人是個好人,怎麽偏偏就……”

好人,偏偏不得好報呢。

這世道,太亂了。

我聽他說著,不由得也是心酸,半句話也接不上——天子在朝中,不聞天下事,畢竟這世道,歸根結底,不就是楚都中人所為嗎。

劉二又念叨了幾句,便聽著門外有人喚他去忙。

劉二轉頭看向我道:“姑娘便在此歇息一二,中午時候,我再來接姑娘,姑娘切莫亂跑。”

我像他頷首道謝,劉二便匆匆而去了。

過了一會兒,便見那位二小姐走了進來,她依舊紅著眼圈,看到我的時候,嘴角扯出一絲笑意來。

“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我頭腦一轉,笑著看向她:“小女名喚江伏,二小姐喚阿伏便好。”

“此番真是多虧二小姐收留了。”

這位二小姐向著我搖一搖頭:“這沒什麽的,誰都有難處,不過是盡己所能搭把手,不用道謝。”

她停了一停,又道:“他們應該也和你講了我的事。”

我一楞,總覺得背地裏問她的過去也許有些不好,不知會不會讓她不舒服。

誰知這位二小姐卻是一搖頭:“不,阿伏姑娘不要擔心,沒什麽的,我的過去,這一帶的人,幾乎都知曉的。”

“養父一家待我不薄,如今我沒這福分回報他老人家了,便替他守著這一帶吧。”

她看向我:“我叫吳映雪,聽說阿伏姑娘是來尋養父問事的,如今姑娘若沒什麽忌諱,便問我吧,映雪定會知無不言。”

087是個好兒郎,真是可惜了

我向吳映雪頷首稱謝,倒是真沒什麽忌諱的。

“不知二小姐有沒有聽說過董知府一家?應是幾年之前被貶謫到此處的,阿伏此來便是尋他們的。”

吳映雪皺起眉來:“董家?還是知府?”

“養父一直負責這一帶,董知府不會在此處就任的。”

我一楞,隨後點了點頭。

後背卻起了一身冷汗。

董如雲不在這裏,那麽,如果前天晚上我沒有碰見狐貍,而是貿然出去放了信號……

恐怕是既尋不到董如雲,還會被東國夜斂察覺!

如今我定然不會這麽自在的!

許是看見我楞怔許久,吳映雪沈了口氣,又對我道:“不過姑娘也不要心急,我家還有個叔伯,一直在這一帶跑生意,今日等我回家,幫你問問他,如果姑娘確定那位董知府是這裏的人,他應當是知曉的。”

我點頭:“謝過二小姐了。”

吳映雪笑道:“不要一口一個‘二小姐’了,阿伏姑娘便喚我映雪吧。”

“劉二中午要出去忙,阿伏姑娘是客人,便由我來打點吧。”

我心中一暖。

這個地方的人,真的很熱情,這些官府中人,也溫暖得緊。

“謝謝映雪,此番真是麻煩你了。”

吳映雪笑笑,囑咐我留在這裏,她中午再來找我,便也轉身出去忙活了。

我便依舊留在會客室裏。

把茶盞擱在一旁,我把剛剛他們所說的,在頭腦裏漸漸理清楚了,可是整個人並沒有因為這種清晰而安定,反倒是愈發不安地絞著衣袖。

一方面,我想著,顧君則是堂堂殺神,怎麽可能輸,被打敗的,肯定不是他親自帶領的軍隊。

一方面,我卻又想著,人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顧君則即便是殺神,也不是百戰百勝,無一失手,更何況……聽他們說,袁軍數倍於剿匪軍,這麽想著,我心裏愈發沒底了。

萬一、萬一被打敗的軍隊剛剛好是顧君則親自帶領的呢?

是如何個輸法?是投降還是……覆滅?第一種聽著好像氣概不足,可我此時此刻滿心希冀是第一種。

因為,萬一是第二種,他恐怕很難全身而退吧,一旦被抓住,那些人會如何對待他?皇叔算計這一場局,不就是為了殺死顧君則嗎?

我越想越不安,只覺得一顆心砰砰的在胸腔裏跳,額頭上虛汗直冒。

“阿伏?”

吳映雪的聲音響了起來。

我擡頭看向她,笑了笑:“映雪姐。”

吳映雪看著我楞了楞:“你……阿伏,你可還好,怎的面色發白?”

我楞了楞,隨後道:“不妨事,映雪姐,只是我有家人在這一帶,我不知他在哪裏,如何情況,想著外面如此混亂,也不知他怎樣了……”

吳映雪皺起眉頭,隨後拍了拍我的肩頭:“別擔心,阿伏,一定沒問題的。”

“這些袁軍雖然猖獗,但是也知道圖個名正言順,光天化日之下從不敢傷百姓的,事情都是背地裏做的,這樣他們上面也好推脫。”

我點了點頭,對她道謝。

可是心裏卻愈發沒底了。

畢竟,袁軍殺顧君則,真的是名正言順,不能再順了。

吳映雪便向我笑笑:“別擔心,這幾天我們也會負責好城中的治安,劉二他們都去布置了,不會再向之前那樣,有那麽多事端了。”

“寬心、寬心。”

我在意的人,他在戰場上。

可是我不能說出來。

我擡眼對上吳映雪的眼睛,她的眼睛像黑寶石一樣,純凈溫柔,我能感覺到她的善意,這樣的善意讓我不忍反駁什麽。

我點了點頭:“好,謝謝你,映雪姐。”

她笑:“我一直在這一帶,從沒見過你,想來你應該是外地人,等這幾天過去,我帶著你去嘗嘗這一帶的小吃如何。”

我一楞,隨後點頭:“好,謝謝。”

吳映雪又笑:“別這麽生份小心了,來,先收拾收拾著,大家一起吃午飯去。”

我便打理了一下衣裳站起來,隨著她走出會客廳,又往裏面走。

漸漸的已經能聞到香氣了,還有來來往往的官兵,行色匆匆但是面色和善,看見她便喚她二小姐。

我便隨著她走到了飯堂略略靠裏的一個座位處。

桌上已經擺滿了飯菜,這一桌一共四個座位,另外兩個座位,一則是劉二,我和他還算熟悉,還有一個,是一個濃眉毛的中年男子,面容如刀刻一般。

吳映雪喚了聲‘劉二’,又喚了一聲‘幺叔’,那二人亦是回給她招呼,劉二看著我道:“姑娘來了。”

幺叔應當是聽劉二或是別人講過我的事,見到我也是微笑致意:“姑娘好,喚我幺叔就行。”

我點點頭,吳映雪便道:“來來來,先坐下,我們邊吃便講。”

說著拽著我先坐下,她亦是坐在一旁。

“幺叔,上午可是累著了?我聽他們講,你往前線那邊去了。”吳映雪看向中年男子,問道。

幺叔一點頭:“可不是,那邊亂的很。”

“這幾天那邊戰亂,四處的百姓,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打好了行李從家裏跑出來了,那邊多少廢宅院,外面就有多少家流亡人。”

“我們想安頓好他們,卻是有心無力,且不是沒有住處,沒有銀子,沒有糧食,單單是分清誰是誰,哪裏是我們的百姓,都難得很。到處都是,很多人在跑,還有穿著鎧甲的,也不知是怎麽回事。”

他嘆了口氣:“唉,離著戰場近了,就是人心惶惶。”

我動著筷子,聽見‘戰場’二字,心裏不由得往遠了想。

於是我猶豫了一瞬,總算開口:

“幺叔……您去戰場那邊了?”

幺叔點點頭。

我看向他:“剿匪軍真的輸給袁軍了嗎?我此前聽說,剿匪軍的主帥,可是堂堂殺神……”

幺叔嘆息地搖頭:“堂堂殺神又如何?你可知道人數差了多少倍?”

我一楞,茫然搖頭。

幺叔便道:“少說五倍,多說七倍,剿匪軍不是鐵做的,難扛啊。”

我身形一僵。

幺叔便繼續道:“‘殺神’這事我也聽過一二,前個月那個少年郎率軍過去的時候,我也瞧見了,豐神雋逸的好男兒,真真是可惜了。”

我心裏一哆嗦,手亦是一哆嗦。

只聽‘啪嗒’一聲,手裏的筷子脫了手便落在桌案上。

這一桌子的人都楞楞地看著我。

吳映雪楞了楞,隨後低聲喚了一聲:“阿伏,怎麽了?可還好?”

我咬咬牙,勉強沈下一口氣去,穩了面色:“沒事,只是……這位殺神,當年在家鄉救過我性命。”

幺叔楞了楞,隨後嘆了口氣:“是個好兒郎,真是可惜了。”

我看著他,楞楞道:“如何……如何便可惜了呢?”

088連安慰的餘地都沒有

幺叔搖頭道:“因為……”

吳映雪擡手沖他擺了擺,似是在示意他莫要繼續說下去了。

幺叔便住了口。

可是……可是我想知道。

我想知道,我的顧君則,他……

“映雪,我沒事,幺叔,請繼續講下去,他如何了?”

幺叔嘆了口氣道:“是這樣的,這邊對抗袁軍的隊伍,應當就是他親自帶的。”

“前幾日袁軍以數倍的兵力猛撲,如今剿匪軍已經扛不住了。”

他搖搖頭,又道:“所謂扛不住,不是投降,而是徹徹底底被打潰了,這麽多倍的人數,哪裏有投降的餘地呢,輸了,來不及投降,就潰了。”

他嘆了口氣道:“不過,能扛住這麽多天,也著實是個厲害人物,不負‘殺神’之名啊,唉,可惜了,當真是可惜了。”

殺神。

我恨不得……恨不得顧君則不是什麽殺神。

我企盼他是個懦夫,我企盼他能看著形勢不利就丟盔棄甲逃跑。

輸輸贏贏的隨他去吧,我要他,我要那個會抱我會陪我的顧君則,我要那個眉眼裏盡是溫柔的顧君則。

渾身上下都在顫,根本控制不住地顫。

桌案上安靜了下來,我能感覺到,吳映雪在小心翼翼地拍著我的背。

她沒有再說出安慰的話來。

是因為沒什麽安慰的餘地了嗎?

也對,如果幺叔的話都是真的……顧君則不可能活下來了。

我本不想失態的,擔心被他們看出端倪,哪怕他們應當沒有惡意。

可如今,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渾身劇烈地顫抖著,以至於我原本想佯裝無事把筷子拿起來繼續吃飯,卻發現手抖得拿不住筷子,‘啪嗒、啪嗒’,筷子一次次落回桌案上,聲音清脆。

眼眶發澀,鼻腔發酸,隨後只覺得眼前一片模糊。

幺叔重重嘆了口氣,一旁的劉二放下筷子來,只是看向我。

吳映雪依舊在拍著我的背,半晌,她總算低低道:

“阿伏,你別急,別哭。”

“其實……幺叔是不能到前線去的,他說的不一定全是對的。”

幺叔也忙道:“阿伏姑娘,二小姐說的對。”

“我糙得很,沒想到你這麽在意他,就把聽說的都說出來了,三人成虎,這謠言準不準的,我也不知道的。”

吳映雪點點頭,沈了一口氣,又道:

“何況,就算這些話不是假的,那位主帥堂堂殺神,在戰場上應變能力應是很強的,也許還有一絲轉機呢。”

她的聲音很是沈緩溫柔,我聽著,心裏不知不覺地安定了幾分。

吳映雪一手拍著我的背,一手把筷子拿起來放到我手裏。

“來,阿伏,先吃飯。”

“吃飽了,咱們再想該怎麽辦。”

我覺得我不幸,卻又幸運。

不幸是因為在都城遭了這等算計,過來尋顧君則,卻偏偏聽到這樣的消息。

而幸運是,我之前能碰見狐貍,之後在衙門,又能碰見這些好心人。

許是覺得我一個人在會客室無事可做容易胡思亂想,當日下午,吳映雪便讓劉二帶著我一同去城中處理事務。

她去忙活之前,還千叮嚀萬囑咐,是說晚上讓我隨她回吳府住下,暫留幾日,二則是勸我別太擔心,又囑托讓劉二照顧好我,別讓我胡思亂想,更不能讓我去做什麽糊塗事。

“幺叔呢?我看他吃完飯也顧不得歇歇就匆匆離開了,難不成又去戰場那邊了?”

劉二點了點頭:“對,他這幾天估計都要在那邊忙活。”

我皺起眉頭來:“幺叔看著年紀不輕了,那邊這般累,怎的連著忙活呢。”

劉二嘆口氣:“是幺叔自己跟二小姐講的,他說戰場那邊危險,他年紀大了,不像年輕的小夥子,即便傷著了、碰見意外,也沒那麽可惜,二小姐拗不過他,便同意了。”

我一楞。

中午同桌吃飯的憨厚的中年漢子的模樣浮現在我的腦海裏。

分明不是那些朝堂上相當當的人物,甚至,也許他這一輩子也不會像那些人一樣名揚天下,但是,他的言行卻分明給了我震顫之感。

看輕性命,心甘情願為年輕人當盾當墻,這樣子的事,朝堂上那些樣貌堂堂的政客,又有幾人能做到呢?

“幺叔是個很好的人。”

我低聲說著。

劉二點點頭。

我便繼續隨著他在街上走著,如今的街道,基本上可以說是井然有條,熱鬧如故,我知道,這都是吳映雪和這些官兵努力的結果。

又想起這一日他們對我的照顧,我思量一二,從袖裏摸出些銀兩銀票,拽了拽劉二的衣裳,把這些塞給他。

“姑娘,這……這是做什麽?”

劉二一楞,杵在那裏一動不動,不接也不推辭,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

我道:“今日的事,當真麻煩你們太多太多了。”

“這些,只是一些心意,你……”

劉二搖頭,似是反應過來了,擡手便要推開。

“姑娘,我們的衙門,不是鏢局,我們就應該待老百姓好,不能收錢的。”

我思量一下,又道:“那你便把這些都交給映雪姐,這幾日袁軍又要通過,這裏難免要遭些損失,他們怕是不會賠,你們便把這些銀兩也賠給百姓。”

劉二楞楞地,似是犯了難。

我便索性趁機把這些錢財塞入他懷裏。

“你一定要收下,你們這頓忙,衙門的開支少不了,補貼補貼沒有壞處。”

“更何況,從我這邊講,今天真是多謝你們照拂著,我總也不能白吃白喝,不回報你們,我心裏也過意不去。”

劉二看著我,眸光閃了閃,不再過多推辭,只道一聲:“謝謝姑娘。”

總算是痛痛快快收下了啊。

那麽重的虧欠感沒了,我心裏舒坦了不少。

正想跟他講‘不要說謝謝’的時候,遠處,卻突然傳來一陣嘈雜。

急促的馬蹄聲,吆喝聲,由遠及近。

漸漸地,還有尖叫聲,物品打碎的聲音……

身旁劉二飛快地一轉身示意我退後,同時他斷喝一聲:

“是賊寇,還是袁軍?”

089段忠平!

根本沒有人回答他的話!

就好像石頭猛地砸入平靜的湖面,倏忽間,四下只有混亂和嘈雜!

“閃開!都閃開!”

“長纓軍副將段忠平,奉命捉拿逆賊!”

“礙事違命者,格殺勿論!”

一個有些粗重的男聲極其響亮,撞入耳中。

‘段忠平’……這個名字,好生耳熟!

劉二在我身旁低低斷喝一聲‘畜生’,我卻顧不上說什麽,只是擰眉想,為何我會覺得他的名字這般耳熟?

“以袁末為長纓軍主將,段忠平、高寧為副!”

許多年前的詔書上的話,突然在我腦海中一閃而過!

袁末!段忠平!高寧!

當時父皇頗為信任的鐵三角!

我一個激靈反應過來。

段忠平卻是騎著馬出現在了後方的街口,哪怕是百姓眾多的鬧市,他也依舊橫沖直撞,毫不收斂!

可不是,人家可是打著‘捉拿逆賊’的名號的!

劉二動作飛快地把我拽到路邊,又趕忙帶著幾名官兵跑去疏散百姓,而段忠平則策馬飛馳而過!

馬蹄過處,塵土飛揚!

“長纓軍副將段忠平,奉命捉拿逆賊!”

“礙事違命者,格殺勿論!”

他依舊在喊叫,他從我面前經過的一瞬,我看見他面色漲紅,額頭青筋暴起!

可是他面上卻隱隱帶著幾分得意之色!

一種怪異之感油然而生。

我皺了眉頭看著他的背影,腦海裏回想著他的話。

捉拿逆賊……

突然心頭一凜。

我忙從衣袖裏摸出一大團銀子,幾步過去,硬塞給了劉二。

“馬借我!後會有期,多加保重!”

劉二一楞,似是沒有反應過來,可是我等不及他反應、答應我了!

轉身飛奔到馬旁,生生搶過了韁繩,一躍上馬,甩開鞭子就追著段忠平而去!

“阿伏姑娘!”

不知跑出多遠去,我才聽見劉二的喊叫。

但是,我不可能回去,也顧不得回頭!

心中又暗暗跟他們道了一聲‘保重’,我一甩鞭子,又加快了速度。

不知追了多久,從鬧市區到了荒涼些的地段,路兩邊零零散散的有些人家。

再往前走,就更為荒涼了,甚至變成了一處雜草叢生的荒地。

而我暫借來的這匹馬,畢竟是衙門的馬,比不及行軍的馬,這馬兒也不易,這一路過來,盡力地追著前面段忠平的馬,奈何只能是將將持平,如今,這馬兒已經累得氣喘籲籲,速度也漸漸慢了下來。

我心生幾分不忍。

倒也不僅僅是不忍,我想著,剛剛人多,四周聲音大,所以段忠平不會察覺到我在跟隨他,可如今,此處如此荒涼,身後有馬蹄之聲,他應該很容易便能聽出來。

好在,如今正是夏日,草木蓊郁得緊,蟲聲陣陣,有些嘈雜,所以這一陣子,前面的段忠平,並沒有回頭。

——但是我不敢保證,之後他會不會察覺到。

猶豫一二,我最終決定跳下馬來,用輕功跟上。

翻身下馬,取了行李,我一面拍了拍馬兒的頭,示意它可以回去了,一面腳一踏地,翻身上樹,把身形藏匿在樹木蓊郁的枝葉裏。

深呼一口氣,用輕功跟著段副將一路前行。

夏日裏南風正盛,今日的風也是不小,我一路以輕功追趕,只聽那樹木草葉‘沙沙’作響,不絕於耳,於是我經久不曾用過的拙劣的輕功,大概也勉勉強強、不曾讓那位段副將生疑。

不知過了多久,我有些上氣不接下氣,看著前方沒有岔路,咬咬牙尋了棵樹的樹枝歇歇,樹枝前面段副將卻似乎突然加了速度。

眼看著他的身影越來越小,直要消失,我飛快地沈了口氣,攥了拳又跟上。

可是氣喘籲籲依舊被他甩下了,只一會兒的功夫那一人一騎便成了一個小黑點,然後漸漸瞧不見了。

我心下大呼後悔,方才當真不該貪圖一時舒坦而休息!

可是別無選擇,事已至此,也只能摸索著繼續跟上。

又一會兒過去,我覺得自己算是運氣不錯——前面只有一個拐彎,沒什麽岔路,段副將不曾下馬,便只可能走這一條路了。

我又往前趕了一陣子,前方又是一個拐角,我正要上前,卻突然聽見了笑聲。

“真是天助我也!”

是段副將的聲音……

我擰了眉頭,停在原地。

“袁帥本以為,以兩千打五百,你會落得屍骨無存的地步,不想你倒真是命大,能擋住四倍的兵力,撐到現在,死守水馬關,顧君則,你也當真是厲害。”

那段副將獰笑道,他停了停,又道:

“只可惜,你撐到現在,不過是便宜了我——顧君則,你可知,你的項上人頭,在明王那裏有多值錢?”

“事到如今,當真是天助我也!”

他說完這句話,繼續笑著,笑聲中帶著掩飾不去的得意。

仿佛馬上就要飛黃騰達了。

我兀自攥緊了拳頭,幾步趕上前去。

之間拐角過去漸漸開闊,隨後便是一大片空地,可如今這空地不空,上面七橫八豎地盡是屍體,遙遙的一關佇立,我瞇眼一瞧,名曰‘水馬關’。

——正是劉二、吳映雪口中的,袁軍、剿匪軍兩兵鏖戰之所。

我小心翼翼向前又走兩步,躲在一棵矮樹後,偏頭看過去,便終於看到了剛剛那位段副將,如今他依舊在一臉得意地說著什麽。

而在他對面……

顧君則單手撐著一柄長刀,單膝著地,低著頭,有些亂的長發也垂落下去,整個人搖搖欲墜,銀色的鎧甲上更是血跡斑斑。

也不知這些血……都是誰的血。

我心裏倏地一晃。

我終究是有些大意疏忽,只顧著跟上來,卻忘記了拿武器,如今手中空空,莫說什麽刀槍棍棒,便是個笤帚疙瘩都沒有。

要想殺了他,阻止他殺顧君則,我只能……

我的目光鎖定在前方不遠處斜插著的一柄刀上。

我必須飛快地跑過去拿起刀,趁著這段副將沒有反應過來甚至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從後面直掏他的後心。

不然,如果和他硬碰硬,加上他離著顧君則那般近,極有可能會利用顧君則牽制我,我的勝算太小了!

090快走,不要管我了

我這邊思量著,那邊,一個格外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

“明王要取我的性命,要殲滅這支軍隊,他能做到,便隨他做。”

“但是何必趕在流寇未除,泊州動亂之時?”

“泊州千萬黎民百姓,在你們眼裏,便命如草芥嗎?”

顧君則的聲音發沈發啞,甚至有些力不從心,可是這一字一句格外的堅定。

段副將冷笑:

“泊州之亂自然要除,等我們趁機殲滅你的軍隊,我們自然會向前,鏟除流寇。”

“哼,到時候,有你的項上人頭,明王殿下定會提拔於我,只要我在平定流寇之亂,定能同那袁末平起平坐,這事情,我等了將近十年了!”

畜生!

我心中暗罵。

一將功成萬骨枯,如若這將領是為了黎民百姓,固然可敬,但是這段副將、還有明王,一心只想著自己的權位,為此不惜拖延戰局,再度讓百姓陷於水深火熱之中,還毫無悔改之意,著實可恨!

不知不覺間捏緊了拳頭,我狠狠沈了口氣。

那邊段副將卻繼續笑著:

“不過,顧君則,這些都是你的身後之事,你便不必操心了。”

“等我來日成了主帥,定會給你墳頭上香,謝你的項上人頭,送功送祿之恩!”

眼睜睜看著那段副將拔刀出鞘,我心裏一抖,飛快跑上前去,死命地拔著插在地上的長刀……

那邊,段副將的長刀映著刺眼的日光,眼看著就要斬落下去!

我只覺得呼吸陡然一窒,這一瞬間,顧不及許多,渾身打顫,瘋了一般地沖上前去!

卻是眼睜睜看著段副將的刀飛快落下,在空中劃出刺眼的刀光!

頭腦一晃。

“嚓——!”的一聲。

熾熱的鮮血直接噴濺在我面頰上,面上一片鹹腥。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跑得那般快、怎麽沖上前去將這把刀揮出去的。

只是隱隱約約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

許多年前,大抵也是如此,我一刀砍死了對父皇舉刀的敵將。

而如今,是為了顧君則。

段副將高大的身形猛地一震,他從右邊的臂膀到左側腰間幾乎被我生生劈裂開來。

可是他的刀距離顧君則的頸子大抵僅有兩寸,這距離看得我膽戰心驚,生怕段副將故意、或是手一抖,這刀刃落在顧君則的脖子上。

於是眨眼的功夫,頭腦一沖,我飛快地側身撲過去,一手扶住顧君則往旁邊閃去,另一手反手執刀,沖著段副將的刀又是一砍。

“當啷”一聲,段副將的刀落了出去,而他整個人瞪圓了眼睛,身體幾乎兩截地轟然倒地,連一句話都沒能多講出來。

看著他終於倒地一動不動,我松下一口氣,放下那柄刀,轉頭看著顧君則。

“顧、顧君則……”

方才遠看已經膽顫心驚,孰知近了瞧更是一番心頭瑟瑟。

他渾身是血,面頰上也濺了不少血滴,唇角到下巴,還有一處殷紅的血痕。頭發散了,面色發白,眼睛半睜半閉,長睫毛一直在抖,墨色的眸子卻沒什麽光彩。

我瞧著他心裏一顫,想起之前人們講的種種。

在水馬關鏖戰,五倍?七倍?人數相差如此多,卻死撐到現在……

卻是越想心裏越難受。

想給他把傷口的穴先封了,可是他周身全是血,銀甲也破碎不堪,根本辨不出來哪裏是傷口了。

孰知,我手忙腳亂的,卻忽而聽見耳畔低低啞啞的一聲:

“……公主。”

我身形一凜,擡眼對上他墨色的眸子。

那對漂亮的鳳眼便瞧著我,神采不多,但是我能看出那裏面一如既往的溫柔。

他來這裏是因為我吧,如今他傷成了這副樣子,竟還是這般瞧著我。

顧君則,為什麽不怪我呢?分明是我拖累了他啊。

我只覺得心裏一顫,隨後酸澀得直要掉下淚來。

顧君則薄唇動了動好像還要說什麽,可是他一張口,殷紅的血便從他的嘴角流了出來,滴滴答答往下落。

他便一個字也沒吐出來。

心口一片絞痛,我有些慌亂地擡手,手抖著撫上他的唇角,匆匆忙忙給他把血抹掉。

“沒事、沒事。”

我試圖安慰他,也安慰我自己。

可我知道這不過是徒勞——抹去他唇角的血,口頭上的安慰,消不去他的的確確受這麽重的傷的事實啊。

顧君則卻是揚起唇角來向我微笑。

他發不出什麽聲音,隱隱的做了個口型,似是在喚‘公主’。

我心頭一緊,眼前倏地就被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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