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裏彌漫起濃重的血腥味, 碎肉混雜著冰碴子, 滿地皆是觸目的紅, 令人作嘔。

“你幫忙看著他。”小南對目瞪口呆的許覃道。她一揮手，也不知從哪裏把祝昀重新變了出來，重重砸在地上。

祝昀早已陷入昏迷, 身上沾著可疑的粘液。羅煦皺眉：“屋子裏並不安全，你之前把他藏在哪裏？要不還是……”

“放在我這, 更不安全。”小南挑眉一笑, 神色戲謔, “再過半小時，他大概就會被消化掉了。”

眾人：“……”他們默默挪動腳步, 離那灘從祝昀身上流下的粘液遠了一些。

小南當機立斷：“別廢話，就這麽定了。再說，又不用你保護他，有情況就大喊‘救命’, 知道嗎？”

許覃唇角抽搐，勉強點了點頭。

院子裏，狂風獵獵作響，忽地將兜帽卷向遙遠天際, 盲眼的女子終於在眾人面前露出了真容。她五官普通, 雙目微闔，雖長袍染血譬如修羅, 卻散發出與之迥異的溫婉氣質。

冰刃雨停歇，羅煦瞇起眼睛, 作勢迎向孤身一人的她。小南閃電般出手，攔住了他的動作，冷冷道：“她是我的。”

聽到這句話，喚作阿盛的女子偏過頭，面無表情的臉上滑過一絲困惑。

但也只是一瞬，下一秒，她重新從袖袍中探出左手，修長五指虛虛張開。淒慘零落的怪物屍體像是受到了某種召喚，重新凝聚起來，肉球一般懸浮在半空中，周身黑氣彌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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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煦果斷道：“這玩意兒交給我們。”

小南松手，抿緊唇角，低低應了一聲。

“嘖，看起來好惡心。”祝秋抱怨著，也跟在羅煦身後，撲到了那團詭異的肉球之上。

許諾則停留在高處，負責清理那些攀上外墻的黑影。

“又只剩下我們了。”小南隨手將匕首挽了個花兒，勾起唇角。

“……”

“哈，面對萬裏迢迢趕來看你的老友，你就這麽冷漠，真是傷人心。”

“……”

小南不笑了，面色陰沈：“路影究竟給了你什麽好處？你竟然肯為他死心塌地？”

白袍女終於有了反應，她輕聲說：“主人說的沒錯。只有強者，才有生存的意義。”話音未落，長鞭如閃電般蕩出，精確地卷住了匕首柄。

小南並未後退，順勢拉直長鞭。她瞇眼道：“正巧了，我也這樣認為。”她驟然放松力道，順著長鞭襲向敵人：“這麽多年，也該分出個勝負了。”

兩人一觸即分，各自添了些傷口。

“殿下，她還好嗎？”

小南舔去頰邊滾下的一滴血珠，冷冷道：“你沒有資格問這個問題。”

白袍女子沒有繼續追問，再度和小南戰成了一團。兩人戰力旗鼓相當，以攻代守，招招狠辣沖斃命而去，絲毫沒有留力。

高強度的戰鬥僵持片刻，直到一聲悶雷般的爆炸聲傳來。血雨鋪天蓋地落下，纏鬥在一起的兩人顧不上躲避，被淋了個徹底。

扭頭一看，只見爆炸的正是那團巨大的肉塊。隨著肉團炸開，原本勉強能看出輪廓的殘肢斷臂，被徹底破壞，僅剩模糊一團的血肉。

羅煦等人騰出手，立刻轉向另一邊的戰場。阿盛被幾人圍攻，終於落入下風，身形有些狼狽。

她躍出戰團，連續幾下後退閃避，最後力竭，半跪在浸滿鮮血的土地上。

“放棄吧，你根本無處可逃。”小南手中執著的正是她的長鞭，如毒蛇一樣布滿尖刺的鞭子斷作幾節，砸在水坑中，濺起一小朵骯臟的水花。

阿盛低低喘息，垂頭不語，長發不經意滑落下來，遮住了她的眉眼。

小南停頓片刻，說：“跟我回去，主動接受處罰。殿下是什麽樣的人，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她不會過多苛責你。”

阿盛沈默了許久，方道：“我沒有殿下了，我現在……只有主人。”她輕薄的長袍浸滿鮮血，沈重垂落在地面。

她猛地擡起頭，緊閉的雙目睜開，沒有光芒的烏沈沈的眼中，竟迸發出一絲狂熱：“主人……主人是不會敗的！”

小南冷笑一聲，仰頭望向渺遠雲端。那裏，兩頭巨龍的身影若隱若現，路影銀白色的身軀上遍布猙獰傷口，鮮血淋漓，幾乎染成了紅色。

白的狀態似乎好些，但也可能是因為黑鱗掩蓋了慘烈的傷處，故而叫人看不清傷勢。

再度被撕扯下一根不屬於龍族的觸手，路影發出痛苦的咆哮，扇動骨翼急速後撤。拉開一定距離後，他的目光驚疑不定：“你、你怎麽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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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高臨下地俯視他，冰冷的威壓彌漫開來：“你晚了一步，他讓我成年了。”

“不可能！明明連褪鱗都還沒——”路影目眥欲裂，雙目赤紅，猶如失去了理智。他掉頭俯沖，看方向，竟是向著祝昀所在的地面飛掠而去。

白動作極快，如一道黑箭射出，利爪如切割豆腐般劃開堅硬的龍鱗。

伴隨著血雨，一條巨大的黑影從天而降，重重跌落在院內眾人面前。阿盛抽了抽鼻子，無法控制地顫抖起來，喉中爆發出帶著哭腔的尖銳長嘯。她跌跌撞撞地向前，摟住了那條猶自抽搐的銀色斷尾。

“還記得嗎？你欠我一條龍尾。”白冷漠地望向雲間痛苦翻滾的銀色巨龍。

路影抽氣，硬生生控制住了掙紮動作。他狼狽不堪地蜷縮起來，語氣充滿惡意：“我欠你？呵，明明是我救了你！這樣卑微渺小的生物，你卻動了真心，路霜，你遲早會因此而死——”

白巋然不動，淡淡地說：“起碼我真正活過。”他手下動作不停，一口咬斷了對方的前爪。

望向奄奄一息的路影，白眼中閃過一絲憐憫：“父親說過，你是最早成年的皇子。你也曾愛過別人，路影，為什麽？”

“愛？”路影楞了一瞬，突然哈哈大笑，“愛？”

“我單純可愛的小侄子，你弄錯了一件事。”路影陰森森地說，“我從來都沒有愛過誰。你知道……為什麽我才是最早成年的那一個嗎？”

白喉頭滾動了一下，沒有答話。

路影如毒蛇呢喃：“因為……我吃掉了她。我的兄弟都如此蠢笨，拼命想要討對方的歡心，卻不知道……哈哈哈。”他周身無比狼狽，語氣卻似詛咒，“傻孩子，倘若當初吃掉他，你根本不必等上一百多年！”

白面色森冷，語氣厭惡：“你瘋了。”

“愛他，吃掉他。”路影喃喃自語，“只有吃掉他，他才會永遠和你在一起——”

他瘋狂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白猛地撞向他，利齒陷入皮肉，死死咬住了他的脖頸。

“對！殺……了……我。”路影艱難地轉動眼珠，咧開唇角，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弱者，本就沒有生存的資格。”

動脈撕裂、滾燙的鮮血濺出數十米遠。路影殘破雙翼脫力下垂，失去生機的龐大身軀一歪，墜向翠綠的群山，激起地動山搖的巨響。

白周身也盡是傷口。他粗聲喘息，跌跌撞撞地飛向地面，只來得及控制自己變小一些，不要壓塌那棟小小的樓房。

地面上的戰鬥業已結束，阿盛不斷哭叫著，想要跑向路影屍體所在的位置。鬧得小南不得不出手，直接打暈了她。

祝昀早就醒了過來，滿心焦慮，卻沒能看清雲端上的爭鬥。此時見到白渾身是傷，他踉蹌著跑下樓梯，抖著手想要撫摸白，可是不知該將手放在哪裏。

盡管白縮小了好幾倍，仍有好幾米長。他的眼睛裏滿是溫柔，尾巴卷過祝昀的手，輕輕放在了自己心臟的位置。

巨龍的呼吸非常急促，無法開口說話，但祝昀明白他的意思。祝昀閉了閉眼，小聲說：“我也愛你。”

白渾身放松下來，藍眼睛失去神采，緩緩合上。祝昀被這一幕嚇得血液冰涼，腿一軟跪倒在他身邊：“白……白？餵！你醒醒啊！”

白身側密密麻麻全是傷口，體溫冰涼，怎麽推都沒有反應。祝昀慌了神，下意識地扭頭向其他幾人尋求幫助。

小南率先上前，將手掌附在白的身體上。她皺眉沈思，面色慢慢凝重起來。

“小南？”祝昀顫抖的聲線裏幾乎帶上了哭腔，“他怎麽了？”

“情況不太好。”小南利落地翻起龍的眼皮看了看，搖頭道，“嘶——麻煩了，恐怕……”

祝昀：“！！！”他整個人都是懵的，僵硬道：“他，他會死嗎？”

“啊？”小南扭過頭，神色古怪，“誰說他要死了？”

“你明明說‘麻煩了’……”

“殿下剛成年吧？他受了刺激，新城代謝加快，現在這是要提前褪鱗了。”

“褪……鱗？”祝昀楞了楞，“是什麽疾病嗎？”

“不，只是正常的生理現象。但如果控制不好的話，”小南面露不忍，“可能會禿。”

祝昀：“……”

他抹了把眼淚站起來，看著身後忍俊不禁的眾人，惱羞成怒，幾乎想要踹一腳睡得正香甜的禿頭龍。

但看著白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他到底還是沒舍得，轉而不輕不重地揉了揉對方的尾巴尖。

片刻後，老王也率領從外地緊急趕來支援的隊伍趕到了山腳。一眾熱血男兒摩拳擦掌準備大戰一場，可惜戰鬥已經結束了，他們只來得及抓到幾個阿盛昏迷後失去控制的蝦兵蟹將。

戰鬥部隊轉眼變成廉價勞動力，開始默默打掃戰場，回收各類不明生物的屍體。

老王跨進院門，目光在小南身上停頓片刻，突然瞪大眼：“你你你!”

“我什麽我？”小南沒好氣地說。她擡起手，在臉上各處按壓兩下，突然變回了另一副面孔。

祝昀掃了一眼便楞住了，只見她繼續把手伸向胸部，幾下揉搓過後，那裏居然變得平坦一片。小南摘了假發直起身，清清嗓子：“王處，好久不見。”

轉眼間，弱不禁風的清秀軟妹變成了一個挺拔俊秀的青年。他眼角微微下垂，乍看起來溫柔可親，瞇眼時，卻顯得銳利非常。

老王扶著下巴，呆滯道：“洛隊長，竟然是你來了。難道是、是皇後殿下……”

“殿下她很好。”洛南同志說話做事幹脆利落，氣勢十足，哪裏還有小南姑娘未語先笑的模樣，“快到加冕日了，陛下難免著急，所以派我過來看看。”

說著，他意味深長地瞥了眼一旁的祝昀。

祝昀眼珠子還黏在對方突然消失的胸上，呆呆道：“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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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洛南笑了笑，單邊酒窩加深了，“我姓洛。是帝國近衛隊現役隊長。”看到祝昀懵逼的表情，他忍不住笑出聲，“不要太過在意，我們一族並沒有性別。”

祝昀腦袋裏瞬間回想起第一次見到小南原型時，那占滿整張臉的口器，和裏面層層疊疊的利齒。異形……原來沒有性別嗎？

像是看穿了他心中想法，小南補充道：“那次嚇到你了，不好意思。我是偷偷潛入，所以被迫做了點偽裝。”他神色有點羞赧，“當初是看地球電影學的，還以為人類會喜歡這副模樣呢！”

祝昀：“……”恐怖片存在的意義不是討人喜歡啊餵！

洛南解釋說，他算是當今帝國皇後的“陪嫁”，來自皇後母族，如今跟隨她在皇宮供職。但白的母親與他具體歸屬什麽種族，他卻沒有提起。

不論如何，洛南對祝昀的態度還是十分親厚的。他不屬於事務所編制，行動自由，故而一整天都黏著祝昀，熱情地忙進忙出，幫著照顧白，殷勤到嚇人的地步。

祝昀想喝水，剛握上杯子，水壺就被人舉了起來。

洛南微笑：“我來我來！”

祝昀想給白擦汗，剛拿起毛巾，就有人捧來滿滿一臉盆熱水。

洛南眨眼：“我來我來！”

祝昀沖澡，肥皂掉在了地上，就有人……祝昀死死拽住浴簾，攔住了試圖幫他撿肥皂的那只手。

洛南楞住：“欸？”

祝昀深吸一口氣：“洛隊長，你其實不用這樣……”

“要的要的，”洛南搓手道，“等結了婚，您就是帝國的太子妃，當然也是我等效忠的對象。”

祝昀：“……”什麽見鬼的太子妃，槽多無口啊！

為了攔住這位過於熱心的好同志，祝昀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面無表情地說：“所以你打算偷看未來的太、嗯、太子妃洗澡嗎？”

“……”

拉扯浴簾的動作一頓，旋即浴室裏一片寂靜，只剩下水聲。

終於趕跑了洛南同志，祝昀偷偷松了口氣。

作者有話要說：

白：我變禿了，也變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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