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又來

關燈
拿飼祖作試不劃算。

理由很多,譬如她身後的那個妖修正盯著,或是背後勢力撲朔迷離沒法掂量,總的來說,世人再如何輕命,又有誰敢與飼祖比肩?沒賺頭。

各方態度也擺在案上,誰動了,誰就是眾矢之的。

法銹不再往前走,屈腿俯身而下,一振袖口,削指甲的弧刀滑至手掌,切入指腹。血珠冒出的同時,她微不可察地一怔,皺了眉,拇指摩挲了一下傷到的手指。

有點痛。

不是個好兆頭,她只有在飄忽不定的某些日子到來時會察覺疼痛。

這一來更是刻不容緩,沒時間多加思慮,法銹將手指按在地面上,壓迫的痛感越來越明顯,胸膛中極度的煩躁如狂風呼嘯、群峰傾頹。

平日的無感傷痛,也許就是為了這一刻的加倍奉還。

她沈默不語,四周早就僵持的修士同樣鴉雀無聲,手指按在地上,傷口太淺,沒有多少血滲出,但堅硬的玉石地面似乎被血液喚醒,如皮膚般起伏呼吸,緩慢,明顯。

玄吟霧看著這種異象,眼瞳略微豎起,他想起了一個重要的訊息,無論宗門散修,都是靠師徒緣分互相牽絆,唯一以血脈延續的只有世家。

只是世家還在麽……

萬年前足有上百個修仙氏族爭輝,怒放一時,衰落得快且容易,只靠血脈傳位子總有耗幹凈的時候,連著幾代幾十代都出不了個資質好的子嗣,加上旁系和別家的打壓,也就散成一把黃沙,提都提不起來。

聲名顯赫的大能湮滅於塵,鎮族之寶也逐漸流落他方。

現如今,誰還認識世家。

整座大殿都在詭異律動,法銹緩慢起身,斜對面一個化神期修士猛地將劍尖對準她,喊道:“你別動!”

法銹攤開雙手,全身上下破綻盡顯,她用這樣的無害姿勢後退,直到靠在了師父身上,轉身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將額頭抵在他衣襟處。

玄吟霧猝不及防,他感受到法銹情緒不對勁,像受了委屈一樣的投送懷抱還是第一次,不管其他先將她抱住,低頭輕聲問:“怎麽了?是不是那位迢遙先輩托了遺言給你?”

法銹說:“手指頭痛。”

玄吟霧:“……”

想罵她小題大做吧,也訓不出口,嘆了口氣去握她的手腕:“拿過來給我看看。”

傷口只有頭發絲那麽點大,玄吟霧從袖袋裏取出幹凈的布片,蘸了藥輕輕塗在上面:“這個研了點鄔隆葉進去,有點麻,止痛的……”說了半句突然頓住。

然後他用小心謹慎的語氣問:“你真痛?”

法銹擡頭看了他一眼。

玄吟霧:“……”

行吧,沒跑兒了,就知道緊要臨頭非得出事。

法銹在克制腰腹逐漸泛上的難受時,迢遙內殿的晃動愈加強烈,中央的四方石柱砰然碎裂,眼見石碗即將傾倒,天南地北的修士再也收斂不住,怒叫中紛紛出手,殘影連成數串,風嘯輪起,忙亂中不知誰伸了只手將石碗擄入懷中,招式頻出,火光四濺,殿內擺設化為狼藉。

腥血和吼叫讓法銹緊鎖眉頭,她維持住巍然不動的表象,將翻騰不歇的煩躁往下壓,平靜冰層之下洶湧著滔天巨浪,裂隙一觸即發。

玄吟霧立刻將她整個摟在懷裏,掐訣打出一道屏障,往後跨過內殿門檻,法銹卻沒動:“不能退,迢遙境會從這裏把修士全扔出去,每過一重殿門會拖延一個時辰。至少二十個六合堂請來的兇邪,我不想多留。”

果不其然穹頂震落,房梁墜下,白色天光瓢潑而至,還在爭鬥的老修士們不明所以,一片哄鬧,佩飾鞋子散了一路,不少人蜂擁出門,幾個張皇失措地握著劍,腳底挨著地,一點點往門邊退。

不少人狂呼:“迢遙境要崩了,出去打!出殿門再打!”

也有人退一步叫道:“不要搶了,這寶貝在誰身上我們都不知道,不如趁這地方還沒塌,快點找別的機緣!”

然而半天後,上方崩毀停止,再無動靜。

法銹攥著衣袖,眼底陰沈,慢慢從齒間擠出一口氣。

她掙開玄吟霧的手臂:“境地之外有人在使陰招,修為在出竅之上。”她轉頭,話裏意思很明顯,“師父,一刻之內。”

玄吟霧點頭:“你呢?”

法銹沒回話,目光盯在前方修士某處一個走路不太利索的人身上,扯動嘴角,笑了:“嗬,老朋友。”

話裏那老友心有靈犀地擡眼,鬥笠蓑衣,手拄長刀,神情寡淡如那日拍行門口相遇。默然遠望,第三次直視不遠處那個破了千峰萬仞陣、斬了他一條腿的飼祖。

封煞榜第四,春秋刀。

喧鬧間雙方死寂,法銹與春秋刀冷冷對峙,緩慢擡手,握住了嵌入墻壁的一把劍。千鈞一發之下,玄吟霧化原形踏空躍入穹頂,光芒吞沒身影,同時玉鐲脆響,蓑衣男人一掃長刀,獨腿發力,破開不斷後撤出殿門的人群,瞬息而至。

“錚”地一聲響,長劍平滑揮出,在半空劃出弧線,法銹反手執劍,逆流上前,正面迎上春秋刀!

刀劍向擊,呲出刺目火星,電光石火交手十餘次,春秋刀退開兩步,橫過刀面,反射一捧白光。

這不像曾經交手過的那個飼祖。

他猶記得那一戰所感受到的冷靜可怖,赤手空拳,勾出天道規則,上天入地的刀鋒擋不住她擡腳踏下。

不像當下,只有壓抑不住的躁意,以及簡單的攻擋劍術。

春秋刀摸到了腰間的一柄小刀,沒有花紋雕飾,粗糙普通,由本堂鄭重其事備下。

他提刀蓄力,再次突進!法銹正拿手抹脖頸上的傷痕,單手舉劍抗住他的劈勢,鋒口磨出令人牙酸的刺聲,法銹剛往旁避開他的刀鋒掃切,春秋刀突然不管不顧近身,小刀兇狠捅入法銹肋下,法銹縮緊瞳仁,喉間嘶聲未曾發出,刀柄已被用力摁進去,然後猛地橫面劃拉開來,腹腔一潑鮮血全澆在碎石上。

“嘶……”

劇烈的痛楚在腹部炸開,氣血逆行上湧。

春秋刀松手,法銹全身脫力跪立,血肉撕拉聲刺得鼓膜生疼,捂住腹部深彎下腰,血汙漸漸在地上蔓延開。

春秋刀用手撐著柱子,似乎在欣賞這樣的姿態,隨即慢慢用長刀尖抵住了她的後背,一點點刺下。

法銹移開了捂住傷口的手,在身軀的遮掩下,十指合攏,結印。

每一個印訣的手法都十分精準純熟,剛結一半,四周變幻莫測的光線凝固,飛濺的塵埃也靜止,由遠及近的青銅鐘鳴層層疊起,如同浪潮,轟響在整個迢遙境內。

第八重殿的仲砂瞬間擡頭,震驚看向內殿方向。

“不世功……”

同一時間,春秋刀眼前只有一道寒芒。

耳畔還回蕩著翻天覆地般的嗡鳴,令人動彈不得,他眼睜睜的,看那個人松開了結印中的雙手,分別捏住劍尖劍柄,啪得一聲脆響。殘影掠過,旋身上前,手腕轉動迅速而兇狠,兩截斷刃貫穿了他的膝蓋骨,牢牢卡在關節裏。

未曾看清,春秋刀喉間一窒,後腦被砸在了地上,脖子裏有輕微的碎裂聲,法銹單膝壓在他的頸部,長發紛紛散落,身上巨大的血口隨著她每一次動作湧出鮮紅,衣衫盡染。

什麽道法,什麽規則。

——都沒有。

春秋刀感覺自己半段喉管已被碾碎,一口氣還沒緩上來,法銹撿起旁邊的兵器,手起刀落,貫穿了他的肩胛骨,單手按住骨節處一掰一拽,硬生生卸了他渾身關節。

“四野門的?”

這句話輕飄上揚,卻冷漠肯定。

因為確定,所以沒有停頓。

法銹將頭發撩到背後,慢慢從腹部拔出那柄小刀,拋起來掉了個頭,刀鋒沖下,剖開春秋刀的胸膛,衣襟浸成淋漓的殷紅。

春秋刀眼珠暴突:“你——你!”

他的瞳孔中,倒映著法銹漠無表情的臉,和因劇痛而痙攣的嘴角。

飼祖痛起來是瘋的。

玄吟霧見到法銹的時候,真真切切感受到什麽叫如墜冰窟。

法銹虛脫地躺在他懷裏,滿頭冷汗,人還清醒:“封我識海,走。”

玄吟霧按住她傷口的手都在抖:“不行,先上藥。”

“師父你看見那個刀了麽?”法銹示意他看旁邊的粗糙刀子,“我不知道六合堂搞到了多少,它殺不了我,但能重傷我——現在治不了的,走吧。”

玄吟霧咬牙,按住她的額頭,暫時封住識海,等她閉目,面容變得安靜下來,抱起她踏入漫天的白光中。

… …

春光晴好,寒梅卻全禿了枝,葉苞星星點點還沒長全,拆月正侍弄花枝,梅吐山澗的水壁封印突然被擊破,震得他腳下泥土抖了兩抖,一剪子把挺看好的枝條給哢嚓了。

拆月怒發沖冠,正準備擼袖子與來敵一戰,迎面撞上故友的臉,楞了一下,打了個哈哈。

“倥相?你怎麽……串門也不打個招呼,我家裏這一團亂……”

他越說越無聲,因為清晰看見了玄吟霧深色衣袍上沾染的血跡,以及他緊抱著的人。

少許寂靜,拆月當機立斷往屋子那走,還不忘碎嘴:“你徒弟怎麽搞的?算了先過來,唉,我們這些封煞榜上的,總是要挨些刀,是她挑事還是你的鍋啊?”

背後傳來不帶感情的聲音:“六合堂。”

“廢話,當然是六合堂!”拆月啐道,“正道也就算了,還搞什麽飼兒,真是——你聽說過沒有,我剛摸到個消息,說封煞榜第四春秋刀死了,飼兒祖宗殺的。”又故作輕松道,“飼祖幹完這一仗大的,估計要歇歇,咱有空再辦個小聚——話講你徒弟是碰上哪個飼兒了?”

玄吟霧沈默了一會,說:“她就是飼祖。”

“……”

老山羊背影僵直,好險絆了一跤,過去半天才一步一頓地轉身,茫然掏了下耳朵:“你剛才……說了啥?”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