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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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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並非休沐日,但楚慎如今餘暇多,每日從書院巡視回來都還能趕上午飯點兒。小廝遞來魏文倫的名帖時,楚慎正在練字。一見是魏文倫的帖子,楚慎當即便命小廝將人領進來。

魏文倫今日穿了身鴉青色紵絲直裰,頭上戴著東坡巾,腰間懸著一塊松鹿靈芝白玉佩,一望即知是出了衙門後又回家另換的行頭。

魏文倫一見楚慎就要躬身打恭,楚慎笑著扶住他:“文倫今日清閑些?”

魏文倫微垂著頭,踟躕了一下,道:“今日衙門事少,學生便趕早來了。”

楚慎領著魏文倫走至書案前,指了指自己方才寫的兩張草書:“文倫看,我適才寫了一張今草跟一張章草,但總覺不得其神。文倫對草書極深研幾,可有何心得?”

魏文倫作揖道:“先生書翰精妙,學生實不敢當。”

楚慎笑道:“文倫不必過謙。”

魏文倫推辭不過,只得道:“學生駑鈍,聊獻狂瞽。”

楚明昭走入書房時,就見魏文倫正低頭看著書案上的幾張翰墨,認真道:“今險而章逸,今奇而章偊。今欲速,速貴能留,留則罕失;章欲緩,緩貴能走,走則不滯。今收筆故抑,抑便……”

魏文倫漸漸覺著似乎有些不對,楞了一楞,跟著就聽到先生輕咳一聲,他猛然意識到什麽,驀地擡起頭。

楚明昭從前見過魏文倫兩回,第一回是她實在憋不住好奇想瞧瞧她爹天天念叨的不世奇才到底長什麽樣,就躲在屏風後偷覷。第二回是她在她爹書房裏湊巧碰見的。

眼下再見,他風神一如往昔,只是比當初未入仕時瞧著沈穩些。

魏文倫生得清雋儒雅,身形頎長,氣韻恭謙溫和但通身上下無處不透著文人專有的風骨,楚明昭覺得他肯定是個執拗的硬骨頭。這種人必定不會為錢色權勢而折腰,所以她覺著魏文倫如果應允那必是看在她爹的面上。

魏文倫不知在想什麽,立在原地僵了片刻,須臾回神後,尷尬地直道失禮,連著給楚明昭打恭三下。他這樣客氣,楚明昭倒有些不好意思,還了萬福,便垂眉斂目地站在了楚慎旁側。

楚明昭暗暗瞟了魏文倫幾眼,但沒從他臉上看出什麽端倪,她甚至覺得魏文倫的神色似乎有些怪異。

她有些著急。

不過這也不打緊,魏文倫肯定不會當場應下,等他回去與他母親商量時,她就去游說她爹。只可惜她不能跟魏文倫單獨相處,不然她可以全方位多角度地向魏文倫展示她有多麽不通文墨,魏文倫到時一定會當場嘔血,自此打死也不娶她。

楚明昭只立了片時,楚慎便讓她回了玉映苑。楚明昭覺得她的閨閣生活還能持續很久,嫁人大約只能隨緣。她也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一時間心裏倒有些五味雜陳。

將近酉牌時,裴琰估摸著裴璣快回了,打算去他院子裏堵他。

他昨天來尋裴璣時便撲了個空,等了一個時辰也不見他回來。今日浸早又來,結果仍舊沒見著人。裴琰聽裴璣院中小廝說世子昨日酉時方回,幹脆就掐著這個時辰來堵他。

裴琰雖為兄長,但他僅是郡王,裴璣卻是王世子,真要論起來,裴璣比他身份尊貴。就好像裴璣可以乘親王象輅,但他不行。只是來時為著方便,便沒在意逾制的問題,兄弟兩人坐到了一處。

於是眼下裴琰要入裴璣院子時,被門口的護衛攔了下來。

裴琰沈著臉道:“休攔著我,我要進去等阿璣。”

“世子並未有所交代,郡王還請先回。”

“我們兄弟見個面還需與你們知會?你們算什麽東西,”裴琰冷笑,“讓開!”

護衛們面無表情,雪亮的長刃仍舊橫在他身前。

裴琰氣得臉色一陰,心道裴璣倒是養了一群聽話的看門狗!

正此時,院中小廝長順匆匆跑過來,在一個護衛耳旁如此這般低言一番,護衛們互相遞了眼色,突然放行:“郡王請。”

裴琰怔了一下,隨即冷哼一聲,甩開袖子大步入內。

裴琰邊環視裴璣的院子邊對自己的小廝觀言道:“世子這地方好像跟我那處差不多啊。”

觀言鞠著腰點頭道:“小的瞧著也是。”

長順心裏不忿,十王府原本就是給親王們住的,能有什麽分別!你一個郡王,讓你住進來已是擡舉你了,還比什麽!

“你們世子這兩日忙什麽呢?怎麽一天到晚不見人影?”裴琰看向長順,懶洋洋問道。

長順垂首跟著,勉強答道:“世子近來酬酢不斷,故此常常外出。”

裴琰佯佯一笑:“有人與他作杯?都是些什麽人?”

裴璣起居的廂房廊檐下,掛著一個大鳥籠,鳥籠裏有一只灰鸚鵡。

核桃站在磨爪棒上慢條斯理地蹭了蹭爪子,又擡起翅膀撥了撥頭頂的小鈴鐺,最後垂下腦袋有氣無力地抓起小藤球往上一拋,沮喪地靠在籠子壁上。

主人不在家,好無聊啊。

核桃百無聊賴地在磨爪棒上走了好幾圈,最後跳到自己的窩裏,拿兩只爪子來來回回撥藤球。它伸腦袋往籠子外面望了望,還是沒看見主人,不由賭氣地在籠子上使勁磨了磨嘴。

核桃擡爪扔開小藤球,正預備倒掛在籠頂睡一覺,忽聽到外頭傳來一陣人聲。核桃有點激動,是不是主人回來了?

待到來人轉進來,核桃失望地發現不是主人,立刻又蔫兒了。

不過好歹也是個熟人啊。

裴琰正揪著長順問東問西,沒留意旁的,一腳踏入這一進院子,偏頭時才瞧見廊檐下籠子裏的鳥。

裴琰臉上的笑霎時一僵,當下什麽也顧不上了,掉過頭就走。

然而已經晚了,核桃已經看到了他。

“裴琰!”核桃撲棱著翅膀興奮地跟他打招呼,“裴琰你個業障!你心胸窄狹,眼皮子淺,還好內貪杯,我怎麽生了你這麽個業畜!還不快給孤王跪下!跪下!”

核桃精神奕奕,音量高亢,裴琰想忽略都不成。

裴琰定在原地,臉上宛如開了果子鋪,諸色變換,異彩紛呈,煞是精彩。

聽到身後的死鳥還在循環罵他,裴琰直想回去將那死鳥立地摁死!但這是裴璣的地方,他不能這麽幹。

裴琰咬牙切齒地想,裴璣你把這死鳥掛這裏是要鎮宅麽!死鳥你給我等著,我遲早拔了你的舌頭扒了你的皮!

長順望著裴琰逃也似出去的背影,呵呵冷笑。世子真是英明。

裴琰甫一出來,遠遠地就瞧見裴璣施施然往門首而來。

裴琰剛被鳥罵了一頓,擺不出好臉色,站著不動,等裴璣走到近前,打量著他那一身芝麻羅褶子,冷著臉道:“阿璣穿這麽花哨是打哪兒回來的?”

裴璣回頭對何隨道:“你看,我就說看著眼暈,大哥也覺得太花了,明日給我換一身。”回頭又對裴琰道,“有人作杯,我去赴宴。大哥來找我?”

裴琰險些咬碎一口牙,你能裝得再像點麽!別跟我說我昨日來找你的事你不知道!

裴琰心裏陰影未散,此刻不肯再進裴璣的院子,拉他至僻靜處低聲道:“父王有沒有傳信過來?我有些憂心楚圭耍什麽花招。”

“大哥急著回去?”

裴琰陰著臉道:“你不想趕緊回去?”

裴璣笑道:“此番指不定還能娶個媳婦回去,大哥急什麽?”

裴琰見他說得直白,一下子來了興致:“此話怎講?阿璣看上哪家姑娘了?”

裴璣笑了一笑。

一刻鐘後,何隨就看到世子與臨邑王一前一後回來,次後,臨邑王沈著臉帶著小廝揚長而去。

何隨心知臨邑王這是又來套世子的話,結果無功而返。

“世子又戲謔於他?”何隨忍笑道。

“本來就玄乎的事,偏他篤信,何況我確實也不知端的,不戲他戲誰。”

何隨還欲說什麽,但想了想終究把話咽了回去。又思及一樁事,問道:“世子真要去曲水園?”

裴璣慢悠悠道:“陸衡張口,我不好不去。畢竟將來都是連襟。”

玉映苑裏,楚明昭剛用罷飯,楚慎就過來了。

楚明昭正拈起一顆桑葚往嘴裏放,看見楚慎剛要笑著喊爹爹,卻忽然發現他面帶喜色,登時楞了一下。

楚慎坐下來笑道:“我已經探問過文倫了,文倫說但憑我的意思來,他回去後就請人擇定吉日來納彩。”

楚明昭手裏的桑葚“吧嗒”一下掉到了碟子上。

她難以置信道:“他……他怎麽想的啊?爹是不是挾恩圖報了?”

“爹是那樣的人麽?”

楚明昭張了張嘴,道:“可……可這沒道理啊,他、他不回去跟他母親商量一下麽?”

“他說他母親一早便說過,婚事他可以自己拿主意。”

楚明昭起身道:“爹是不是把我誇得天上有地下無?您可不能騙人家啊!”

楚慎好笑道:“我就沒提你幾句,我們方才多半都在說詩格文法。”

楚明昭提步就欲往外走:“魏文倫呢?我要去見他。我要去跟他說我只會背‘但願人長久,月餅年年有’。”

“文倫已經走了,”楚慎轉頭看她,“昭昭何必自損,就那麽不想嫁?”

楚明昭轉回去抱住楚慎的手臂撒嬌道:“女兒還想再孝敬爹娘幾年啊!”

“再孝敬幾年就成老姑娘了,”楚慎突然放下臉來,“文倫有什麽不好?”

楚明昭低頭不語。她覺得自己似乎是畏懼嫁人本身,何況她確實也不喜歡魏文倫。但盲婚啞嫁的時代,能在婚前覿面已是不易。

楚明昭忽然有些悵然若失。她緘默著起身,對楚慎道:“女兒去園子裏走走。”

楚慎默了默,道:“如若不是怕你三叔算計到你頭上,爹爹倒也不會這樣急,爹爹何嘗不想讓你在身邊多留些時日。你也曉得你三叔的為人,他什麽事都要幹得出來。難道你想將來被他擺布麽?”

楚明昭忽然問:“我能不能再見見魏文倫?”

作者有話要說: 連襟就是姊妹之夫的互稱或合稱23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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