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簾半遮著, 天色灰蒙, 冰冷大雨瓢潑而下, 似是天地將傾。除了鉛灰，窗玻璃外還膩著深色的紅，絲絲縷縷流淌下來, 不知是誰的鮮血。

樓下喧嘩漸起，是羅煦等人開始迎戰。而室內一片寂靜, 四人誰也沒有出聲。

“選吧。”路影耐性十足, 饒有興致地望向白。

白沒有回答, 雙眸逐漸轉成深邃的深藍，面上像覆蓋著一層霜雪。祝昀從未見過他這樣冷厲的神色。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 你為了一個‘人’，竟能做到這種地步，”路影含糊不清地笑了一下，“這樣說來, 為了他放棄繼承權，也不是件很困難的事情，是不是？”

他面露嘲諷，空閑著的手緩緩撫過祝昀的面孔, 又收回來摸了摸自己和他一模一樣的臉, 感慨道：“顏色俱佳，難得糊塗。我如今成全了你們, 難道不好麽？或是你想再等上一百年？”

隨著他的動作，祝昀幹凈的側臉也染上血汙, 襯著肩頸處的猙獰傷口，顯得分外狼狽。路影察言觀色，見白牙關緊咬，不由勝券在握地笑起來，輕聲催促道：“快選吧，畢竟你為了他，連……”

“住口。”白終於開了口，面色陰沈如墨，乍看上去，和相片裏的路影氣質竟十足相似。

“哈，”路影說，“你的小寵物，該不會還不知道吧？”

白機械地牽了牽嘴角：“你從來都不懂。”

路影聳肩：“最好不要。”

聽著他們打啞謎似的對話，祝昀腦子裏亂哄哄的，前世今生記憶糅雜，一時竟不知身在何處——直到他對上了白的目光。

面對他時，那雙漂亮的藍眼睛略帶悲傷，卻柔軟而坦誠。白說：“不要怕。”

祝昀狂跳的心臟驟然回籠，一瞬間，他似乎和白心意相通。他知道他會怎麽做，而白，也好似明白他的願望。

路影是個什麽樣的人，從公海的十裏浮殍，港島的修羅景象，都可窺見一斑。為了達成目的，連追隨他的屬下都可以輕易犧牲，倘若路影得勢，只怕下一秒，除了白，這棟樓中不會剩下一個活口。

不僅是這棟樓，連S市，或者地球，都將淪為他的獵場。

路影的引路人已經死了，但只要拿到繼承人信物，一切都不是問題。他甚至可以奴役所有人類，像豢養牲口一樣，挨個排查新生兒，直到等到新的引路人降生。

“時間要到了。”路影漫不經心地說，修長的手指惡意掐入祝昀頸側的傷口，蘸取鮮血放入口中舔舐，像是在細細品味。

劇烈的疼痛下，祝昀猛地彈動了一下，但卻咬牙一聲未吭。他沒能掙脫桎梏，但手指成功觸到了被褥間冰冷的鋒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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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柄手術刀。@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小南送進室內的不銹鋼換藥盤，在路影突然發難時便打翻了，消毒酒精沾濕褥子，而鋒利的剪刀和手術刀則落在了不起眼的地方。

祝昀的手藏在被單下，默不作聲地握緊了利刃。

“你應當比我更了解信物的特殊性，”白說，“想要獲得承認，必須由我心甘情願地交給你。”

“沒錯，不然我憑什麽要在這跟你廢話？”

白突然短促地笑了一聲：“難道，你就從沒有試圖偷走過它？”

“是。”路影坦然承認，“但我失敗了。我無數次翻遍了你的住處，你究竟把它藏在了哪裏？”

白淡淡道：“一個你永遠也想不到的地方。”頓了頓，他輕聲嘆息，“你向來自詡血統高貴，看不上其他生物，可如今，徹底汙染皇室血脈的，不也是你？”

路影天賦強勁，吞並了無數智慧生物的血肉後，融合了數不盡的基因，更可以輕易擬態出各種生物的戰鬥形態。只可惜，看著他右手腕處蠕動的觸手，和不斷掙紮變化的形貌，恐怕連他自己也已經迷失其中。

“實力才是一切。”路影冷冷地打斷他，像是告誡白，也像是告誡他自己，“我即是我，我將是全新的至高者，我將覆辟王朝榮光。而其餘劣等種族，呵，不過是我等稱神的墊腳石。”

“所以說，你從來都不明白……”白微微瞇起狹長雙眸，語氣疏離，“路影，我可以放棄繼承權，但得到皇冠的人，永遠也不可能是你。”

“你——”路影怒極。

就在他分神的瞬間，祝昀閃電般出手，手術刀鋒利的刃口猛地刺穿路影桎梏著他的“右手”，去勢未減，甚至在他自己側臉劃破一道淺淺的血痕。

腎上腺素的刺激下，祝昀並未感覺到疼痛，太陽穴突突直跳，心中卻一片明凈，像是被血腥味激起了戰鬥的本能。

路影悶哼一聲，觸手吃痛，下意識從祝昀口中撤出。祝昀感到喉頭一松，顧不上咳嗽。電光火石之間，他矮身前滾，竟趁路影不查，脫離了他的攻擊範圍。

“呵。”身後傳來冷笑。

祝昀心知不妙，然而根本來不及回頭。

在他身後，路影動也未動，卻將左手變作鋒利的骨刃，瞬間拔長一米有餘，直刺向祝昀後背。白反應極快，但也阻攔不及。

就在骨刃破風而來，挾卷寒意刺破棉質衣料的瞬間，祝昀忽然不見了。

室內寂靜，白和路影相視一楞，一個大活人，竟然在他們兩人眼前活生生消失了！

就在此時，縮在房間角落毫無存在感的小南突然打了個飽嗝。註意到兩道壓迫感十足的視線，她拍拍裙子站起身，笑意淺淡：“放心。”

這句話是對白說的，白皺眉看她，心念電轉：“你是——”

“噓。”小南回眸一笑，調皮地眨了眨眼。下一秒，她打碎玻璃，側身翻出，輕巧落在院子裏，加入了戰局。

原本，事務所保護小隊的成員全部被方盛放倒，如果不算半吊子的祝秋和許諾，真正的己方戰力只剩下羅煦一人。

而敵方低等智慧生物前仆後繼，即使單只的戰鬥力不強，但好像背後有人操縱一般，配合巧妙，令他們左支右絀，形容狼狽。

但這一邊倒的情形，在小南加入後，卻大不一樣了。只見她旋身過處，密密麻麻的怪物只要碰到她，居然直接消失無蹤。在絕對的實力壓制面前，再精妙的配合，都形同虛設，很快，竟被她在黑壓壓的院子裏殺出了一條通達大道。

密集的怪物如摩西分海般退開，露出後方站著的一名女子。她懷抱一支長鞭，垂首而立，希臘式長袍包裹全身，頭上蒙著遮住雙目的兜帽披肩，像是盲眼的牧羊人。

盡管不露雙眼，但她似有所覺，擡起頭，準確地望向小南所在的方向。

小南獵豹般彎腰撐地，反手從小腿繃帶中抽出寒光逼人的匕首，勾起唇角：“阿盛，好久不見。”

路影的眼神也變了。失去了籌碼，他再也無法遏制內心的憤怒，體內如有活物蠕動，皮膚上下起伏，隨即，無數可怖的肢體破殼而出，有觸手，有大螯，有利爪，甚至自脊椎處彈出了數根骨刺。

他仍頂著祝昀的面孔，但恐怕已經不能稱之為人，已經是一只徹頭徹尾的怪物了。白神色不變，擡手牢牢架住對方揮下的大螯。

兩人湊得極近，路影嗓音嘶啞怪異，像是混合了無數口器的發聲方式，如砂紙磨礪。他說：“既然如此，先殺了你也不遲。”

白神色不變：“你可以試試。”

白一手撐著一只巨鰲，而路影並不止兩只手，他腰間驟然探出一條蜈蚣尾，橫向抽在白身側，將人擊飛了十數米遠。

坍塌的磚石掀起煙塵，路影垂眸望去，神色憐憫。

“我即是進化，是基因的最優組合，你還不明白嗎？”路影歪了歪頭，微微一笑，“真是對牛彈琴。也是，不過是個一百年都沒能成年的廢物，又如何看得到更光明的未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廢墟裏，低低的咳嗽聲響起。路影聞聲而動，頃刻間便殺到近前。

白沒有戀戰，側身躲開一擊，從殘損的陽臺邊緣翻身躍出。

半空中，他甩甩尾巴，變回了原型。黑色的巨龍比祝昀第一次見到的，還要大上一倍。脖頸修長，龍爪銳利，遮天蔽日的雙翼上下煽動，竟平地卷起呼嘯狂風。

路影冷笑一聲，也變出原型，直直沖向半空中的白。他周身鱗片是雪亮的銀白，在陰天亦是流光溢彩，原本該是最漂亮的模樣，卻被背部硬生生擠出的不和諧的殘肢斷爪破壞了美感。

路影像一個拼接組合的古怪怪物，因為變異，體型甚至比白更加巨大。他如山般撞擊，白縱身迎上，兩只巨龍挾卷著對方，一路滾入雲頭之中。

瓢潑的雨點落下，很快，雨中夾雜著淅淅瀝瀝的血水。龍血帶著濃厚的腥味，將院子染上了鐵銹顏色，間或還有殘損的鱗片，或者一兩只不屬於龍族的怪異斷肢。

雷鳴般的響聲從雲端傳來。但冬日是不會有雷的，只可能是他們相互撞擊聲，或是發出的怒吼。隔著厚重的烏雲，一銀一黑兩條巨龍拼死廝殺，戰況忽隱忽現，竟無法看清是誰占了上風。

很快，落下的不再是暴雨，而是淅淅瀝瀝的冰晶。白張口突出寒冷的龍息，幾乎將水霧全都凍成了堅冰。細碎的晶體凝成反光的尖錐，直刺向敵人。

路影體型太過臃腫，一時躲閃不及，竟被劃出無數傷口。他震怒地長嘯一聲，雙翼猛地張開，如盾般掃下了冰刃。

殘損的冰刃劃開烏雲，竟直直沖著地面加速落下。

小南耳朵一動，反手蕩開長鞭，幾個起落便從糾纏中抽身而出。她一手提著一只，把祝秋等人甩進樓內。

幾乎是同時，冰刃挾風聲而下，將許多來不及閃避的低等怪物活生生剁成了肉泥。

作者有話要說：

拒絕在室內開戰的小白同志內心：完了拆家了要跪搓衣板了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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