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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債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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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銹放出這種話的時候,玄吟霧心口那裏就是一拎。

他知道法銹是個對許多事都不太在意的人,甚至在某些方面可以說得上和氣,但出手的時候就完全變了。按理說她這種性格,鬥法時也應該很講究,不說花哨,起碼也要低調,像一些女修士用法寶代替親自上陣,衣袂飄飄,百步之外取人命。法銹反其道而行之,赤手近戰,桀驁不馴,血戰不止。

由此可見,她要是真要跟人死磕,是不磕死不罷休的。

但六合堂是她能懟的嗎?

就算四大仙宗,單獨拎出一個都沒辦法壓得住六合堂,大概聯合所有宗門門派才能與六合堂旗鼓相當。放眼望去,誰那麽不知天高地厚,敢擼一個收納天下散修的巨頭勢力呢?

只有飼祖做慣了這種事,手收不住,見誰都要撩。

這習慣不好。

沈默片刻,玄吟霧低下頭搖了搖:“和六合堂交好不容易,你別……別得罪他們。”

法銹忽然走上前,俯身在玄吟霧耳邊說:“師父,我看你對那個大鱷師侄照顧得很,是不是對玉墟宗情分猶在?”

玉墟宗一入耳,像是被針刺到了脖子,玄吟霧明白了她要說什麽,迅速撇開頭:“那不可能。”

“還是因為封煞榜?”法銹直接把下頜墊在玄吟霧肩上,“名字上去了沒法除去,那你想過沒有,能光明正大出現在六合堂並且相安無事——這樣的默認,夠不夠呢?”

長發隨著低頭而垂落,玄吟霧在袖子下慢慢收緊了手指。

法銹直起上身,指向了洞府門口:“十五步,師父您要是在我走出去之前起身收拾細軟了,那我就等您收拾完;要是多出一步,沒關系,留在這裏也很好。”

話落,她轉身就走,幾乎是同時玄吟霧站起來,差點帶倒旁邊的凳子,法銹回頭,他的表情還帶著一點空白,顯然是根本沒想,本能跟上而已。事實上玄吟霧站起來才開始考慮,於是沒了別的動作,就立在那裏。

這不算表態,法銹繼續走向門口,玄吟霧立刻打開櫃子,叮鈴哐啷一陣響,沒想到他這麽快就決定好了,法銹停住步子,往旁邊一靠,笑道:“您慢點收,不著急。”

遷荷峰上皚皚白雪,十六個修士佇立松樹旁,清一色的元嬰期,周圍五尺之內風不侵雨不淋,十幾道目光齊齊盯著洞府。

直到那裏終於出現人影,領頭的元嬰眼神一動,率領眾修士上前:“飼祖……”

話音未落,所有人腰間的封煞榜突然大聲嗡鳴,震得枝頭積雪跌落,領頭元嬰不假思索揮袖,一道劍氣攜風雷之勢,倏地向對面擲去,然而還未近前就被打散,十六個元嬰同時擡手攤開封煞榜,名單自主翻動,最終定格在第一百八十九位,倥相訣。

“化形期妖修。”領頭元嬰抽劍,“請飼祖避讓。”

玄吟霧怔住了,他以為起碼要等到抵達六合堂才會被發難,沒想到只是跨出洞府,已是劍拔弩張。一兩個元嬰,憑借妖修的體魄還有一戰之力,要說十六個,全身而退也做不到。他不由自主側頭看向法銹,她臉上含笑,沒有任何意外,面對刀光劍影上前三步站定。

“十息時間,解釋對我刀劍相向之緣故。”

領頭元嬰將劍尖偏開,卻仍不放下:“封煞榜示警,可見此妖罪行累累死有餘辜,飼祖向來磊落,什麽時候與兇邪同道?是要知法犯法,行包庇之罪嗎?”

法銹說:“我問你,你手上的封煞榜上,倥相訣排多少位?”

“一百八十九位。”

法銹點頭:“接近兩百的排名。”又道,“所以哪個準你口吐兇邪之言?我素來只背前一百,是提醒自己慎而重之,前二十才能稱得上兇邪。封煞榜上最常見惡行,不過就是殺。要論殺人,諸位都是數百年高齡,一條沒有未免過於強求,那可有手沾十條命以下的?”

領頭元嬰反駁道:“我等就算殺人,也是因為懲處邪道!”

法銹負手道:“殺害正道修士就是罪行,反著來倒是功績,不設公堂,未有公審,只偏聽殺人之數便可定罪錄入榜內,再遣人除之。奇怪,六合堂能承認飼兒,居然無法調出一個督查衛,這種錯殺一千不放一個的風氣是誰教出來的?這人也是奇才,為免錯殺之輩有訴求,將榜上名字也釘死了,非死不可消,於是將泥往兩眼上一抹,這封煞榜就是絕對、是正道、是毫無錯漏的,是麽?”

領頭元嬰張口結舌,又勉強鎮定:“飼祖就不要再……榜上之徒,自然皆是罪不容誅。”

法銹口風一松:“哦,那按你這麽說,就算有修回正道的,也必須誅之?”

“那是當然!”

“好,你既然說到此處,我有一事願聞其詳。四百年前封煞榜上有一人名喚堯山指,罪大惡極,三十年之間未曾退出前二十,卻在五年之間迅速脫出兩百之外,可有此事?”

領頭元嬰略略思索了一下,又攤開封煞榜,還真尋出了那個名字:“似乎是的。”

“據我所知,他並未遭遇圍剿,也沒除名。之所以銷聲匿跡,原來是因為身有技長,潛身縮首,被六合堂納為客卿,便是現在的瑤山真人。想斥責這是欺詐之言,那我反問一句,為何本堂都不許攜帶封煞榜?給出的說辭是怕子榜沖撞了母榜,事實上,怕是封煞榜會震得屋瓦都掉下來吧。”

領頭元嬰驀然倒退一步:“不是……”

法銹振袖笑道:“好一個罪不容誅,你們怎麽不說養虎為患呢。”

旁邊一個元嬰立刻上前扶住領頭修士,開口道:“飼祖,這些事在下不曾知曉,也無法決斷,您可以去堂主面前一述高見。”

法銹冷笑:“區區十六個元嬰,也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詞,以為是本堂的人就可以橫行無忌?本堂派遣元嬰過來,是看準你們一無所知,初生之犢不怕虎,生出角來反怕狼。妄圖用堂主壓我,就算親臨又怎樣,我就不敢說話了嗎?!”

四下寂靜。

片刻後,法銹微微笑道:“再給你們十息時間,告訴我為何沖我刀劍相向。”

須臾之間,修士們未曾答話,紛紛低首收劍,嗡鳴的封煞榜也在掐訣後被迫安靜下來。又靜默了一會,領頭元嬰側過身,讓出下山的路:“飼祖,還有……請。”

法銹笑著頷首:“客氣。”

走到山腳下,瞧見平坦雪地上的一架蒼髯鶴車的時候,玄吟霧還是恍惚的。他以為今日必有一戰,結果居然相安無事。他知道封煞榜內部有一些傳聞,說是對上飼祖萬萬不能遲疑,等她開口就完了,但這條忠告其實也沒什麽用,因為就算她不說話也殺不死。

蒼髯鶴以鎮靜的心境聞名,在風雪中穿行也安全無虞,車架寬敞舒適,十六個元嬰四個駕車,其餘全是隨侍。

法銹一腳踏上轎凳,側過身向玄吟霧伸手:“來。”

玄吟霧仍然神游天外,過去握住了她的手,將她扶穩。等師徒兩個都進入車廂內,外面蒼髯鶴長嘯一聲,終於將玄吟霧拽回了神,他頓了頓,突然覺得不對勁。

想了半天,終於察覺出那怪異感是什麽了——何時敢勞駕元嬰期修士駕車?這陣勢在門派裏大概只有宗主長老之流才能享受到,或者是高兩三個境界的人物。玄吟霧越想越不對,回憶起法銹的話,扭頭問她:“你說……他們只是區區十六個元嬰?”

法銹嗯了一聲:“怎麽了?”

玄吟霧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旁側敲擊道:“你只是個築基期……”

法銹渾不在意:“師父,有時間我們可以切磋一下,然後你就會知道我不止是築基了——是煉氣到金丹之間來來回回二十多遍的築基,特別紮實。”

玄吟霧:“……”

這除了證明你作還能證明什麽?你要是不這麽折騰境界何止元嬰!

過了一會,窗外雲霧稀薄,蒼髯鶴飛得平穩,絲毫感受不到動蕩。法銹扭頭說:“師父,我說的那些話都記住了吧,以後想回宗門,照著念就行了。”

玄吟霧一怔:“我要是回……你不跟我回去?”

法銹說:“哦,那倒不是,主要是我這人,話只說一遍,下次沒準就忘了。”

玄吟霧:“……”

雖說她用幾番言辭就過了目前這道關卡,玄吟霧心中仍有不安,“隱姓埋名和登堂入室明顯有差別,若是本堂不肯默認,仍是執意要滅殺我呢?”

法銹看了他一眼:“知道為什麽本堂要派元嬰來?我說過,因為他們不夠資格知道上面的事,如果來的是高兩三個境界的修士,根本不用多費口舌,直接坐下來算一筆陳年舊賬就行了。”

她往後靠在繡著六合堂圖紋的墊子上,“我在他們那掛了飼祖的名字,不是賣給他們的。本來我跟六合堂沒什麽,只是後來有了一點欠債的關系。”她說,“債主發話,安敢不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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