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為關蘭處理了傷口，又打了破傷風針，最後，醫生從口罩上面露出的一雙眼睛嫌棄的看了看站在旁邊滿臉緊張的苗壯，說，

“年輕人，出去吃個羊肉串也能把手吃成這樣，你這男朋友當的也夠失職的！”

苗壯沒太聽明白，醫生就又補充說，

“現在這小夥都怎麽了？一個個楞頭楞腦的！”

苗壯反應過來是在說自己，也不便接話，關蘭把話接了過去，

“大夫，他不是我男朋友！”

“看看，我也得說說你，一個女孩子，脾氣就這麽大，哪句話不沖心就又哭又鬧的，你這哪是鬧他呀，你這是鬧你自己呢！你看他楞頭楞腦的，反應慢，你就等等他，別動不動就自殘！你當我看不出來啊，這傷明明就是故意的！”

關蘭看這醫生絮絮叨叨，也不想再解釋。

苗壯陪著關蘭從醫院出來，要送關蘭回家，關蘭卻執意要回學校。

“你先走吧！今天的事，是我不好意思，剛才醫生的話，你別往心裏去！”關蘭對苗壯說。

“哦，沒事兒！我還是送你回家吧，到學校，沒人照顧你，這手太不方便了！”

“回家也沒人照顧！我還是回學校吧！至少，學校人比家裏多！”

苗壯聽到關蘭的話，也不便勉強，送她往學校的方向走去。

路上，關蘭突然對苗壯說，

“我報考研班了。”

“那很好啊！只要是去念書，我都羨慕的！”

“我害怕離開這個學校，”關蘭自說自話的說著，“我總覺得只要我還留在這個學校，說不定，在哪一天，我就會像第一次遇見他那樣，一擡頭，一睜眼，一轉彎就能看見他在那看書，或者沖著我笑！”

聽到這裏，苗壯忍不住把車停到了路邊，把關蘭一把拉過胸前，緊緊的抱著她，關蘭也沒有排斥，苗壯像拍著一個需要安慰的小孩，他什麽也沒有說，只是靜靜的感到關蘭抽泣的顫抖，聽到心碎的聲音。

關蘭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苗壯依舊像從前一樣，在周末去看她，兩個人聊一會兒，就分開，老師和同學都認為苗壯是關蘭的男朋友，甚至有的時候當面讓關蘭介紹一下男朋友。開始，關蘭還會澄清一下，後來，即使關蘭解釋，大家眼神裏依然透著一絲質疑的笑，關蘭也就不解釋了，苗壯也不說什麽。

苗壯有一段時間，因為公司的一個項目比較趕，有大概一個多月沒有去看關蘭。項目結束後的周末，苗壯特意穿了身休閑裝，到關蘭的宿舍樓外找關蘭，關蘭的室友告訴苗壯，關蘭和男朋友出去了。苗壯聽說，感到很意外，他很失落，不過，關蘭開始交男朋友說明她已經慢慢的把鄭齊放下了，而面對他，關蘭可能會這輩子也忘不了鄭齊。苗壯在埋怨自己的自私，卻在心底裏，有著說不出的傷感。

這天回去後，他自從那次關蘭警告他不要酒後駕駛之後，他第一次喝酒，而且，喝得酩酊大醉。

苗壯不再去關蘭的學校，只是偶爾在節假日打個電話，電話那頭的關蘭總是很客氣，兩個人寒暄幾句就掛斷了，到最後，就只剩發一些簡單的問候信息了。

苗壯的公司在他的悉心經營下不斷發展，在業內也開始小有名氣。苗壯每天要做的工作也越來越多，他始終堅持參與了解每一個項目，這並不是他的管理風格，而是他對自己的要求，也是對鄭齊的心裏的承諾。

一天，人事部經理向他報告說要招聘幾個研究生實習生，苗壯才想到，關蘭的研究生也要畢業了。沒過多久，這群研究生實習生上崗了，公司組織歡迎會，晚上到酒店聯誼。

苗壯和以前一樣，標準流程的活動之後，盡量退出“舞臺”。他正打算走，看到酒店門前兩個女學生正在拉一個坐在地上的女學生，心想，現在的大學生玩的太瘋了。忽然聽到有個女學生喊，

“哎呀，關蘭，你快起來，坐在這像什麽樣子啊！”

苗壯忙回頭看過去，看到那個坐在地上被另外兩個女生拉扯的女生果然是關蘭。苗壯連忙跑過去，

“這是怎麽了？”

那兩個拉關蘭的女生看到過來一個男的，連忙擡眼看向苗壯，其中一個見過苗壯。

“哎，是你啊！今天我們吃散夥飯，誰也沒灌她，她自己不知道怎麽就喝多了，自己吵吵著要回學校，這不，走到這就坐地上不起來了！我們都拉她半天了！”

“她男朋友呢？”

“什麽男朋友，她哪來的男朋友啊！”

“上次，不是你說的嗎？”苗壯問向那個他見過的女同學。

那個女同學一聽，楞了一下，馬上緊了緊鼻子說，

“嗨！那是她讓我說著騙你的！哎呀，快別說了，你是不是能幫我們把她拉起來啊！”

苗壯也顧不上剛剛獲知的這些信息，忙讓那兩個女生幫忙，他把關蘭背到了車上，本以為這兩個女生也要上車，一起回學校，她們卻都不好意思的說，班裏那邊聯誼還沒完事呢，有些猶豫。苗壯有些為難，忽然，那個關蘭的室友對苗壯說，

“哎呀，你這人真是，關蘭現在是我們班有名的剩女了，你要是還單身，你就應該把握住這次機會，要是等關蘭去上了班，當了老師，都輪不到學校的男老師，學生家長就都成媒婆了！”說完，那兩個女生扭頭就跑了，把關蘭丟在苗壯的車上，不省人事。

苗壯看著臉上掛著淚水的關蘭，發動了汽車。

當苗壯背著關蘭走進家門的時候，苗壯的母親嚇了一跳，這是有史以來，苗壯第一次帶女孩回家，而且，是這麽一個滿身酒氣的女孩。

苗壯的母親幫著苗壯把關蘭放到了苗壯房間的床上，苗壯的母親什麽也沒問，就讓苗壯先出去弄塊熱毛巾來。

苗壯的母親幫擦去了臉上的淚水，換下了身上的臟衣服。

第二天，關蘭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上午。她發現自己躺在了一個陌生的房間裏，身上穿的衣服也不是自己的，她有些慌張，只記得前一天去參加了同學的聚會，其他什麽就都想不起來了。她從床上起身，打開房門。苗壯的媽媽正坐在客廳裏看電視，聽到苗壯房間裏有聲音，就站了起來，正看到關蘭從房間裏推門出來。

“阿姨，你好！這裏是？”關蘭有些不知所措的問。

“哦，你醒了！我是苗壯的媽媽，別擔心，你的衣服是我幫你換的，苗壯上班去了！你先洗把臉，我去給你拿早飯去！”

“阿姨，不麻煩了！我，我的衣服，我換了衣服就走了！”

“哎呦，不麻煩，你的衣服昨天晚上我給洗了，還沒幹呢！要不你再多躺會兒！”

“不了，阿姨！我！”

“沒事兒，我們家也沒有女孩，只有我這老太太穿的衣服，要不，我給你找一身，你先穿上，你的衣服怎麽也得中午才能幹！你就在這多呆會兒吧！陪我老太太聊聊天！”

苗壯的媽媽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不一會兒拿出了一套她的衣服遞給關蘭，關蘭接在手裏，有些不好意思。苗壯媽媽又去了廚房端出了早餐，招呼關蘭到餐廳吃飯。

關蘭見推脫不過，只得吃了一些。大概是前一天喝了太多的酒，她本以為沒什麽胃口，卻喝了很多的粥，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沒想到苗壯的母親卻笑著說，

“年輕人，玩玩鬧鬧是常有的，多喝點粥，養養胃！”

說的關蘭有些不好意思。

關蘭吃好了，幫著苗壯的母親收拾了餐桌，兩個人回到了客廳。關蘭有些尷尬。苗壯的母親卻先開了口。

“姑娘，我知道你心裏想什麽，看你昨天晚上來的時候，我還真是嚇了一跳！”

苗壯的母親說出這話，倒是給關蘭嚇了一跳。

“鄭齊是個好孩子，和我家苗壯是好朋友，在我家也來來回回住過好多日子。別說是你忘不了他，連我這老太太都忘不了他！”

聽了這話，關蘭的淚水禁不住又奪眶而出，‘哇’的哭了出來。

“好孩子，你別哭！你別以為我這老太太說笑話，我知道你們年輕人說的愛情，很多話，在心裏，不是不想說，是沒有人說，也沒有必要說，要說，就說給能懂的人！”苗壯的媽媽能說出這樣的話，著實讓關蘭有些意外，苗壯的媽媽繼續說著，“我也知道，我家苗壯喜歡你，他是我兒子，他想什麽，我這當媽的雖說沒什麽文化，可是，兒子的心思，當媽的還是知道的！你別以為他是因為你是鄭齊的女朋友才要照顧你，他是真喜歡你！但是，從我昨天晚上見了你，我才知道，你為什麽不喜歡他，你心裏的那個位置被占滿了，滿的你自己都禁受不住了，你怎麽能裝下他呢！

“苗壯可能沒跟你提過，我覺得他應該不會和任何人提的，苗壯本來不姓苗，姓趙，苗壯的親爹在的時候，我們家雖說也不富裕，卻是高高興興的，只要有他爹在，苗壯和我就整天樂呵呵的，突然有一天，苗壯他爹去世了，撇下了苗壯和我，我們家的天就像塌了下來一樣，我那時候，甚至都想去死，因為，我不知道沒有了他的日子我要怎麽過，我也沒有心勁兒把苗壯帶大，我不想活了，我把農藥都準備好了，想給苗壯灌了藥，然後我自己再喝，我們一起去找他爹去。可是，那天苗壯就是莫名其妙的哭個不停，還沒喝藥呢，就發起了燒來，我想橫豎是一死，就把藥端給了苗壯，這孩子說也奇怪，稀裏糊塗的用手一推一鬧，那藥瓶就整整的掉到地上摔碎了。我當時，見到藥灑了一地，坐在地上就哭，我當時不知道我是在哭什麽，是哭自己的無能還是哭老天連個死路都給我封了。哭了半天，我也哭累了，我就打了水，滿屋子滿地的刷洗，好像這樣能讓我把心刷得敞亮，把難處刷沒。苗壯推翻了藥瓶之後，硬生生的讓我揍了一頓，連著屋子，讓我也給洗了個澡。

“房子洗過了，我卻不想在那呆了。我家一個遠房親戚給我介紹了一個對象，就是苗壯後來的爸爸，是個比我大很多的老光棍，在城裏上班，一輩子沒娶媳婦，無兒無女，我開始不願意，可是，看著苗壯跟著我無依無靠的，還受村裏的孩子欺負，我就帶著苗壯直接去相親了。苗壯他爸第一次見我們娘倆就給苗壯買了身新衣服，對於我來說，能對我孩子好就是對我好。還沒等我開口，他就說，‘你別害怕，我就想有個伴兒，有個兒子，給我養老送終，我養你們娘倆，我供兒子上學！’這話一說完，我的心就像冰碰到了熱水，裂著化了一道口子那麽疼。苗壯那時候雖然還小，可是他好像知道他爸說的是啥，我把苗壯叫到一邊，對他說，‘兒啊，你爹永遠在娘心裏，娘知道你不喜歡這個男的，可是他能給咱娘倆一個完整的家！’苗壯二話沒說，轉身對他爸說，‘你能保證不欺負我媽一輩子對我媽好嗎？’他爸說，‘我保證！’他又說，‘你能答應讓我和我媽心裏有我爹嗎？’他爸又說，‘我答應！每年我都陪你娘倆給他送紙錢！你爹該對你做的事，我都替他做完！’苗壯聽完，就給他爸跪下了，說，‘你姓啥，我從今往後跟你姓，我給你養老送終！不過，你得記得，你要是說話不算話，我就也說話不算話！’說完，給他爸磕了三個響頭。我當時都哭傻了，我不知道我那淘氣的孩子，怎麽就忽然長大了，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從那以後，我們娘倆就進了城裏來住，苗壯就改了姓。後來，盡管苗壯他爸得了病，沒能供苗壯上完學，可是，我們娘倆也像伺候苗壯親爹一樣伺候他，給他送了終。對於苗壯的爹，我從沒忘過，那是我一輩子最開心的時候，對於苗壯的爸，他給了我一個家，一個即使是在他生病的時候，也讓我覺得有依有靠的人。我甚至有的時候也想過，如果當年遇到的不是苗壯的親爹，而是先遇到了苗壯的爸，也許我也能愛上他，並不是苗壯的親爹到底和苗壯的爸比有多好，而是，的的確確讓我遇到了兩個對我和苗壯都好的人，一個給了苗壯生命，一個給了他一個家，一個給了我快樂，一個給了我依靠。公平的說，沒有誰好誰不好，而是，你能不能公平的，感激的去接受你的每天過的日子。給自己一條縫兒，讓那陰雨天，能有道縫，射進點兒陽光。”

聽到這裏，關蘭已經不哭了，她在靜靜的聽著苗壯的媽媽講著她的故事。

“孩子啊，我老太太的故事就這麽多，你能對鄭齊念念不忘沒有錯，那是你的情，但是，如果鄭齊知道你天天這樣，他會高興嗎？難道鄭齊就希望和你整天過哭哭啼啼的日子？鄭齊喜歡你一定是因為你能給他帶來快樂！鄭齊那孩子那麽正直，他喜歡的人應該也很正直，也很陽光啊！不是因為我是苗壯的媽我才替他說話，就當我是他的媒人，我替我家苗壯今天跟你提個親，你也不用馬上答覆我，你就考慮考慮，我家苗壯也是個苦孩子，如果你真的要這麽整天醉生夢死的，我也不會要你這個兒媳婦，可是，只要你能露出一點兒能透陽光的縫兒，我就為苗壯提這個親，我希望你們兩個都能過上好日子，這樣，你也有了個靠得住的伴兒，我相信苗壯也是允許你心裏一直有鄭齊的，因為他自己就一直沒忘，如果你忘了，他怕是還不會喜歡你了！鄭齊要是知道你們倆能高高興興的過日子，他也會高興的！我呢，老太太就是自私點兒，我希望我兒子高興，我兒子能娶個自己喜歡，又靠譜的媳婦兒，這樣，我也能跟苗壯他親爹和他爸交代了！”

關於苗壯喜歡自己，關蘭早就知道，可是，今天從苗壯的母親嘴裏說出這樣的話，讓關蘭有些不知所措。她一時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這時候，苗壯忽然從外面躡手躡腳的開了房門，轉身看到娘倆坐在客廳倒是嚇了一跳。

“哦，媽，關蘭，我還以為關蘭還沒起呢！”

“這孩子，凈說傻話，這都幾點了，關蘭早就起了！你這像小偷似的不好好上班，跑回來幹什麽？耽誤我們娘倆嘮嗑！”

聽了這話，苗壯倒是有些像犯了錯誤的孩子，有些不知所措，站在門口不動了。

“你看這孩子，你站在那是打算進來還是打算出去？要是進來就快點進來，要是出去，你就出去，幫忙把門關好！”

說了這話，關蘭忍不住噗呲樂了出來。

一看關蘭樂了，苗壯和苗壯的媽媽也都樂了。

“媽，你看你，說什麽呢！我進來，我進來！我都到家了，幹嘛不進來！”

“你手上拿的什麽呀？”苗壯的媽媽看苗壯手上拎了好幾個口袋。

“哦，你昨天不是把關蘭的衣服洗了嗎？我估計今天不一定能幹，我就去買了幾件，也不知道她穿多大號的，就多買了幾件！”

“哎呦我的兒啊！這大夏天的，那衣服中午就幹了，再說，你從來都沒給女孩買過衣服的人，能買什麽好看的衣服，這買衣服的事兒，你得帶著本人去買！快拿來我們看看，不合適的趕緊去換，帶著關蘭去換個人家自己覺得喜歡的回來！你說，我這傻兒子，我都不知道他是怎麽能開公司的！你們公司的員工得多信得過你，跟你這麽個傻子幹，居然沒喝西北風！”

“阿姨，您別說了，這些不是苗壯擅長的！”

看到關蘭破涕為笑，苗壯有些奇怪的看了看他的媽媽，他媽媽裝作沒看到。

“苗壯，這些衣服我不看了，你還是拿回去退了吧！我的衣服一會兒就幹了！”

“不看了！”苗壯有些為難。

“不看了！”苗壯的母親附和著說了句，“一會兒關蘭衣服幹了，你們吃了午飯，你們倆一起去把這些衣服回商場換了！換成關蘭喜歡的樣子！”

“回商場換？我都不記得都是在哪家買的了！”

“所以嘛！讓你帶著關蘭，人家小姑娘辦事細心，這一大堆衣服，關蘭又不喜歡，退又不能退，你又不記得在哪買的！你這是浪費錢啊？還是向關蘭證明你得有多笨啊！要說這男孩子，到了歲數就得娶老婆，要不就跟沒頭蒼蠅似的！”

關蘭這時候已經被苗壯的媽媽逗得前仰後合。

關蘭知道苗壯的媽媽是什麽意思，她又擡眼看了看苗壯那皺著眉頭莫名其妙的樣子，她的心似乎開了一道兒縫，有一縷陽光，照了進來。

關蘭和苗壯終於有一天，一起到了鄭齊的墓前，告訴了鄭齊他們結婚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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