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喻沒把門完全拉開，只開到正好能夠他側身通過的大小。

顧銘側對著門坐在裏頭，唯一的光亮就是桌角那盞臺燈。

燈是暖黃色，顧銘戴著眼鏡，低頭看手稿的側臉也是同樣的顏色。

筆在紙上一個字兒一個字兒地寫，因為足夠安靜，能聽見作詞人的小心斟酌。

周喻本來想打個招呼，但看見顧銘唰地將一行劃去，伸手換了支筆，另起一行。

人在有多專註的時候，才會連門開都註意不到？

周喻站著沒走，看了有一會兒，顧銘才終於換了個姿勢，擡手調節了一下臺燈的角度。

“人認真起來是能拉結界的”，周喻以前不信這話，直到現在看見了顧銘。

他站在門口是種移不開視線但又沒法兒靠近的感覺，顧銘面前的書桌、手稿、臺燈，包括他周圍的空氣，都像是只屬於顧銘一個人的。

周喻多站了大概二十分鐘，才輕手輕腳把門帶上，但沒舍得走。

他從公共工作區那邊拖了把椅子過來，擱顧銘工作間門邊坐下，再把手機摸出來，給司機發短信。

“我今晚待在公司，等雨小了你先回去吧。”

周喻靠在椅背上，整條走廊黑漆漆的，他也不知道自己這麽留下來是幹什麽。

就是想到顧銘這人怕鬼，半夜回過神兒了不敢出來怎麽辦。

真不是因為想隔著扇門，和人家四舍五入又度過一夜什麽的……

農夫雙手環胸，守著自家白菜閉上了眼睛。

雨淅淅瀝瀝下一整晚，天上像有個洞似的，怎麽下都不停。

顧銘也不好判斷現在天亮沒有，因為外頭天還陰沈著，但他至少知道自己是熬了個通宵。

站起來的時候全身都飄忽，伸個懶腰才緩過勁兒來。

他將詞曲的終稿摸起來，人坐到鋼琴前，試著完整地照著譜子彈一遍。

歌名就叫《游走》，節奏偏慢，曲風帶點兒民謠色彩，整體聽來挺舒服。

能讓顧銘輕易聯想到周喻這個人，聯想到那晚在雙城大橋看見的那個背影。

但他還沒彈到結束，就停了下來，把琴蓋蓋上了。

完整的歌曲是出來了，但總覺得缺了什麽。

顧銘拿著譜子和歌詞看了會兒，發覺這和周喻早期剛出道的曲風挺接近，那段時間顧銘還是周喻的音飯。

但顯然周喻已經脫離這風格很多年了。

顧銘到這一刻，才真切感受到熬夜帶來的疲倦感。

要上四月歌曲排行，這首歌顯然是不夠用的，頂多是靠著周喻的名氣擠上前五。

而且要不了仨月，估計除了周喻本人，也沒別的人記得這歌了。

…重寫吧。

他給周喻寫歌，不是真隨隨便便寫首歌交差、然後領份工資就滾蛋的。

顧銘剛要將手裏的稿子揉成團兒，結果突然想到，這好歹是自己折騰了一個多星期的成果，扔了怪可惜的。

最後他拉開抽屜，將詞曲一同塞了進去。

不知道是因為沒睡，還是歌完全沒寫出來，總之顧銘現在挺煩的，看了眼時間是五點半，去哪兒都不合適。

但在這個地方蹲一整天了，總得換個氣。

顧銘往外走，稍微有點兒困意，打著哈欠拉開了工作間的門。

他一出門，就給坐在門邊黑乎乎的人影嚇了一跳，整個人頓時給嚇精神了。

走廊上還是一片漆黑的，周喻只睡了一小會兒，聽見顧銘彈琴就醒過來了。

這會兒下意識伸手，直接拉住了顧銘的手臂：“顧顧早。”

“操，”顧銘心跳瘋了，聽出是周喻的聲音才反應過來，“你在這兒幹嘛，現在幾點？”

因為通宵，他現在張口嗓子都是啞的。

“昨晚雨下太大，我就待公司裏了。”周喻說，“散步的時候，聽見你彈琴來著。”

“你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散步？”顧銘沒想到周喻能成他那首爛歌的第一個聽眾，頓時覺得挺羞恥的。

“那是新歌？”結果周喻順著這話題繼續了。

“...不是。”顧銘否認。

“挺好聽的，”周喻順著副歌哼了一段，這人聽一遍就記住了旋律，“填詞兒了嗎？”

“不是新歌，就寫著玩兒的。”顧銘說。

周喻沈默了會兒，轉移了話題：“顧顧，你餓嗎？”

他說著，就伸手在顧銘腹部戳了一下。

顧銘一震，反應挺大，直接把他手給拍走了：“戳我幹嘛。”

“就戳那麽一下，看你餓不餓，你這小氣的。”周喻把手收回去，站起來，“上回你還摸我肚子了。”

“我怕癢。”顧銘嘆口氣。

“真怕癢？”周喻笑，趕緊地再戳了他一下，“你這兒是有什麽開關嗎？”

“我操.你！”顧銘人猛地往後退，但一手擒住了周喻的手腕，“說了不讓碰，你他媽聽不懂人話——”

“我就碰了，”周喻看他這反應是真怕癢，瞬間就得意上了，瘋狂追著拿另一只手弄他肚子，“怎樣，辦我啊！你不是看著特兇嗎！”

“他媽有病你！”顧銘人很氣，但一癢他就特想笑，根本抓不住周喻。

“完了啊顧顧，你這是被我發現人生一大弱點了。”周喻大笑，俯下去撓他。

顧銘憋著不笑都快出內傷，最後實在忍不了，使勁兒抓住周喻的肩膀，用力一推。

“靠。”周喻往後退，結果一腳踩椅子滾輪上了。

這黑漆漆的顧銘也沒看清楚，看見周喻往後摔才知道伸手拉他。

周喻也伸手，但這摔得太狠了，顧銘才剛反應過來，就給周喻那慣性給拽了下去。

人瘋狂往下摔，正好臉沖著臉。

顧銘知道，這種發展要是狗血點兒，他就該跟周喻親上……

結果倆人同時疼得吸了口涼氣，顧銘話都說不出，好半晌才捂著嘴從地上爬起來。

牙磕牙了操。

就剛那一下，顧銘都以為自己門牙要活生生給磕碎。

“你牙鐵做的吧。”顧銘舔了舔，確定自己牙還活著。

周喻估計是疼得還沒回過神，人還躺著，目光看著顧銘。

“還躺著幹嘛，地上舒服準備再睡個覺嗎。”顧銘朝他伸手。

“沒…”周喻反應過來，拉他手爬起來，反射弧像慢了一整個世紀，站穩才齜牙咧嘴地吸氣：“啊我去，我以為咱倆要一塊兒去牙科做新牙了呢。”

“是，可能還有第二顆半價。”顧銘看了他一眼。

看了一眼，他就笑了。

也沒什麽理由，就是覺得這事兒挺好笑的，結果跟笑抽風了似的。

感覺很久都沒這麽開心過，周喻沒忍住跟著笑：“說不定…我們這條件還能補仨送倆！”

“湊齊八顆送會員，充夠1999送一對金色門牙。”顧銘覺得自己可能已經瘋了。

“充夠3999往後一年洗牙不要錢還給做牙齦按摩。”周喻接了下去。

拾光的走廊空蕩蕩的，他倆就這麽你一句我一句的笑好半天，跟弱智小學生似的。

“神經病。”顧銘終於罵了聲，強行止住了。

周喻笑得嗓子疼，停住以後喘了口氣：“出去找點兒吃的吧，沒怎麽下雨了。”

顧銘朝外看了眼，雖然黑漆漆地看不見，但確實沒聽見雨聲了：“沒到六點有吃的嗎？”

“一看你就知道天天睡得太陽曬屁股。”周喻說，“很多早點鋪都五點半就開的。”

雨其實還沒完全停，倆人慢悠悠下去，路上也沒什麽人。

因為就是毛毛雨，他們沒撐傘，戴著帽頭就往有早點店的方向走。

就是離拾光公司三條街的位置，步行大概十來分鐘，在上回吃關東煮那附近。

真就像周喻說的那樣，早早地就有幾家店開門了，周喻挑的是家一看就有年份的小籠包店，老板娘站在門口煮包子。

顧銘坐下才發覺昨天一整天都沒吃東西，但可能是時間過了，這會兒也沒什麽餓得難受的感覺。

他們算是最早的客人，坐最裏邊的位置，周喻去叫包子豆漿，順帶跟老板娘聊幾句。

估計是常來，這兒老板娘看見是周喻也不稀奇，就跟見住這兒的街坊鄰居似的。

“哎你啥時候出新歌啊，我家閨女天天盼。”老板娘嗓門很大，“我說你偶爾早上會來買早餐，能見到真人，丫頭死活不肯起早床，說是夢裏也能看見你——”

周喻笑：“您家閨女聰明，讀書時候，能多睡會兒是一會兒。”

“哎，她這不就是假粉絲嗎。”老板娘說，“沒關系周喻，我也特喜歡你，你的專輯我和閨女人手一份。”

“謝謝您支持，專輯一張就好，錢留著買點兒別的。”周喻回頭看了顧銘一眼，最大的假粉就坐後邊呢。

顧銘這會兒開始頭疼了，但沒睡意，就劃著手機玩點兒不用腦子的游戲。

包子的香味兒飄過來了，油和肉的味道混雜在一起，顧銘不知道為什麽，聞著覺得有些反胃。

周喻端過來三屜小籠包，兩杯豆漿，在他對面坐下：“一屜分量挺多的，先吃著，不夠再叫。”

顧銘皺皺眉，拿過豆漿先喝了一口，覺得想吐的感覺不那麽重了，才伸手拆一次性筷子。

“嘗嘗，這裏小籠包餡兒挺鮮嫩，我以前都是一人吃兩屜。”周喻將小籠包一屜屜起開，包子還冒著熱氣。

怎麽也得吃點兒東西，都一天了。

顧銘夾過一個小包子，桌上還有醬碟什麽的，他沒蘸，低頭咬了口。

他都還沒咬著肉，光只是口腔接觸到了部分油汁，一種強烈的不適感迅速由喉嚨往上湧。

“顧顧？”周喻看他一眼。

顧銘扔下筷子，起身看不見衛生間一類的地方，只有往店外沖。

就在老板娘特震驚的眼神註視下，顧銘剛走離店門，整個人半彎了下去。

跟上回醉酒的感覺挺像，就是幹嘔，什麽也吐不出來。

“哎小夥子怎麽了？”老板娘在後邊吆喝了一嗓子，“喝酒啦？懷孩子啦？”

顧銘難受得不行，聽見周喻在後邊說了句“沒做怎麽懷孩子”，覺得心態特別崩。

“來，喝點兒。”周喻跑過來了，伸手拉他起來，給他遞白開水。

顧銘瞪他眼，眼裏還有給逼出來的水。

周喻一看就楞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二周有點兒攻是怎麽回事，我總覺得他那一楞腦子裏一定有什麽不正確的念頭。

不管，往後他就知道想都不能想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