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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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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有兩極,弟子們在熱火朝天誇讚師尊,師父這邊則在毫不手軟地數落徒弟。眾多值得拿來數落的事中,大部分是在妖修的第一個境界,通智期,顧名思義,是個開竅的階段,因此隨便拿一個講出來都蠢得新奇,此時重溫,只想將那些不成器的東西吊起來打。

玄吟霧聽了一會,也接不上話。凡事都要有個對比,之前多少次覺得法銹該打,但聽了這麽多奇聞趣事,再想想,她除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還有那副口舌之外,似乎也沒幹過什麽。

比起其他,自己徒弟著實沒什麽好講的,還容易扯上六合堂,可光聽不說,又顯得太游離,玄吟霧也就順口搭了幾句腔。但就是這麽兩句,字裏行間,讓拆月摸索出了點什麽——聽漏出的口風,只覺得喲,那是多奸臣多佞賊的一個角兒。收個徒兒,伶俐倒是可以有的,但過了這個度,就容易心生罅隙,烏七八糟的事兒也跟著來了,最要不得。

這麽想著,拆月不由得朝弟子那邊瞥去幾眼。他活得久,見識也多,一雙招子最會把關,想探明白那個人修的底細。

邊瞅邊思量,一個人修,水淺得很,肚子裏二兩油一晃就冒底兒……

然後他瞧了半柱香,楞是沒瞧出這坉油水有多深。

這不能怪拆月亂誇海口,半柱香之內,他在腦子裏足足往前撥了兩千年,把自個兒見過的形形色色的人修都過了一遍,就沒找著法銹那類的。

就算有玄吟霧所說的那種“銅牙鐵齒”,但擡眼一瞧,跟她又沾不上邊,不見半分滑頭諂媚,端坐案後,猶似一尊金身,牢牢將四面八方的鬧騰氣給穩住了,這面相哪兒是小人,光是這身氣派,非名家出身的絕對蘊養不出來。

他盯著人尋思的時間太長,沒法忽略,法銹若有所思回看了過來,不動聲色,只噙笑舉杯,一手搭在另只的手背上,擡起來將杯底剩酒幹了,杯口示外,涓滴不留。

後輩敬酒,拆月也不好不給面子,點點頭抿了一口。碰巧玄吟霧與共邱說完了話,臉側過來,頭一眼就瞧見那一老一少在眉來眼去……

沈默半晌,他問拆月:“你幹什麽?”

拆月哎了一聲,知道狐貍多疑,安撫道:“心態要放平整些,你這幅姿容,又是塗山九潭的出身,你徒兒隨你也般配,怎麽會瞧上我這個……”本想說糟老頭子,但眼梢一掃自己交疊在桌上的雙手,修長有力,骨節分明,多好看的兩只蹄子,多麽風儀玉立,話鋒一轉,又改了口風,“玉樹臨風的美郎君呢?”

玄吟霧:“……”

真是越活越不要臉了!

酒過三巡,天色漸晚,梅吐補酒喝了幾大壇,臉不紅心不熱,各個都清醒得很。拆月卻覺得自己醉了,他早在幾百年前化形,算得上玄吟霧半個前輩,居然看不穿一個年齡不過百的人修,難免有心結,也難免多看了幾眼。

法銹身邊坐著的正是拆月的小弟子,瞧起來是個二八年華的小姑娘,白衣繪梅,名喚抹舟,正與她嬉笑猜拳。法銹一顆心七竅玲瓏,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知道前輩在頻頻矚目,不能視而不見,卻又不能還是單獨敬,顯得太過親近。在讓了那小姑娘幾次後,她手上略微變化,贏了一場。

正當抹舟準備喝罰酒,法銹不留痕跡地伸手攬住她的腰,另一只手穩住她端酒的手腕,湊到她耳邊道:“來,你師父看著呢,去敬師尊。”

抹舟擡眼一瞧,果真與自己師父撞了個對眼,彎眸一笑,靠在法銹身側,任憑她的手還搭在自己手腕上,一口氣幹了半杯。這看在拆月眼裏,是兩份的敬酒,當頭的還是自己徒兒,那人修好活絡,還真能把自己撇了出去。

餘下的半杯補酒,被法銹接了過來,見玄吟霧看過來,舉杯,順帶將他一塊兒敬了,飲盡後又攬著小姑娘玩去了,一套舉止行雲流水,半絲不耽擱玩樂。

玄吟霧受了那杯酒,也沒什麽可說的,法銹做事是刀切豆腐兩面光,圓通得很。頓了頓,只給了拆月四字評價:“老不知羞。”

那老不知羞的卻突然說:“倥相,你這弟子哪兒淘的?漂亮是真漂亮,不動是幅畫,動起來就跟畫中人冒了活氣兒一樣。”

玄吟霧看著他,忽然蹙眉。

見他面色不善,拆月醒悟過來,連忙澄清:“不是,我就誇一下,沒別的意思……”又看了看在座各位,無一例外都是在損徒弟,自己這句誇簡直逆水行舟,突兀得不行,沈默了一下,又試圖將一臉不明所以的共邱拉下水,“共邱,你說說,是不是跟以往見過的人修還不太一樣——以前見過的,殼子好看,精神氣卻被鎖住了,悶罐子一樣。”

共邱偷瞄了一眼玄吟霧,又掀起眼皮看了看拆月,很明智地岔開了話,輕描淡寫地揭過去:“人家徒弟的好歹關你這個老山羊什麽事?說個不休,溫泉還泡不泡了?我長翎都沾灰了。”

拆月稀裏糊塗惹了一身是非,也想去洗把臉,於是順著共邱給的坡兒下,扶著額頭,做出個不勝酒力的姿態:“是是,大家都喝多了,我帶你們去醒醒酒……”

結果眾修士都非常不給面子的,眼清目明地望向他。

妖修對人情世故都不太精通,不會附和,也不會裝。拆月已是見怪不怪,拿起一壇補酒,隨後昂著脖子,一臉眾人皆醒我獨醉地走了。

共邱沈默地望著他的背影,轉過來跟玄吟霧說:“我早跟他說過,他那個開山大弟子收得好,能管家,所以帶在身邊,也挽救一下他自身的儒雅形象——偏不聽,放出去歷練了。等著啊,我去找他二弟子去,他沒人看著就是不行。”說著也一步三嘆地走了。

… …

梅吐山澗的西面,築起了幾件木屋,四面狹窄廂房環繞,簇成了四四方方的天井,正下方的就是溫泉池子,冬日寒冷,水面上蒸出大團大團的熱氣,活脫脫一屜出籠的包子。

法銹身著單衣坐在池子邊上,浸著小腿,肩上披著略厚的鶴羽外套,往後鋪開幾尺遠。她正在給拆月的最小的弟子編辮子,小姑娘圍了一條大棉布泡在泉水裏,露出個腦袋靠在她膝蓋上。柔白的及肩頭發還沒沾水,蓬松軟和,藏在頭發兩側的是微隆起的角蓄。

是只顯而易見的綿羊羔子。

法銹把她那不長不短的頭發全編在腦後,從袖子裏摸出一只金蟬夾子,固定住了,拍了一下她的額頭:“行了,翻跟鬥都不會散,游去吧。”

抹舟晃了晃腦袋,好奇地摸著頭上的夾子,法銹指點她:“拉一下翅翼,齒口就能開——現在別,小心發尾掉下來。送你的,回頭自己慢慢琢磨。”

抹舟高興撲過去:“師姐,回頭我送你一卷毛線吧!”

法銹有心調笑:“我瞧你這頭羊毛光潔細滑,何不就地剪下一縷,既有個情誼也能實用。”

抹舟一本正經解釋:“那不一樣的,我身上的毛不好用,做氈子毯子還行,衣服就不行了,毛刺刺的。師父不同啊,他身上會出絨,藏在硬毛下面,尤其是冬去春來的時節,還會脫絨,一薅一大把!”又特別有生活經驗地說,“不縮水,燒的時候灰燼也少。”

法銹:“……”

特別好奇你這個結論得出來的時候,拆月真人有沒有追著你打……

池子不大,法銹靠在邊上看話本子,任那只綿羊羔子在水裏翻來滾去。過了沒一會兒,突然聽見廂房門響了一聲,一個少年的聲音在屏風外面響起:“師妹!”

抹舟游到岸邊,法銹伸手把她拉起來,才應了一聲:“嗳!”

少年癱在屏風上,累得直喘氣:“好師妹,你頂一下我的活計吧,二師兄真跑不動了……”

屏風映著兩只彎角,是拆月的二弟子。作為東道主,他除了要置辦小聚一切事宜,還被共邱真人囑托了幾番,要看著師父,可謂任重道遠。只可惜沒練出來他大師兄的游刃有餘,跑前跑後累出了一身大汗,這時實在不行了,過來懇請師妹幫把手。

抹舟雙手撐在溫泉邊上,努力爬上來:“等等昂,我還要換衣服……”

法銹瞧她身上圍的大棉布吸飽了水,拖得她幾次都沒能上岸,反而啪啦一聲摔下了水,索性一手攔了她:“算了,我不用換衣裳,你去游你的。”

拆月的二弟子瞧見是法銹披了外袍出來,同樣一臉解脫,雙手把放著衣物的木托遞上前:“麻煩師姐了!”

法銹接了木托,笑道:“這是送哪兒的?”

二弟子說:“也不遠,對面往左,最頂頭的那個廂房。”

法銹撚了一下衣物的料子,又道:“給各位師尊的?他們不是能用皮毛化法衣麽?先脫了放一邊,等泡完再穿,不比這個好?”

二弟子撓了下頭上的角:“師姐有所不知……我們妖修不大願意這樣,就算把毛都變沒,也比脫衣好。因為剝自身法衣的感覺,跟剃毛差不多,還是剃得光溜溜的那種……”

法銹想了想,也對,這種感覺的確不好,她師父怕禿。

梅吐山澗狹長,因此這溫泉廂房分左右兩邊,擠得中間這條小道也沒多寬,廂房的房門都微開著的,歡聲笑語從縫裏漏出來,想串個門兒的,聽聲音就知道是誰了。也有全開著的,裏面一道屏風擋著,更顯得影影綽綽,美不勝收。

一路過來都有妖修跟法銹打招呼,法銹也笑著頷首。等走到頭,那間廂房的門卻緊閉,法銹剛尋思是否要叩門,裏面就傳來拆月的聲音:“別不信,尤其是倥相你,不要以為你一手倥相訣二十五轉就絕了,我這些年,也悟出個……”

法銹聽到這裏,當機立斷後退兩步,果不其然裏面水聲濤濤,估計是拆月在演示某個得意招式,連帶著門都被沖得往外鼓起。

風歇雨停,法銹腳下全是積水,她踩著水走向門板,手剛按上去,卻像是點了爆竹,猛然嘩啦幾聲,溫泉水破門而出!法銹瞬間擡手,掌心結印剎那成型,拍擊在湍急的水墻上,直至水流完全落下,她才放下手,衣衫幹爽。

然後她端著木托,漫不經心擡眼,撞上一雙黑色豎瞳。

水聲依舊。

那雙眼眸是濃黑,漫著霧氣,額頭上盡是薄汗,黑色秀發黏在臉側,與睫毛糾纏一起,銷.魂又勾人。慢慢往下,全沾上了水汽與蒸霧,頸線潮濕秀美、肩肌緊實、腰桿明顯蘊力,敞露的胸膛正隨著他每一次呼吸起伏。

法銹:“……”

足足寂靜了三息,玄吟霧頭一個反應過來,怒道:“混賬!出去!”

與此同時,這聲也驚醒了其他兩個還怔楞的妖修,原形紛紛乍現,一只皮毛淋得濕透的狐貍竄過來趕她的同時,旁邊一只大山雞喔喔拍翅膀直叫,再是一只山羊四蹄如飛奔過來用角抵著她走,水花四濺,雞飛狗跳。

好一出水漫金山,屏風摔得七零八落,門檻還兜著屋內洩不去的水,直到一扇快散架的門板啪的一聲拍在她面前,法銹才站穩了,抖了抖半邊沾濕的衣角,扶住了額頭。

這他娘的……

… …

夜半,妖修們三三兩兩從溫泉池子中起來,穿戴好衣裳回各自安歇的廂房,拆月的二弟子忙裏忙外,就是不見拆月真人本尊,連帶著,倥相與共邱這兩位真人也沒出現。

法銹把備用衣物擱在門口了,至於裏面三位是化了原形出來拿,還是伸個光手臂,又或者是等皮毛自然晾幹,她也管不著,反正被攆出來了。

不過話說回來,他們那邊沒臉見人,法銹臉上不顯,其實心中略微有點悻悻,倒不是怕安上一個不敬師尊的懲處,左右不是她的錯,要怪就怪拆月自己發神經。她只是沒想到那些個師尊瞧起來都是文弱儒生,結果脫了袍子,身姿一個賽一個的矯健堅實。

心裏存著這點微妙的不解,正巧眾多真人的徒弟們興致高漲,也還沒睡,她就將這話在徒弟圈子裏講了。說完後頭一次沒有回應,四周半晌無言,隨後一個瞧上去年紀最小的少年怯生生地說:“原來人修……不是這樣的嗎?”說完有些羞澀地左右瞟了一眼,不好意思地伸手拉開了嚴整的袍襟,露出精壯的胸膛……

法銹:“……”

她一轉頭看向旁邊,那些俊秀可人的少女們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惑,其中一個慢慢擼起了曼妙水袖,一直掀到肩膀,動作雅致又勾人,像是玉蘭展了花瓣,露出中間的蕊。還不等法銹讚一聲冰肌玉骨,她驟然握拳,臂肌線條瞬間墳起,堅實有力。

法銹:“……”

長見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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