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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關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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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說可當真是奇怪了,哎,想想怪嚇人的。”

“可不是,聽說……之前夫人不還說看見了死後的老攝政王,莫不是她……”

“嘁,停停停,這話胡說不得。”

我全全聽下來,心裏不由得發笑。

不過這些閑言碎語,沒什麽好在意的。

更重要的是……

當初那一句話的誤會,好像不知不覺就解開了。

曾經我覺得那只隔一個園子的兩扇窗沒什麽大用,如今卻嘗到了些甜頭。

而顧君則顯然也意識到了這兩扇窗子的用處。

比如這一晚,我收拾好了已然窩在被窩裏準備睡了,突然聽著窗子響了一聲。

下意識地擡眼一瞧,便只見一個黑影晃了過去。

我心裏一揪,可隨後一只手伸過來,手臂和手指都修長得很,竟是能一氣呵成,從外面繞過來把窗子打開,還穩穩當當的。

再然後,顧君則身形一掠便翻了進來。

動作流暢瀟灑得緊,讓我不由得想起自己曾經翻他那扇窗子的模樣,又是踩著東西又是扶著把手,又笨又狼狽。

眼看著他穩穩當當又把窗子關上,我下意識地緊了緊被子。

孰知這廝便走過來,轉身便坐在床邊。

我瞪著眼睛瞅了瞅他:“這麽晚了,你來做什麽?”

顧君則不緊不慢地褪了外袍,垂了眸子沈著聲音道:“方才王先生同我講,白天他少帶的一味藥齊了,他想著夜深了不方便來,便讓我帶過來。”

我卷了卷被子,把自己妥妥當當裹成了一個春卷的模樣,隨後騰出一條手臂去。

“辛苦啦,給我吧。”

不料顧君則只是挑了挑唇角,鳳眼彎彎地瞧了我一眼,眸光裏似是帶著幾分戲謔的笑意,他一手摸出一包藥來,一手觸上我的被角。

“我來。”

他的聲音很沈緩。

可是我心裏莫名其妙就有點抵觸。

哪怕關系破了冰,哪怕房事也行過。

可是下意識地不想讓他來給我上藥,也許我是矯情吧。

我自顧自用腿腳又卷了卷被子,竭盡全力地又往床榻裏面挪了挪。

顧君則瞧我一眼,又笑笑,起身把藥箱拿過來,幹脆利落地伸手出來,力道不重,卻是牢牢按住了我腳邊的衾被。

這廝的手臂是真的長啊,我不由得腹誹。

顧君則就像剝白菜心一樣把我的腳從被窩裏剝了出來,然後低著頭,動作麻利地給我把藥換了,末了還‘良心未泯’地又幫我把腳包成了之前春卷的模樣。

我依舊窩在被子裏不動彈。

顧君則便在背後收拾,來來回回的好幾遍。

於是我莫名其妙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他怕不是來碰瓷的。

果不其然。

只一會兒的功夫,便聽顧君則在身後緩緩說了一句:

“主臥裏榻上太涼,公主不若留微臣一晚吧。”

我又緊了緊被子,往床榻裏頭滾了滾。

“榻窄,不留。”

顧君則在身後笑:

“窄?可是微臣瞧著,公主剛剛空出來的地方挺大的,是特意留給微臣的?”

我一楞,可是被子裹得緊動彈不便,於是咬咬牙,勉強又往中間滾了滾。

“不是,因為我睡覺不老實,到處滾還踹被子,所以靠裏睡。”

顧君則又笑:

“正好,微臣能擋著,也能幫公主蓋被子。”

“公主,留嗎?”

065想明白,算清楚!

我掃了顧君則一眼,卻見這廝不知何時連頭發都拆了,如今歪著半邊頭,柔順的長發飄飄搖搖,一對鳳眼半垂、唇角半勾地瞧著我。

這模樣別提有多好看了。

我洛伏波是個看臉的人,不得不承認這一瞬間我心動了。

但是想了想,又覺得,他三言兩語自己就答應……有點丟人。

我匆忙轉頭,不再瞧那張禍害人的臉,故作鎮靜道:

“不留,又擠又熱。”

顧君則笑:“不擠。”

“至於熱……”

他聲音忽的一停。

我下意識一扭頭,卻是眼睜睜看著顧君則挑挑眉睫,轉手便將榻上的暖爐取了過去,我才反應過來——方才他進屋,我忙著裹被子,竟是把暖爐擱在一旁了。

偏偏顧君則這廝手臂長,動作快,二話不說就吧暖爐擱在高高的書架上了。

我瞬間覺得這一晚冷了不少。

倒不是我懶,顧及天冷舍不得下榻去取暖爐。

而是我個子不夠,掂著腳也夠不到那書架的頂端,更何況如今腳上的傷沒好全,根本掂不了腳。

我想顧君則大抵是看著書架下面滿滿當當,頂上空空如也,意識到這一點的。

是我大意了。

可是心裏也沒那麽懊喪,畢竟方才瞧著他這模樣,整個人就莫名其妙地蠢蠢欲動。

甚至,更沒出息的是,我現在還在頭腦中回想著方才他拿走暖爐時、從我面前掠過的那只手——修長,指節硬朗卻又溫潤,並且格外白,當真是好看啊。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見色起意’了。

可我畢竟是個好面子的人,依舊硬撐著臉沖他翻了個白眼,虛晃一刀:

“給我。”

顧君則笑著搖頭:“那邊冷,不去。”

仿佛剛剛把暖爐擱在書架頂上的人不是他一般。

不過我也懶得拆穿。

我盯著他,總算是說出來真實的想法:

“那你來當暖爐。”

這幾天的日子,慵懶得至於沒出息。

或者說曾經的我滿腹壯志和算計,從未想過,自己會甘願留在一方院子裏,時不時地出去逛逛,只要有身旁這廝在,就覺得心裏踏實。

這樣的日子舒服嗎?

舒服。

但是長久嗎?

在我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就註定不再長久了。

那是一次皇家家宴,宴會後,高臺上的皇叔,面頰上牽起一抹‘和藹慈祥’的笑意來:“公子,公主出嫁,將近一年了,陛下待本王不薄,本王也掛念著公主,不知可否請公子暫候,讓本王同公主說些體己話。”

顧君則在一旁點點頭。

皇叔笑了笑,又轉眼看我:“公主,一會散會,可否借一步說話。”

否。

見你一面都折壽。

我腹誹。

可是表面上也只能擠出笑意來:“勞皇叔牽掛了。”

皇叔本來就小的眼睛擠成一條縫,笑道:“應該的。”

於是我無從回絕地咽下一口氣,在酒宴過後乖乖留了下來。

皇叔站的離我不近,遙遙的我就能聞見他身上的酒氣。

只可惜哪怕酒氣濃重,他那一對細瞇眼裏,依舊泛著精光。

老狐貍。

可這次的談話遠不同於此前。

皇叔居高臨下掃了我幾眼,隨後居然……

粲然一笑?

這笑容看得我直想哆嗦。

我和他便相互對視良久,直到皇叔緩聲開口:

“本王瞧著,你和顧公子頗為親昵。”

我心下暗驚,總覺得他是話中有話。

孰知來不及細想,皇叔便冷笑:“如此倒也行得方便。”

我一楞,可倏忽間一個東西已被擲到面前來。

皇叔冷硬的聲音響了起來。

“你知道,洛家的兵權,半分也不得留在別人手裏。”

“我要今年立夏之後,天下百姓再不需頂禮膜拜什麽異姓‘殺神’,洛伏波,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一楞,瞪大了眼睛看著皇叔。

他睥睨著我,冷哼:“洛伏波,你若還是洛家的兒女,便當以排除外姓勢力為己任,拼盡性命守衛洛家的榮光和地位。”

“你若背叛了洛家,我便也不必再留著你的性命了。”

說著,他擡了擡下巴,示意我將那東西拿過去。

一個封的嚴嚴實實的瓷瓶。

像極了……當初廢掉我武功的拿一瓶啊。

只是這一瓶,估計是致命的毒藥……

我心裏一哆嗦,卻又不得不顫著手取過來。

“可是……”

我壓低了聲音。

這麽久了,我早已不會像一開始那樣,明著回懟皇叔了,我知道他有太多太多的手段對付我,我知道如果有必要,他甚至可以造出一個‘長公主’;所以如今我只敢委婉地反駁一二了。

“可是他好像沒有那麽信任我。”

皇叔一凜眉,又是冷哼:“那就多做些事情,讓他信任你!”

我咬著唇邊。

莫名其妙地想繼續反駁幾句。

“可是……”

“沒有那麽多可是!”

皇叔的聲音裏滿是強橫。

“立夏之後,若顧府裏面還是生龍活虎、安然無恙,你也沒有什麽存在的必要了!”

我身子一震,不知怎的,眼圈瞬間酸澀一片。

又覺得哭出來只怕會被他瞧出什麽來,我咬了咬牙狠狠埋下頭。

皇叔卻繼續說著:

“你也可以選擇把我今天的話——告訴他。”

“但是洛伏波,一則,你不妨想想顧府裏、你身邊的那些人,看看我究竟有沒有本事知道你的所作所為。”

我一楞,擡頭看著他。

還被他安插了……眼線?

我身邊一共就沒有幾個人。

蠶兒已經沒必要講了,他肯定不是在說她。

他說的應當也不是鳳璞,畢竟鳳璞一直被顧君則看得緊緊的。

那會是……

碧雪、霜橋?

我心裏一哆嗦。

她們陪我長大,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皇叔瞧著呆楞的我,卻是瞇了瞇眼,笑道:

“二則,你別忘了拜你所賜,洪將軍的所以兵權都已經落在我手裏了,如今這都城盡在我手,如若我看出顧君則有絲毫動作。”

“到時候,他要死,你也別想活!”

我身子一哆嗦。

皇叔的聲音依舊響徹在耳畔:

“洛伏波,自己想明白,算清楚!”

“你自己姓什麽!”

“你是選擇脫身,還是陪他一起死!”

他停了一停,隨後瞇起眼睛:

“還有,不要天真地認為——他現在能幫你護住你的父皇母後……”

066不敢信

我終究是把那瓷瓶揣在袖間,腳步虛浮、一搖三晃地出了殿門。

走到暫候的外殿,等在那裏的卻只有臨風。

我想大概是因為我面色煞白,形容狼狽,以至於他瞧見我便楞了。

隨後小心翼翼地,有點慌亂道:

“夫人,您沒事吧?”

我咬了咬牙,硬生生咽下一口氣去,在唇角扯出一絲笑意來。

“我沒事。”

臨風猶豫了一下,隨後許是顧及這是宮裏,終究是點了點頭道:

“夫人當心。”

“公子有些急事,方才趕出去了,安排屬下送夫人回府。”

我點了點頭:“好,我們走吧。”

我不多問,是不敢多問。

隔墻有耳,何況如今不隔墻都是宮人啊。

回去的路上,馬車晃晃悠悠的。

我瞧著前面晃動的簾子,只覺得自己的眼神都凝聚不起來。

我不明白這世間的事情,為什麽對我如此不講道理、不留情面。

尋常人,是歡喜一個人便嫁他,痛恨一個人便殺他。

可到了我這裏……

在我不歡喜他、頂多只顧惜他那一張臉的時候,要為了利益嫁給他。

而在我漸漸習慣了他在,甚至開始在意他了,又被這般不留退路地逼迫著去殺他。

這太殘忍,太不公平了。

明明……

如今我能觸碰到的人,他待我最溫柔、最好。

明明……

即便不是因為顧君則,單單想那位對我百般照顧的老夫人……我也不可能下得了手。

心下算計著,眼眶不知不覺間便酸澀一片。

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辦,因為如今擺在我面前的選擇,除了我不能的,不肯的,便是我不敢的。

甚至有點慶幸,還好顧君則剛剛不在……

如果他在,恐怕我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

倏忽間,臨風似乎湊近了車架,低低喚了一聲‘夫人’。

我啟口應了一聲,發覺自己的嗓子有些嘶啞發澀,又匆忙低咳幾聲,假裝自己是嗓子不適。

臨風的聲音停了停,隨後他低聲道:

“夫人,您沒事吧?”

我沈了口氣:“沒事。”

“只是方才……”

“皇叔同我講了講父皇母後的事,心裏有些難受。”

臨風在外面低低道:“主子之前交代過此事,請夫人安心。”

我‘嗯’了一聲。

他便繼續說著:“夫人,主子剛剛出去是因為顧家二公子的事,方才在宮裏,屬下未敢解釋,還盼夫人原宥。”

我頷首:“我明白的,你做的對。”

臨風道一聲‘謝夫人’,便不再多言。

而我則繼續坐在晃悠悠的馬車裏,不知不覺已經用雙臂環住了雙膝。

我沒有對臨風說實話。

我也不知道,以後我能不能對顧君則講出真相來……

顧君則是夜晚回的府。

那時候晚飯已經過去了,我歇在屋裏,門外碧雪忽而對我道:“公主,那邊燈明了,公子回來了。”

我點了點頭。

這一晚我魂不守舍,心裏也憋屈。

——不知該如何面對顧君則,心思反覆糾結。

加上依著皇叔所言,我又擔心我身邊伏著眼線,於是,便連和霜橋碧雪訴苦都不敢了。

我點了點頭:“知道了。”

碧雪那邊看著我,小心翼翼道:“公主,您沒事吧?”

我搖了搖頭:“今日坐車多了,馬車顛得頭暈。”

碧雪那邊笑了笑:“公主還是似小時候一般暈馬車。”

我也是笑。

倏忽間霜橋執著茶盞也進來了,聽著我二人的話,笑道:

“說來也是,公主打小的習慣,許多不曾改。”

“小時候暈馬車,如今還暈馬車;小時候踹被子,如今也沒改過來。”

碧雪便笑。

我亦是笑。

可心裏卻又酸又澀又淒冷。

她們是如今我身邊,僅有的兩個陪我長大的人,也是難得的……和母後相關的、讓我覺得溫暖的人。

可如果皇叔說的是真的……

她們之中,誰會是眼線呢?或者說……都是?

孤家寡人。

孤家寡人。

如今我真真切切的體會到了……

想著想著鼻子就發酸,為了掩飾我咬咬牙低下頭去。

那邊霜橋似是瞧著我不對勁,擱下茶盞來,楞了一瞬,趕忙過來:“公主,不若婢子去取薄荷茶……”

我搖了搖頭。

心裏堵得慌,終究卻只能強咽下一口氣,把一旁的衾被拽開來:

“頭暈,我早些睡了。”

那邊碧雪和霜橋一外一裏互相瞧了一眼,隨後霜橋低聲道:

“好,婢子給公主收拾著。”

碧雪在外面點點頭:“婢子今晚當班,先去外面守著了。”

不一會兒我洗漱收拾罷了鉆入被窩裏。

平日裏我覺得被窩格外暖和,今日不知怎的,竟覺得它由外向裏透著涼氣。

冷得我根本無法入睡。

窗外的月光也冷冷清清的。

直到我總算是咬咬牙,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

不知道該怎麽做,但是……總想去瞧瞧顧君則。

之前許多天,我和顧君則不曾走正門,可是第二天一早往往出現在一處,府中眾人起初還驚訝,之後也平淡了,大抵是想明白了。

所以……如果真的有‘有心人’,這扇窗子很有可能已經被盯上了。

反倒是走門更穩妥些。

我摸著黑,放輕了動作收拾妥當,還特地擇了一件黑色的外袍。

走到門邊方才想起來,碧雪今晚當班,應當還守在門外。

心裏一哆嗦。

我想信她們,卻又不敢信她們。

我在一片黑暗裏猶豫了很久,直到聽著外面有‘悉悉索索’的聲音。

隨後傳來了漸漸變小的腳步聲。

——大抵是碧雪有事先走開了?

我手撫上門緩緩推開。

——如果她不在,我就趁機去尋顧君則;如果她在,我就說是睡不著覺,出來溜達溜達。

門打開來,門外空無一人。

我沈了口氣,轉身關門,加快了步子一路向著顧君則的臥房趕去。

這夜已經深了。

府中的回廊都是彎彎繞繞的,或者說,都城裏的回廊,都是彎彎繞繞的。

之前先生講過,說鬼只會走直路,不會拐彎,所以大戶人家的走廊,都歡喜設成彎繞回轉的,圖個心安,漸漸地便成了習俗。

當時我只是隨意一聽,如今卻覺得這回廊大有妙處。

——因為,人的目光,是真真切切地不會拐彎的。

路上人丁不多,我一路小心翼翼地貼著墻走走停停,藏藏掩掩。

沒有聽見過一聲‘夫人’,我想,大概是沒有人瞧見我。

067這次怎麽這般兇

我到達顧君則臥房的時候,遙遙的就瞧見那一處廊間的光。

他屋子裏晦暗得緊,臨風便在走廊的光下立得筆直。

我聽顧君則講過,臨風一直是他的侍從,那時他在軍營裏,也是臨風伴隨左右,臨風是他最信任的人。

於是如今我瞧見臨風,莫名其妙也安心了幾分。

許是因為太晚了,臨風瞧見我,明顯的楞了一楞。

我只覺得有些尷尬,明知故問道;

“公子呢?”

心裏卻已經有了底——這般晚了,大概會被下逐客令的吧。

不料臨風那邊竟是頷首道:

“回夫人的話,主子在房裏。”

“主子交代了,若是夫人來,隨時都可進去。”

我心裏莫名其妙一哆嗦。

他……這麽信任我嗎?

可是……

我暗暗撫上袖中那個冰涼冰涼的瓷瓶。

自己為什麽會不由自主地帶上這東西?

大概是因為我終究是自私又懦弱,總想著……實在不行就委曲求全,保全自己一條性命。

可是,利用他的信任害他……

這和皇叔的所作所為,又有什麽區別?

倏忽間,臨風已經上前幾步去替我小心翼翼地推開門。

“夫人請吧。”

我回過神來,幾步上前去。

屋內不及外面亮,卻也能看出,角落的墻壁上還點著一盞燈燭。

也不知顧君則睡了沒睡。

我點點頭,舉步進了屋子,臨風便在外面小心地又合上門。

我便心事重重地在這微暗的屋子裏,步履緩慢地走著。

一擡眼卻瞧見顧君則靠在榻上,面前捧著本書。

我心下微詫他竟是看書到這時候,方才想同他講句話,走進了便瞧見——這廝分明是把書扣在了半邊臉上,只露出鼻子和兩只眼睛,閉著眼睛早已睡了過去。

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來他傷到手臂那一晚,也是這麽靠著床榻就睡過去了。

我記得之前母後常同嬤嬤念叨,說心疼外公,事情繁多,累得很,以至於睡覺之前都在忙活公務,最後便是把書和紙扣在面頰上,連何時睡過去的都不知曉,一來二去,他竟還成了習慣。

我湊近了瞧了瞧顧君則,忽然在想——顧君則是不是也又忙又累,向母後所說的外公一樣?

事情很多嗎?

可是這些天來,他留在府裏陪我的時候並不少。

有時候我尋他,他便擱下筆紙來。

甚至,有一次我突然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閑扯,不知怎的就說起自己從小到大不曾上過幾次街。

當時顧君則擱下筆來,擡起一對鳳眼瞧著我,眸子溫柔的讓人能化掉:“今天下午,我陪你,可好?”

……

越想,這一顆心抖得越厲害。

沈了口氣不再想那瓷瓶,我擡手把他扣在臉上的書折了個角取下來,把他還系著的一綹頭發散開,隨後把這廝整個人團進了衾被裏。

扶著他躺下的時候,這廝的睫毛抖了抖,可等他被團進被子裏,就又安安靜靜的了。

我便坐在塌邊低頭瞧著他。

右手狠狠捏著袖間的瓷瓶,左手伸出去撫上他的臉。

整個人卻突然篤定了起來。

——我絕不會把這毒藥給他灌下去。

就算不論情分和過往……

仔細想想,我不害顧君則,皇叔會殺了我,可是我殺了顧君則,自己的命就能留下嗎?

大概是繼續給皇叔當刀使,最後沒有用了,便命喪黃泉吧。

既然如此,我又為什麽要窩窩囊囊,使親者痛仇者快?

橫豎都是死,倒不如……

讓自己的死更有價值。

一個近乎瘋狂的念頭突然撞入腦海裏。

思量間,卻突然聽見面前人沈沈哼了一聲。

我回神過來,垂眼一瞧。

卻見顧君則睫毛抖了抖,迷迷糊糊睜開眼瞧著我。

“上次好歹是摸了摸……”

“這次怎麽這般兇。”

他低啞著聲音有些懶洋洋地說著。

溫熱的大手擡起來覆上我觸碰他面頰的手。

我方才發現,剛剛我一頓算計的時候,不知不覺手上用了力氣,生生把這廝的面頰捏紅了。

悻悻地想抽回手來。

孰知顧君則揚了揚唇角,依舊執著我的手。

“這般晚了,公主不休息?”

我咬了咬牙,沈了口氣:“早就躺下了,就是睡不著。”

顧君則睫毛顫了顫,一對鳳眼瞧著我。

我繼續說著:“今天皇叔留我下來……又同我講父皇母後的事了。”

“我躺在榻上左右想不明白。”

“你說……我就想讓父皇母後安度晚年,怎麽就那般難,我……”

顧君則瞧著我,忽的沈聲道:

“你信我。”

“我會幫你救他們回來。”

我扯起嘴角笑了笑:“謝謝。”

“如今……左右也就這點盼頭了。”

顧君則的眸子深了深,隨後他卻不多說,只是擡手拽住我:

“天晚了,留下吧。”

我知道自己這番話說的很奇怪。

但是……

我盤算著,既然左右不過一死,不若等幾日後東西兩國覲見之日,把毒藥下在自己的酒盞裏,給皇叔敬酒。

然後咬咬牙,在毒發的時候拼一口氣,當堂說是皇叔害的我。

死人不再會說話,死人的話往往也是終結。

如此,皇叔便會在大堂上百口莫辯,失卻人心,自此難以甩脫‘不仁不義’的名號。

而只要我此前想辦法讓顧君則準備好,他便有極大的機會借此上位。

這一切都很順利。

除了……

父皇和母後,我是真的放心不下。

所以,顯得自私也好,疑心也罷,我都要再和顧君則說兩句,讓他不要忘記,也不要反悔。

這一晚我便靠著顧君則睡。

他算是中途醒過來,很快便又迷迷糊糊睡過去了。

我湊他湊得近,便能感覺到他均勻而又沈緩的一呼一吸。

可我心裏五味雜陳,著實睡不著。

在榻上翻來覆去的,直到身旁探出來一條手臂,把我摟到他懷裏去。

暖和得緊。

我僵著身子在他懷裏靠了一瞬。

隨後卻又想著——

這些天,左左右右,多多少少,大抵是歡喜上他了。

而宴席上那一切,我是八成要做的。

沒有幾天了,又何苦讓自己這般別扭憋屈。

趁著現在我還是他唯一的夫人,日子還安穩,就舒舒服服過下去吧。

畢竟,也許在我看不見的以後,顧君則會擁有三宮六院,而那一切已經和我再不相幹了。

所以啊,還有什麽需要顧忌的呢?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憂吧。

我索性擡起手臂來回抱住他,腦袋一蹭,舒舒服服地縮進他懷裏。

068很久以來的願望

接下來這幾天,過得固然是舒坦的。

或者說,是我,再明著暗著告知顧君則要為那場宴會籌備好之外,拼了命地想讓自己活得舒坦些。

有事沒事便去尋顧君則,而他對我的要求,統統來者不拒。

於是我也算是在這幾天裏,完成了很久很久以來的很多願望,比如……

總算能上街吃到地地道道的都城糖葫蘆和雪花糕,此前這些玩意兒,於我而言只存在於那些小本子裏。

如今在街上買了便能趁著熱乎一口口吃下去,顧君則在一旁擇了個位置給我擋著風,末了他唇角一勾,鳳眼挑了挑,隱隱帶著些戲謔卻又溫柔的色彩,隨即,他低頭下來,伸手給我擦著嘴角。

總算能在都城裏聽一回正經而又熱鬧的戲,而不像此前宮裏頭,人人繃著一張臉。

……

大抵,除了見到父皇母後、恢覆武功、見到被罰到邊陲的親信這些遙不可及的願望以外,我想要的,皆是齊了。

如此大抵也沒什麽可後悔的了。

只是我到底是小氣,分明過得這般舒坦,心裏卻總是不知不覺地倒計著酒宴的時間,總盼著它晚些到來,不要到來。

可不論我計不計,它終究是要到來的。

酒宴那日,楚長宮正殿裏金碧輝煌,好不熱鬧。

按禮節,這等接見外賓的宴席,皇室之人是要先到的,而若是需要應接來賓,便需再早一些。

而如今父皇不在,理應由代國的皇室之人去殿口迎接來賓,也就是我和皇叔,而如今我已經嫁了人,便應是顧君則和皇叔一同去迎接。

所以我入殿的時候,一擡眼便瞧見,有些空蕩蕩的大殿裏,皇叔四平八穩地坐在了龍椅上,面上的笑意遮也遮不住。

——我知道,皇叔等這一天,等得太久了。

他費盡心機讓滿朝文武默認他坐於龍椅之上,如今這野心又延伸,他估計是想借著這一次,讓藩國也認同他的地位。

我瞧著他那志得意滿的笑容,心裏仿佛紮了一個解不開的結。

他分明就是一個竊國的小人,靠算計信任自己的親兄長上位,算什麽本事?

於是原本猶豫著、尚存一絲茍且偷生的心,也倏地變得決絕起來。

總歸是一死,今日便一不做二不休!

入殿不一會兒,外面的公公進來,小心地報了時辰,一旁顧君則便拂袖起身,向著階上皇叔一拱手,隨後離席向門邊走去。

皇叔笑了笑:“勞煩公子了。”

隨後也是拂袖要起身。

而我坐於原位,眼看著那邊侍女捧著酒壺在各個桌間緩步侍奉,也站起身來,幾步走到桌邊,背對著走到門邊的顧君則,偷偷摸摸地從袖中摸出那個白瓷瓶來。

只覺得有目光在我面頰上掠過,我一擡眼,卻正對上皇叔的目光。

他的眸光很深,顯然是瞧出來我在做什麽,卻是裝作不曾瞧見一樣,又轉過頭去。

我也低頭,把瓷瓶裏的白色的粉末悉數傾倒入顧君則的空杯盞中。

心裏卻跟明鏡似的。

——皇叔自然知道,這等場合出不得亂子。

所以他會假裝不曾看見的原因只有一個——

他想等著顧君則當堂暴斃,然後順帶著把罪名全部甩到我頭上,一石二鳥!

真真是如意算盤。

我不由得勾挑起唇角來。

皇叔,這次,我便用性命和你賭——

你和我打的算盤,究竟誰的更圓滿!

熙熙攘攘。

大殿裏的人愈發多了,齊齊落了座,皆是小聲交談著,熱鬧而不逾矩。

侍女來來去去地忙活著,偏一偏頭,便能看見殿側準備好的歌女舞女。

顧君則和皇叔也從殿門口歸來落了座。

想必是藩國使臣將至,一切也準備妥當,即將開始了。

所料不錯。

只一會兒的功夫,東西兩國的使臣便先後到了。

我自幼長在宮裏,輕而易舉地便能辨認出那分別領隊的二人來。

頭上帶著一頂插兩根羽毛的黑色小帽的中年男人來自西國,他們的裝束略顯華麗奇異,父皇講,西國人也有些詭譎之處,他們擅長的也與其他地域之人大有不同;如今這位中年男人,身高不高,個頭不大,卻至少是從我十歲那年開始,他便是使臣了,我聽聞他叫‘納索’,是西國朝中頗有威望之人。

而另一位著深藍色長衫的青年男子來自東國,他身形高大,眉眼硬朗,如今看著倒是個生面孔。

那二人瞧見今年皇叔‘堂堂正正’坐在主位上,或多或少皆有那一瞬的停滯。

可隨後,卻又都是一言不發,依照往日之禮行事。

我不得不隨著眾人起身,一並祝賀行禮,可是看著高階之上,那個難以抑制地流露出得意之色的老男人,只覺得怒氣在身體裏瘋狂地燒灼著。

可燒灼之餘,頭腦又冷靜了幾分。

——是了,使臣不論是妥協,還是默認,他們都不會提出反對意見了。

如今皇叔平了朝中,平了番邦,如果說還有誰擋在他稱帝的道路上……

大抵一則是名頭,比如他要處理掉二哥那孩子,比如他也許會讓我代父皇向他‘托付家國之事’。

另一則,大抵就是兵,恐怕主要就是顧君則手裏的兵了。

我自然不甘心讓他得逞。

狠狠咬了牙,沈口氣。

坐下來想吃口菜掩飾過去,誰知捏著玉箸的手也在抖。

我只能故作隨意地轉頭問顧君則:

“那位東國的藍衫使臣,年紀這般輕,擔得如此事?”

顧君則笑笑:“聽說是東國皇族之人,名喚夜斂。”

“看著年紀並不算大,許是不足以為使臣,但是他面色很沈靜,想來是個厲害人物。”

我點了點頭。

隨後壓低了聲音又道:

“如今看來,東西兩國都默認了。”

“你……”

我想確認一下,之前我幾次三番軟磨硬泡,如今顧君則究竟有沒有在殿外四下準備穩妥。

顧君則轉頭瞧著我,揚唇而笑:“一切妥當。”

他停了一下,又低聲道:“不要想這麽多了,安心,我能護你周全,答應你的,我也不會忘。”

我楞了楞,隨後點頭。

有他‘答應你的,我也不會忘’這句話,我的心裏便安穩了。

只要他能實現這一條便好。

至於……‘護你周全’,恐怕是無從實現了。

069敬酒

我沈了口氣,向著顧君則點頭微笑。

大殿之中,樂者換了一支曲子,舞女們皆著紅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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