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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哲學教授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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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 俞雅也會想,為什麽是我呢?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的人,她所遇到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可大概是命運總有冥冥中的法則,相同特質的人更容易遇到彼此,於是她所遇到的人中又有一大半都存在著同一種病。

而每一個她所遇到的病人, 頂著張茫然無措的臉留存於世, 心裏都在悲泣, 世界那麽大, 有那麽多的人, 為什麽, 偏偏是我呢?

那個行走在馬路上無緣無故被車撞到的, 可以是任何人,為什麽偏偏會是自己呢?那個安分生活卻莫名其妙害上絕癥的, 可以是任何人, 為什麽偏偏會是自己呢?那個失去最重要的人孤零零被留下的, 可以是任何人, 為什麽偏偏要是自己呢?

這世界上千千萬萬的人都有幸福,為什麽唯獨我不幸呢?

莉蓮的母親莫埃斯太太在病房門口默默流淚, 那顆疲憊又煎熬的心一直在茫然困頓的也是同樣的問題——‘為什麽要是莉蓮呢?為什麽遭受厄運的要是自己的女兒呢?’

打了鎮靜的女孩兒此刻沒有知覺地躺在病床上,蒼白的臉龐格外秀氣, 被子掩蓋下的軀體更是嬌小而瘦弱,完全看不出她發病時的猙獰可怖難以控制的模樣。

莫埃斯太太在門口小聲地對著俞雅哭訴:“我知道……其實我知道,她、她在偷偷扔藥……她騙我說她吃了, 我……沒辦法去拆穿她……我以為,我以為她已經好了,七個月沒有發病了啊!她看上去那麽乖巧、懂事,就像普通孩子一樣!那些藥、藥的副作用很大!我以為,我以為,少吃一點……也沒關系吧……她甚至接受了格瓦跟孩子!她喜歡孩子們!我以為這一回我們一定能組成個幸福的家庭,也能彌補她過去的創傷,我以為這次一定能的……”

她流著眼淚,有些語無倫次:“我不知道到底是怎麽了——一切都發生得那麽突然!等我反應過來——她、她已經從陽臺跳了下去!!”

莫埃斯太太的神情幾乎可以說是絕望了:“她無法控制自己,莉蓮——我的孩子!我知道她並不是想用這樣的方式來表達什麽,她只是沒辦法控制自己……是我想得太天真了,我不應該奢求一個完整家庭的,她沒辦法、沒辦法走出自己的陰影啊……”

俞雅站在門口,很長的時間沒有動作。

所以造成現在的狀況,也有各方面的原因。外在刺激,情緒失控,失去藥物控制的躁狂發作,莉蓮的精神疾病呈現出多種名目的共病,對於一個如此年青的孩子而言或許難以想象,但對於曾長期處在堪稱噩夢的情節下的她來說……還能選擇努力堅強地活下去,確實是件了不起的事了。

莉蓮曾經有個幸福的家庭——如果算上一個潛藏著魔鬼面貌的家庭成員的話——大概可以說是一種幸福的“假象”了。莫埃斯先生有一個肥沃富饒的大農場,莫埃斯太太是個勤奮的家庭主婦,她生了一子一女,長子比女兒大五歲。家庭和睦,即便忙碌,卻從來沒有什麽爭端——如果繼續發展的話,那麽雖然平凡普通,也不失為恬淡自然。

但是這曾看似“幸福”的面紗有一天被血淋淋的事實揭開了。

莉蓮割腕自殺。親眼看到女兒流出的大量鮮血讓莫埃斯先生幾乎崩潰,就算莉蓮被搶救回來,他也難以接受這個事實。然後他挖掘出一個令女兒絕望到自殺的真相——她被侵犯了,被她的兄長,被他的兒子。

從八歲到十一歲近三年的時間裏,她一直處於親生兄長的猥-褻陰影之下。最先開始只是看似親昵的身體接觸,然後是哄騙與撫摸,她逐漸意識到了不對勁,天真懵懂的女孩被迫過早的心智成熟,但她不敢告訴自己的父母。她只能努力躲避自己的兄長,避免這種侵害。

但是這種隱忍換來的是更變本加厲的對待。一個青春期的強壯狡猾的年青人有各種方式達成目的。看似平和的家庭底下全是波濤洶湧的暗流,而作為父母的他們竟無任何的意識。

在莉蓮開始長大之後,他終於無法忍耐對她真正下了手。而這成為徹底壓垮她的稻草。

莫埃斯先生與兒子對峙,發現那個畜生毫無悔改之心。暴怒的他把兒子吊在馬廄橫梁上,狠狠鞭打——等他冷靜下來後,發現兒子已經被他生生打死。他並未驚動任何人,也沒有選擇自首,在抽完煙盒裏剩餘的煙之後,他趕跑了馬,一把火燒了馬廄,並沒有打電話給自己身在醫院的的妻子與女兒,他安靜地用一把砍刀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一夜之間莫埃斯太太死了丈夫跟兒子,她有很長的時間一直處於茫然懷疑的狀態。她覺得一切都是虛假的,就像做了一場夢,而她陷在裏面醒不來。

但這所有的疑惑與不真實在女兒一次一次絕望而崩潰的發作中被磨滅得一幹二凈,作為一個虔誠教徒的她每天都祈禱,希冀主能憐憫她的女兒,她每天都在懺悔,懺悔自己生出了那麽一個禽獸兒子——她難以接受那樣的魔鬼竟然是她生出來的,更痛苦於不稱職的自己竟然沒有發現這一切!她努力照料自己的孩子,給予他們美味的食物、舒適的環境,就像所有信奉著自由教育的母親一樣,任由孩子野蠻生長,認為他們該有著自己的秘密、自己的心思,卻完全忽略了他們精神上的訴求,無視了他們行為上體現出的信號,結果釀成這樣的慘劇。

傷害者的死亡沒有讓莉蓮從陰影裏走出來,反而讓其成為她永恒的夢魘。甚至,因為是父親為她覆仇——這種行為反而成為她更深的折磨。

家庭本來就該是溫暖幸福的代名詞,親人本來就該是體貼親密的象征,所以,當傷害者是她血緣相連的兄長時她才更為絕望,當父親付出為她的代價是一條生命的時候她才幾近崩潰。

那些噩夢反覆地、頻繁地入侵她的意識,她喪失理智,感官顛倒,她看到幻象,覺得全世界都對她不懷好意,她不停重覆著噩夢般經歷,愧疚與仇恨時時刻刻搓摩著她的心靈,讓她帶著沈重的負罪,活在一個真實的地獄。

俞雅幫助過她,引導過她,但也僅限於像一個朋友一般的幫助——事實上俞雅自從離開自己的專業領域之後,已經很難再度拾起舊有的技能,擁有高尚的救世的情懷——將莉蓮從一個間歇性歇斯底裏的瘋子變作一個看似正常的普通人,還是靠她自身強烈的求生欲望,努力吃藥,努力接受心理輔導,努力生活,努力正視自己所經受的磨難。

俞雅連自己的孩子都沒辦法擔起責任,自然不能對一個僅僅只是熟悉的陌生人負責到底,莉蓮今後的人生會邁向怎樣的終點,並不是她會關註的方面。她只能在接觸到時,報以一些善意的、溫柔的、可以給予的關懷。

莫埃斯太太哭得止不住。

她已經流過很多的眼淚,但她還是忍不住痛哭。為她的女兒,也為她自己。

“簡……簡!”莫埃斯太太近乎嘆息般絕望地呼喚她的名字,“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才能幫幫她?”她已經無計可施,聲音恐懼又蒼涼,與其說是在詢問別人不如說只是在叩問自己還能付出什麽,“——我該怎樣才能救她?”

俞雅還能說什麽呢?

她站在那裏思考。對於莉蓮來說,什麽會是刺激得她再度發狂的緣由?什麽是叫她耿耿於懷無法解脫的事物?

莉蓮有著面對人生的期望,有著堅強生活下去的心願。她比誰都渴望著控制自己,比誰都希冀著正常的生活……人總是要往前看的,她比誰都明白這個道理。那麽,是什麽原因,令她再次控制不住要傷害自己?

莫埃斯太太的男友,那位名為格瓦的先生,雖然沈默寡言,但極為沈穩可靠,大概是出身知識分子中產階級,很有幾分彬彬有禮的紳士風度,與莉蓮的生父並不相像——甚至可以說是完全相反的類型。他的兩個孩子,是對雙胞胎,都比莉蓮年幼,受到了很好的教育因而溫柔體貼、寬容禮讓,十分叫人憐愛。

莉蓮會接受他們並不意外。

俞雅想得更多一點,因為熟悉她的病癥所以想得要更深入些。她在想,能讓沈寂了七個月的莉蓮再度失控,或許也並不是心理上的問題,畢竟她有很長世間沒有好好吃藥了不是嗎?

出於對莉蓮的愛憐與同情,她答應了莫埃斯太太為孩子做心理疏導。

社區的太太們並不知道俞雅原先的職業,也不知道她曾在這領域有過怎樣的成就。由於現在哲學教授的身份使然,就算展現出某種異乎尋常的知識與技能,她們也只以為她是心理學愛好者,擁有極高的親和力是公認的,所以對於她更能得到別人信任毫無懷疑。

在莫埃斯太太的眼中,莉蓮最糟糕的時候,是遇到了俞雅才慢慢恢覆過來,那麽對方必然有自己的特殊能力……請求她的幫助幾乎是順理成章的。

俞雅並不介意。對她來說這跟吃飯喝水沒什麽兩樣。只是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胡思亂想。

她想,為什麽呢,這個世上明明有那麽多人,為什麽偏偏是自己呢?

一次次地開啟新的人生,面對不同的命運與際遇,確實奇妙,但並不能否認這就是一個怪圈。所以,為什麽陷入這個怪圈的人會是她呢?為什麽只有她成為這個世界的例外,科學唯物世界裏唯一的不科學不唯物?所以,她為什麽要經歷一個個的人生,一次次努力走到最後呢——即便她並不能感覺到疲憊?她為什麽要流轉在世界的各個角落,不停歇地前行?

俞雅已經忘記在那麽漫長的旅程中自己是否曾出現過這樣的思考,她沒有對此準確的記憶。

這種“失憶”就像人幼年看過的電影、閱覽的書籍一樣並非突兀消失,而是漸趨淡褪,你知道你看過你閱覽過,但你記不起準確的模樣。

從一個水塘跳到另一個水塘的輪回,每一次都嶄新鮮活,正如她的靈魂也是幹幹凈凈的,並沒有過往沈重的負累——就算是有,那所有的負面影響也都與正面影響一起,在過去的剪影自她生命中剝離時,已經隨之蒸發、流逝、消失、再不覆出現。

她不會疲憊,不會難過,不會困惑,不會執著。

她總能找到很多可以做的事,她的時間總是緊張又迫切,有限的生命裏她總能擁有何等無限的目標——哪怕是“努力活著”本身。

一切都是那麽順理成章,沒有任何突兀,仿佛她的存在就是為了這樣的旅程。

可是為什麽呢?

她本來大概是不會想到要思考這些的。但是她也生病了。病入膏肓,走到頭了,要結束了,所以不可避免地轉回頭去,想要看看來路,探究探究過往,辨析辨析原因。

但實際上俞雅能記憶起來的,只有前幾次歲月裏一些模糊的剪影與人生的間隙裏讓她的靈魂可以暫時歇憩的白光空間,以及,出現在她的靈魂裏的,與她交談的聲音。

“它”說她是在溫養自己的靈魂,“它”說她修覆完畢需要接替一個職位……說真的,她並不能理解這個答案。

這是遠超於她的認知的事物。遠超於一個“人類”所能領會的事物。

俞雅隱隱有感覺,為什麽旅程要結束……她已經到達“人類”這個物種能累計的極限了。

那不知名的力量將她塞入這個世界,讓她猶如病毒一般擁有不斷開啟新的人生的機會。俞雅敬畏人,敬畏思考,她知道思想能實現多大的創造力——甚至不止人,她不會輕視任何一個能獨立思考的生物——她原本也是這個族群的一部分,但現在,她覺得自己已經觸碰到上升的大門了。

她的思想已經逐漸淩駕於“人類”的極限,人類的軀體已經塞不進她的認知所代表的靈魂,她感覺到無處擺放的焦躁,感覺到無法解脫的壓抑,軀體與靈魂不融洽的事實讓她夜夜噩夢,令她陷入沈重的孤獨與抑郁之中。

——快到頭了。

她既期待著那種解脫的松快,又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慌。

她既感嘆於即將見到的新的世界,即將領悟到的新的認知,會帶給她前所未有的新刺激,又對於神秘的未知生出遲疑與惴惴不安。

總之,十分覆雜。

從醫院回來得早,俞雅回家放下東西,帶著柯西去教會做義工。

雪已經停了,地面積雪也不厚,業主管理會顯然已經組織了人員清掃了社區主幹道。她家門口也被清理得很幹凈,這顯然是恩利斯太太的功勞了。作為三個兒子一個女兒的母親,除了大兒子下課遲回家晚外,她還有兩個精力充沛的兒子與一個什麽事都想參與的女兒。

西方國家的人熱衷於做義工,很大一部分是精神文明高度建設的成果。義工文化已經成為社會生活中極為重要的方面,並不是說富裕有餘力的人才會去做義工,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才樂於奉獻——就算是窮人,只要他覺得自己擁有幫助別人的力量,他就願意付出,就算是學歷低的人,也認為幫助別人是應該的——當然哪裏都有自私自利躺平無賴的人,那就另說。

“簡,情況怎麽樣?”恩利斯太太正在與俞雅一起分類捐贈的衣物,悄聲問她。聲音雖然小,但屋子裏堆積成一座小山的衣物,都得分類、清洗、整理,甚至是縫補,大家都湊得不遠,聽到這個問題,老少主婦們本能地都豎起了耳朵。

人當然會有好奇心。但她們顯然不是借著別人家的八卦滿足自己的獵奇心理,而是真切地對此報以同情與祝福。

主婦們整日裏都閑極了。照料家庭需要多少時間?這在孩子們長大上學之後就顯得更加空乏。雖說八卦是與生俱來的機能,但到底還是懂得分寸的。尤其是對莉蓮。

善良又富有同情心的人最怕戳到別人傷疤。就算與人結怨控制不住脾氣罵人打架,事後還會怨怪自己沖動,就算自己也受了傷,也後悔不應該傷害別人。有時候無意間傷害到別人,就更是會煩惱懊惱個沒完。閑話?自然是有,但敢明面上說閑話的,早被人用唾沫星子淹死了。大多數人都願意體貼善良地予以莫埃斯太太與她的女兒一些空間。

基本不談論,不發表意見,彼此心照不宣裝作不知道。這會兒發問,大概也想知道躺在醫院的莉蓮什麽情況……畢竟這孩子把自己從樓上摔下來,這也夠嚇人了。

俞雅思考了下才回答:“腿斷了……身體的問題是不大……”

說的話不多,但言外之意彼此眼神交匯,都足夠領會清楚了。身體的毛病不大,心理的毛病才是重點。

不止是恩利斯太太,好多人都不由自主嘆息了:“可憐的小莉蓮……”

但是沒有人再繼續往下問。

人們對莫埃斯家的事諱莫如深。秉承著不刺激的態度,努力規避有可能的傷害行為。莉蓮從醫院回到家裏養傷,社區的人們依然如以前一樣對待她們,仿佛並沒有遇到伊蓮發病傷害自己的那種可怕事故。

俞雅理解他們的想法,但她並沒有像對待一個易碎品那樣小心翼翼地對待莉蓮。

她在莉蓮面前,從來不忌諱提到莉蓮的噩夢、分析她的病態,甚至是譴責她的行為。她能控制刺激的力度,能把握適當的度量,她知道怎麽做才能達到她想要的目標。

事實上一切心理幹預手法莉蓮都有嘗試過,但無論是PTSD也好,躁狂也好,最終又歸結為重度抑郁的癥狀。她的精神生了病,它扭曲她的思維,放大她的情緒,讓她變得更加兇狠殘忍,變得渴求鮮血與疼痛——僅僅是傷害自己而不是去傷害別人,已經算是她的自控能力極端頑強的體現了。畢竟,鮮血跟疼痛是會上癮的,通過傷害自己讓別人痛苦所得到的快感很容易叫人癡迷。

為什麽精神病人更容易有暴力傾向?

因為某種程度上精神病癥會放大他們心中的負面情緒,包括嫉妒、怨恨、驕傲、狂妄以及惡意,會讓他們的法律意識、道德意識變得十分薄弱,簡而言之,思想異化,淪落到一種“非人”的狀態,所以他們很容易出現殘忍恐怖的行為。

就這個層面來說,莉蓮實在是要好上太多了。她為什麽沒有徹底淪落為一個瘋子?為什麽沒有封閉思維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很不可思議,但的確是真實——莉蓮是擁有理智的。

她擁有極高的智商與情商,如果沒有那些噩夢般的經歷,她未來成為一個了不起的人物也很有可能。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哪怕是發病時她都留有幾分清醒,這表現在她能夠明明白白地回憶起發病期間自己所做的一切。

所以她能接受別人的勸導,能盡力沈浸入心理療程,她是由衷地想要康覆……但是很不幸,就算她清楚那一切說法都沒錯,她發自內心地認為它們再正確不過,心理幹預能對她起的作用也十分有限。

她需要吃大量的藥,保持鎮定抗擊抑郁,輔助治療才是心理,然而那些藥的副作用帶給她更大的痛苦,不僅僅是作用於身體上的難受,還有精神上的麻痹。不吃藥噩夢纏身,吃了藥她又懼怕著自己本能的行為——而那時她在藥物作用下,是完全喪失意識的。

對於這種情況,俞雅使用的方法就顯得比較烈性。倘若她認真起來的話,再有警惕心的人,也會不自覺落入她暗示與催眠的陷阱中。她看穿一個人知道如何才能達到目標,這幾乎已經成為一種本能。大概是因為莉蓮本來就是個特殊的孩子,所以“以毒攻毒”這種事,放在她身上也有了奏效的可能。

這個冬天快過去的時候,莫埃斯太太與她的男友結了婚。她與她的女兒、格瓦先生與他的一對雙胞胎兒子組成了一個新的家庭。

在次年夏季的某一天,莫埃斯太太邀請俞雅參加她們的家庭小聚會。

俞雅欣然前往,到了之後才發現除了自己,他們並沒有邀請別人。俞雅看到門廊客廳裏鮮艷燦爛的彩帶鈴鐺裝飾,就仿佛這是萬聖節或者聖誕節一般的節日,那是莉蓮與她的弟弟們親手布置的。

莫埃斯太太在做蛋糕烤派,格瓦先生在後院準備火炭與燒烤架,孩子們把沙發搬到後院的草地上,攤開餐布,在旁邊打開音響跟著音樂蹦蹦跳跳玩瘋了。

莉蓮的腿還沒有好徹底,跟著蹦了會兒,就癱在沙發上歇息,雙胞胎看到俞雅進來,乖巧地打完招呼就瘋跑進廚房給姐姐跟客人拿冰激淩。

沒多久,兩個手裏各握著一支甜筒的人看男孩子繼續瘋跳。

莉蓮笑瞇瞇看著看著,忽然說:“簡,我覺得很幸福。”

在熱烈澎湃富有節奏的音樂中,這聲音並不分明,但俞雅依然聽到了。她沒有擡頭,只是隨口應了聲:“哦。”

“你說得對,逃避沒有用,‘征服’它才是我需要做的。”小女孩有些神經質地咬著手指頭,喃喃道,“無論是情緒,還是能引動我情緒的人。”

俞雅又咬了口奶油,然後扭頭看向自己的病人。她沈默了下,才道:“你做了什麽?”

“我跟人上床了。”她若無其事地咬手指,瞥向俞雅的一眼有種隱約的挑釁,甚至因為回想起這段記憶,她有種莫名的興奮,整個人的氣質顯而易見地高揚起來,“跟洛蒂亞。”

懷特夫人的大女兒。一個火辣明媚的女孩子。青春期的豐滿,熱愛運動與陽光浴的蜜色。

俞雅確實沒想過這種可能。有過那樣殘酷的經歷,能不為陰影吞沒已經是很幸運的事,對於“性”這種事物產生本能的厭惡幾乎是必然。

莉蓮對於所有那個年紀的男孩都有種近乎仇視的心態,並不是說牽連無辜,只是由於曾經的痛苦與無助,所以將那份不安擴散到了整個群體身上而已。當然,孩子總要長大,對於性產生需求並不是可恥的事。專往女性並不是難以想象。不過俞雅被本以為或許莉蓮會更喜歡沈默纖弱些的。

越是曾因“弱小”遭受過重創的人,越是渴望掌控一切。

俞雅在短暫的停頓之後,點了點頭:“我很高興你能擁有正常的性生活。”

她能頂著過往何等厚重的陰影,產生這樣重大的突破,顯然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是男性還是女性,是有感情還只是為了身體需要,倒顯得一點都不重要了。

莉蓮眨了眨眼,露出了笑容:“下個月我要去上學了。”她看著在後院開心瘋跑的弟弟們,慢慢地說,“謝謝你,簡。”

上個冬季俞雅建議莫埃斯太太繼續與格瓦先生相處。莫埃斯太太戰戰兢兢,隨時隨地都如同驚弓之鳥一樣,唯恐在家休養的莉蓮又被什麽東西刺激而出現過激舉動,但出乎意料,莉蓮並沒有反對,也沒有再發病。

格瓦先生成熟穩重,溫和寡言,那對雙胞胎甜蜜又貼心,就像兩個小天使一樣。對於這幾個硬生生塞進生命的父子,她有很長時間內心中確實充滿暴戾冷酷的情緒,她的腦袋裏總會不合時宜地冒出一些血腥的念頭……但她最終還是控制住了自己。

一部分是出自對於莫埃斯太太的愛,一部分因為她也願意去愛那些愛著自己的人。

接下去的日子過得波瀾不驚。

直到社區大學結束一學期的課程,開始放假,暫時沒有學業的年青人除了出門打工賺零花錢外,有足夠的時間與熱情做義工——募集了半年資金的教會收容所又打敞開了大門。

俞雅在寫書,關於哲學方面的見解,宅在家裏很少出門。恩利斯太太帶著意外的表情敲開她的門:“簡!簡!去不去收容所?你還記得去年你在家門口救助的流浪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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