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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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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將暝時,起了一場迷蒙細雨。

魏文倫進門剛除下鬥笠子跟蓑衣,寧氏便領了丫鬟過來尋他。

魏文倫正自思量事情,擡頭看到來人,當下將雨具遞與小廝,上前扶住:“母親快進來,外頭濕寒。母親前來可是有何事?”

寧氏揮手示意丫鬟退開,轉頭道:“哥兒方才在想什麽呢?我瞧著怎有些心不在焉。”

魏文倫見母親問起,想起那事,面上又現不豫:“皇上今日提我兼任左春坊左庶子,充東宮講官。”

寧氏怔了怔:“這是好事啊。”

魏文倫面色陰郁,揮退了屋內眾人,才道:“可我不想做這個東宮輔臣。太子好內貪逸,朽木不堪雕,即便異日登基,也必是個無道昏君。”

左、右春坊隸屬於詹事府,掌東宮講讀箋奏,與詹事府一樣,專儲東宮輔臣,東宮講官多從詹事府跟左、右春坊官中遴選。東宮講官都是皇帝為太子選好的未來股肱,將來太子嗣位後又享帝師之名,因此是個求都求不來的好差事。按例,只有考中一甲、二甲的進士熬上個九年十年資歷才能擔任的。

左春坊左庶子秩正五品,官位不高,但很有前途。

魏文倫是一甲頭名,出身滿夠了,但資歷差得太遠了,他才中進士不過兩年而已。所以楚圭旨意下來時,他驚楞了好半晌才回神。

“但人家是皇帝,咱們又能如何。”寧氏搖頭嘆氣。

魏文倫突然道:“楚圭根本資質不逮,頒行的新政都太過迂闊,偏他剛愎自用,不聽人言,新政成虐政,置黎庶於水火倒懸!異日天下揭竿也……”

“文倫!”寧氏聽他越說越過,厲色打斷他的話,“謹言慎行!”

魏文倫面容緊繃,半晌平覆了心緒,才吐息道:“兒子也只歸家來與母親說說,在外頭怎敢妄言。”

寧氏點頭:“你知道輕重便好。”說話間想起自己要來與他說的事,又淡淡一笑,“不提這些了,來說說你的親事。”

魏文倫聞言,面上浮起一抹淺笑。

寧氏打量兒子面色幾眼,笑道:“哥兒這幾日眼角眉梢都透著喜色,怪道都謂人逢喜事精神爽。”

魏文倫被母親說得頗有些赧然,面上微微泛起紅來。

“這下可襯了你心意了吧?總算能順順當當定了,”寧氏輕嘆一息,遞了張紅紙與他,“這是我請人擇的好兒,都是近來的吉日,你挑一個。”

魏文倫低頭掃完,道:“怎都這般靠後?”

寧氏不由笑道:“這還靠後?再早些,咱們也趕不及整備。”

魏文倫又低頭看了一眼,嘴角抿了抿,須臾後道:“先生授意越早越好,想是怕中途生變。”

寧氏將紅紙拿回去:“我看是你自己急。”

魏文倫心事被戳破,倒也不遮掩,以實道:“不瞞母親說,兒子邇來蹀躞不下,故欲早定計議,如此也心安些。”

“那就選個最近的吧,”寧氏低頭看著紅紙,“這個月十六,總不遠吧?”

魏文倫心裏不安,簡直想今日就把三書六禮全過了,但成婚是大事,終歸是要揀日子一樣一樣來。他算了算日子,沈吟片刻,點頭道:“十六就十六吧,十五是萬壽聖節,十六那日我告個假,去行納采禮,月底大約就能完婚了。”

寧氏點點頭,覆又輕嘆道:“人家姑娘可是低嫁,你可要對人家好些。你這回也算是歪打正著了。”

魏文倫望了望簾外的淅瀝小雨,微微淺笑:“這是自然。”

大約蘇成是真的害怕裴璣會殺了他,轉天晚間,裴璣剛回十王府,下了象輅就看到鄂國公蘇修齊撐傘立於門首,躬身相候。

蘇修齊已然年逾古稀,歷佐先朝三帝,是年高德劭的股肱之臣,然而不幸膝下單薄,只得兩個孫兒,長孫又早逝,只剩了個蘇成。鄂國公為這個不成器的孫兒不知動了多少肝火,只是打也打了罵也罵了,蘇成仍舊死性不改。

鄂國公剛隨著裴璣入了正堂,就端端正正跪了下來,鄭重其事地朝裴璣叩首:“微臣已知悉那孽畜的惡行,實在羞愧難當。微臣家教不嚴,萬死難辭其咎,望世子責罰!”

裴璣並不表態,只道:“國公封了其他人的口麽?”

蘇修齊即刻會意,忙道:“世子盡可放心,微臣已處置妥當,此事絕不會傳揚出去!”

裴璣微微點頭,旋掃了地上的人一眼:“蘇成胡為不是一日兩日了,我瞧著老國公似乎總管不好這個孫兒,既如此,那不如讓我代國公廢了他,也省得國公再費心。”

“世子,”蘇修齊顫顫巍巍往前膝行一步,連連叩首,“微臣定會嚴加管教,斷不會再讓那業畜妄作胡為!求世子網開一面!”

“毀人清白可是要人命的,”裴璣眸光瞬冷,語氣重如千鈞,“他今日若得逞,國公恐怕剁了蘇成都不足以向西平侯謝罪!我只說廢了他,不為過吧?”

蘇修齊跪伏在地,瑟瑟戰栗,半晌不語。

他是見慣風浪的人,但他此刻忽然深感畏懼。

這個少年與他父親一樣,一樣手腕強硬,行事雷霆,威然不可犯。

他忽然明白襄王為何對這個兒子器重非常,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這個少年恐怕比他父親更甚。

都不是什麽善茬兒。

“微臣門衰祚薄,只剩這一個孫兒,”蘇修齊氣息微顫,“求世子開恩,看在微臣對先朝忠心耿耿的份上,饒過那業畜!世子有何吩咐,微臣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裴璣等的就是他這句話,聞言微微笑道:“目下倒的確有一樁事要你配合——你與西平侯是不是交情匪淺?”

將近戌牌時,蘇修齊終於趕在夜禁前回了府。

蘇成一聽說老爺子回來了,當下跑來探問狀況。然而他還沒顧得上開口,迎頭就被老爺子狠狠甩了個耳刮子。

蘇成被打得兩耳嗡嗡作響,若非一旁小廝扶著,早一頭栽在了地上。他捂著漸漸腫起的半邊臉,直著聲叫道:“老爺子你是不是瘋了!一回來就打我!”

蘇修齊冷笑:“打你算輕的,你要再不長記性,不必襄世子出手,我先廢了你!”

蘇成有些莫名其妙,老爺子平素雖瞧不慣他行事,但因他如今是獨孫,倒也沒真正下過重手,可方才那一巴掌真是使足了力道,他的嘴都被牙磕爛了,老爺子這回是真氣狠了,這架勢便是恨不能一巴掌打死他。

蘇成不解道:“那世子到底與老爺子說什麽了?”

蘇修齊不答,只森然道:“誰不好招惹,你偏去犯到他頭上!我警告你,下回見著襄世子,當菩薩似的敬著,知道麽?還有,你再敢打那楚六姑娘的主意,我親手打死你!”

蘇成此刻仍舊不以為意:“嘁,不過是個失勢的親王世子,老爺子竟怕成這樣。”

蘇修齊氣極,擡手又在他另一邊臉上狠狠扇了一巴掌,怒罵道:“你懂個屁!賊混沌不曉事的東西!”又揮手示意家下人都出去並掩上門,低斥道,“將來一旦襄王覆辟,必定要秋後算賬!我明著告訴你,你若再犯蠢,我一定親手了結了你!我可不會留著你帶累整個國公府陪葬!”

蘇成愕然,連臉上火辣辣的疼都忘了:“襄王不是龜縮在廣寧衛都不敢進京麽?他還能……還能東山再起?”

蘇修齊覺得這個夯貨真是他的債。他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面沈如水:“連現在龍椅上那位都不知道襄王手裏究竟有多少兵力,不然你以為皇帝為何遲遲不敢動襄王?皇帝最想削的就是肅王和襄王兩個藩王,但削藩一個不慎就可能把他自己搭進去,所以他一直不敢妄動。你沒見皇帝對肅王跟襄世子都是客客氣氣的麽?”

蘇成不懂這些皇權紛爭,他只想知道一個問題:“那老爺子的意思就是,襄王會把現在的皇帝趕下臺?”

蘇修齊想起自己曾見過數面的襄王,又想起當初周太-祖對襄王一系的忌憚,出神片刻,點頭道:“很有可能。”

蘇成想想就膽寒:“那……那些現在趨奉楚圭的世家……”

蘇修齊冷笑一聲:“不長眼總要付出代價。”

“可是,”蘇成想起老爺子方才的話,忍不住問,“這關那楚六姑娘什麽事?襄世子管這等閑事作甚?難道那襄世子真把她刮剌了……”

蘇成一句話尚未說完,便被蘇修齊猛地踹了一腳:“滿腦子淫-猥之事!我可告訴你,要想活命,就別出去胡說八道!還有,不該問的別問,把這件事爛在肚子裏,知道麽?”

蘇成見老爺子神色狠厲,也不敢再多言,只好諾諾應聲。

清明節俗裏,除禁火、掃墓、游春踏青而外,還有蕩秋千。因秋千含“千秋”之意,寓意江山千秋永固、聖壽千秋無疆,故此俗於宮中尤盛。先朝時,每年清明,各宮皆安秋千一架,宮眷們俱戴栁枝於鬢,身著艷色麗服,打秋千相嬉戲。如今雖則改朝換代,但風俗是相延的。

楚明昭覺著蕩個秋千沒什麽,只她不想跟她那兩個堂姐一起,她們倆誰都不盼她好,叫她去也不會安什麽好心,然而她又推不掉。到了入宮這日,她打選好衣裳首飾,收拾齊整,再三確定自己穿戴得宜又不至紮眼,這才磨磨蹭蹭地出了門。

楚圭雖登基不滿兩年,但已經采選了三次繡女,後宮嬪禦早塞滿了東西六宮,楚明玥不肯與那些妃嬪同住一宮,又兼離嫁人不遠,在宮裏待不了多久,楚圭便允她暫且住在坤寧宮。

只是楚明昭每每思及此都忍不住感慨或許真有因果報應這回事。楚圭嬪禦雖多,他平日耕耘也勤快,但奈何廣種薄收,後宮鮮有受孕者,即便僥幸懷上,不是胎死腹中就是生下早夭,任憑楚圭采選多少繡女都是無用功,兩年來竟沒一個孩子成活。

當年楚圭仗著自己兒女多,毫不手軟地弄死了兩個,如今卻再也養不出孩子。

楚明昭覺得這八成是楚懷仁跟楚明儀在天有靈,對楚圭施加的報覆,哪怕渾身戴滿小甜瓜都解不了了。

楚明昭見到楚明玥時,她正坐在秋千的畫板上與宮女們說笑。

楚明玥一看見楚明昭,就笑著招呼她過來,從一旁侍立的宮女手裏接過一根柳枝,執意要親自幫她戴到鬢發上,楚明昭幾推不過,只得由她。然而楚明玥戴柳枝時動作過大,勾亂了楚明昭的發髻,等戴好之後仿佛才看到楚明昭那被她挑得亂糟糟的頭發。

楚明玥低呼一聲,忙道“對不住”,把柳枝又抽出來,一臉歉疚地叫來個宮女領著楚明昭去重新梳頭。

楚明玥如此姿態,楚明昭縱然心知她是故意的也不好說什麽,否則倒顯得她無理取鬧。何況這是在人家的地盤上,父親一再交代她在楚圭一家子面前要謹慎行事。

楚明昭深吸一口氣,剛要隨著宮女走,楚明嵐就迎面走了過來。楚明嵐一看見楚明昭那亂蓬蓬的頭發,當下就笑起來:“哎喲,六妹妹這是怎麽了?頂著個鳥窩就進宮來了?”

楚明昭直想翻白眼,這樣捉弄她很好玩兒麽?她這四姐姐自從做了公主,其實已經不怎麽給她找不痛快了,今日卻不知是怎麽了。至於她這五姐姐,可能是因為快要出嫁了,如今怨氣格外大。

楚明昭走遠後,楚明嵐坐到楚明玥旁邊的畫板上,對著楚明昭的背影輕嗤一聲,道:“姐姐又不是有意的,我也不過與她說笑幾句,瞧她那樣子,跟咱們欺負她似的。”

楚明玥扶著秋千上的彩繩,笑道:“都是一家姐妹,六妹妹年紀最小,咱們做姐姐的自該擔待些。”

楚明嵐忙笑道:“姐姐就是度量大。”

楚明玥懶懶笑笑,忽而望著遠處道:“妹妹猜是誰來了。”

此處是坤寧宮後,靠近禦花園,視野開闊,楚明嵐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便見一頂四角抹金銅飛鳳、外圍紅銷金羅寶珠紋轎衣的鳳轎被一眾宮人內侍簇擁著迤邐而來。

這種鳳轎只有皇妃和東宮妃能坐。楚明嵐也拿不準來者何人,不禁將目光定在轎子上。

等鳳轎到得近前,內侍恭恭敬敬掀起轎簾,便見一個長挑身形的美貌女子款款而出。

是太子妃柳韻。

柳韻一身大紅織金纏枝牡丹妝花輯線繡襦裙,頭戴金絲?髻,是燕居打扮。

柳韻並未著禮服,不過穿了常服,然而楚明嵐看著看著,由此及彼想起旁的,心裏仍舊直泛酸。公主比之東宮妃,身份上還是差了些,這個差別體現在吃穿用度的各個層面。宮裏從來如此,等級森然,不可僭越。

真是同人不同命,有些人嫁得好就能一朝飛上枝頭變鳳凰,譬如柳韻。有些人即使不靠夫家,靠著出身也能萬人簇擁,譬如楚明玥。楚明嵐自己雖也是公主,但爭奈不是從正宮皇後肚子裏爬出來的,親爹眼裏又瞧不見她,親娘也早早沒了,住的景陽宮還是東西六宮裏最冷清的宮殿,與冷宮無異。

楚明嵐跟著又想起自己馬上要嫁給孫魯那個能當她爹的糙漢,心裏頓時一股怨氣往上沖,憑什麽她樣樣都不如人!

楚明嵐正自忿忿,一瞥眼瞧見楚明昭回來了。她心裏瞬間平衡,當即樂了。這裏有個還不如她的呢,她好歹還頂著公主的頭名,但楚明昭可什麽都不是!回頭嫁了魏文倫能掙個幾品誥命還說不準呢。

柳韻正與楚明玥敘話,看見楚明昭過來,當即蹙了蹙眉,轉頭看向楚明玥:“玥姐兒還叫了妹妹來?”

楚明玥笑道:“是啊,打秋千可是好耍子,有趣又有益,自然該叫上自家妹妹。”

柳韻嘆道:“玥姐兒就是懂事,不似旁個。”說著瞥了楚明昭一眼,卻見楚明昭神容淡淡,似乎根本沒聽懂她話裏所指。

柳韻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她不喜楚明昭,她覺得楚明昭心眼小,不懂事。她姨母的獨女宋嬌是她最疼的表妹,宋家與西平侯家是姻親,然而楚明昭每回見到宋嬌都能把宋嬌氣個半死,這令柳韻大為光火。

柳韻知道自己這個表妹脾氣不太好,但江陰侯府就宋嬌一個女孩兒,小姑娘自小被捧著,哪能沒個嬌氣呢?楚明昭比宋嬌大,自然就該讓著她些,宋嬌脾氣差,楚明昭忍一忍就是了,然而楚明昭非但不忍讓,還回回都把宋嬌氣哭,柳韻惱楚明昭不是一日兩日了。

嬌嬌還是個孩子呢,與孩子計較什麽?

楚明昭不用看柳韻的神色也知道她在想什麽,心裏不禁冷笑。

柳韻簡直眼瞎心也瞎。宋嬌今年都十三了,明年就能嫁人了,這也能算孩子?何況宋嬌幹的事實在太過了,柳韻自己要是攤上這樣的小姑子,楚明昭不信她還能一臉疼寵地說那只是小孩子耍性子!

楚明昭從前為了讓長姐少受些氣,也曾忍讓過宋嬌,但她後來發現她的忍讓非但沒令宋嬌收斂,反而助長了她的氣焰。於是楚明昭索性不忍了,能氣她就氣她,氣她一回還能讓她幾天吃不下飯,讓長姐松快幾天,又能解氣,何樂而不為。

“妹妹,”楚明玥朝楚明昭揮揮手,“幹站著作甚,過來坐我身邊。”

楚明昭大大方方地提步走過去,剛坐到畫板上,就聽楚明玥輕聲問:“妹妹婚期定下沒有?”聲音看似小,但大家坐得近,都能聽個一清二楚。

柳韻微微冷笑,楚明嵐幸災樂禍,都一錯不錯地看著她。

四周瞬時安靜下來。

楚明昭知道楚明玥是故意的。她敢賭一車燒豬頭,她要是比楚明玥嫁得好,楚明玥必定對此只字不提。她能預見到未來就算是各自嫁了人,她這兩個堂姐也少不得再拿她的親事奚落她,找一找優越感。

實質上楚明昭並不十分在意家世,家世好不一定過得好,柳韻倒是嫁了太子,但過的那是什麽日子?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日子終歸是自己過的。她要是真喜歡魏文倫,是不會抗拒這門親事的。

“我不清楚,父親母親還沒與我說。”楚明昭神色如常。

楚明玥心道你還挺能硬撐的,旋低頭掩過嘴角的諷笑,再擡頭時便拉過楚明昭的手,含笑道:“那若是定下來,定要知會姐姐一聲,姐姐到時一定親去,厚禮相送。”

楚明昭覺得她四姐姐高興得太早了。據她這些年看下來,範循本性陰狠毒辣,根本就是個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狠角色,這種人說不定還有家暴傾向,楚明玥嫁給他怕是沒好日子過。

早朝散後,範循叫住轉身欲往文華殿去的魏文倫,明知故問道:“魏大人這是要去作甚?”

魏文倫步子頓住,微微攢眉。朝堂上品級相去不遠的同儕私底下大多以表字相呼,範循今日幹脆連表字都不叫了,直接喊“魏大人”,真是連樣子都不想做了,唯恐他聽不出他話裏話外的譏誚之意。

他如今也是正五品,與範循同秩,不必像從前那樣有所顧忌,聞言只是略轉頭道:“多承垂詢,區區不過奉旨講授於青宮。”

範循佯佯笑道:“魏大人真是春風得意,升官跟成親全趕在一起了,不知魏大人婚期定了不曾?”

魏文倫覺得範循近來都十分奇怪,似乎總有意無意針對他。皇帝提他做左春坊左庶子的確是破了大例,但他覺得這根本不足以令範循如此耿耿於懷,因為範循的後臺比他硬得多。

那麽原因到底何在呢?難不成是因為他的婚事?但這太荒謬了,範循不是深慕於二公主麽?這事滿京皆知,兩人怕是都快成親了。

魏文倫回身道:“尚未定下。範大人是預備屆時來喝喜酒麽?”

範循目光霎時冷下來,臉上卻還帶著笑:“這可不一定。”心裏冷笑,你可不一定能把人娶回去。

魏文倫見範循神情古怪,知他心裏沒打什麽好主意,當下作辭,冷著臉走了。

楚明昭這頭見楚明玥與柳韻說得入港,垂眸想,待會兒她用了午膳,就差不多可以告退了。然而正在此時,內侍突然通傳說太子駕到。

楚明昭猛地回神,面容僵住。

楚懷和剛送走眾講官,就打著來尋太子妃的旗號往這裏趕。他一現身,柳韻就有些不自在,但楚懷和全沒在意這些,一過來便笑嘻嘻地說要幫幾個妹妹推送秋千。

如今各自年紀都不小了,但楚懷和端著兄長的架勢,從來不知避嫌。楚明玥、楚明嵐跟楚懷和是一房兄妹倒還好說些,但楚明昭這個隔房的堂妹就比較尷尬了。

這一架秋千上吊了四個畫板,正好坐她們四個,楚懷和裝模作樣地問柳韻要不要打一回秋千,柳韻神色極不自然,推說不必,楚懷和便沒再理會她。柳韻見狀竟似是松了口氣。她原本是來找楚明玥說話的,如今被楚懷和攪和了,便也沒了心思,正欲尋個由頭起身作辭,就見一宮人匆匆來報說侯夫人跟宋姑娘遞了牌子求見。柳韻聞言,當即順勢辭了眾人。

是江陰侯夫人和宋嬌來了。

楚明昭忍不住想,這對母女不會是來告長姐什麽狀的吧。

她正望著柳韻離去的背影暗忖,楚懷和的聲音便響在耳畔:“妹妹想什麽呢?”

楚明昭身子僵了一下,下意識就要起身,卻被楚懷和阻住:“妹妹不打秋千麽?我來給妹妹推。”

楚懷和好色且喜新厭舊,東宮裏已經有了好幾個選侍,可楚懷和仍舊不斷染指身邊的宮人。太子雖貴為皇儲,但私下裏與宮人有染會被視為行止不端,所以染指宮人實際上是不成文的忌諱。然而如今的楚懷和是獨苗,倒也不怕楚圭拿他怎樣。只楚懷和到底畏懼他那心狠手辣的父親,並不敢太放肆。

楚明昭隱約聽聞楚懷和還有個特殊的嗜好,她覺得八成十分少兒不宜。

楚明昭不肯再坐回去,推說父親要她早些回去,當下便要走。楚明玥卻不待她邁步就將她一把拽回了畫板上,笑說她來了都沒正經打秋千,怎能輕易就走。

楚明昭突然轉頭,冷冷睨了楚明玥一眼。

楚明玥不意她會如此,立時一楞。然而等她預備張口還擊時,楚明昭的神情又恢覆如常,楚明玥都險些以為方才那是她的錯覺。

處境使然,有些事楚明昭不得不忍,但這個忍耐是有限度的,楚明玥要把她推給鹹豬手,她不可能順從。

楚明玥討個沒趣,又覺著自己今日也看夠了楚明昭的笑話,便不再強留她。楚明昭與眾人辭別後,便轉身往北走,等著鳳轎來接。

楚懷和遺憾不已,推送秋千時最方便揩油,想摸腰摸腰,想摸手摸手,偏偏到手的便宜沒占著。他不會糊塗到把主意打到堂妹身上,他只想順手揩把油。

楚懷和與楚明玥提起幾日後的萬壽聖節,說到時她與範循的婚期便要定了,又笑著揶揄她幾句。一旁的楚明嵐聽得臉色越發難看,她仍舊不甘心。

楚明嵐心裏念頭一閃,忽然擡眼看向漸行漸遠的楚明昭。

她可以把孫魯推給楚明昭啊!

楚明嵐漸漸揪緊手裏的帕子,眼底閃過興奮的光。

楚明昭隱隱聽到身後傳來的對話,腳步慢了下來,一時有些悵然。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楚圭的壽辰在即,那麽襄世子的歸期也在即。他都快要回封地了,卻還沒給她回信,不會是在坑她吧?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哈,現在作得越狠,以後打臉越疼2333333

1.本文所有的典章制度、風俗習慣都仿自明代,明代的時候清明打秋千的習俗就已經十分盛行。

2.這裏的繡女指的是備選為妃嬪宮女的少女,明代小說裏管遴選良家女充掖庭叫“點繡女”。

3.青宮就是東宮。

4.太子老師都是將來的高官苗子,是皇帝看重的預備人才,前途無量,但並非所有東宮輔臣都是太子老師,太子老師是皇帝選的,大約二十人,選擇範圍大致就是翰林院、詹事府、左右春坊、司經局,當然還有內閣和六部。這些人都是熬資歷熬上來的進士,一肚子學問。而進士們一般起碼熬九年才能進詹事府或者左右春坊這種地方,最後能不能被重用躋身東宮講官之列還得看運氣。

所以魏文倫中進士兩年就進了左春坊並成為東宮講官,簡直是石破天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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