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志升和山田在警備室裏擺弄著槍眼後面的那挺機槍。

“這是大正十一年式機槍……”山田看著機槍說道。

“知道。我們滿洲……中國人都管它叫歪把子機槍。”薛志升架起槍，有模有樣地拉了一下槍栓。

“你會用？”

“以前做小學教員的時候，滿洲國軍隊的士兵有時候會借用操場訓練，他們有這樣的槍。後來學校對高年級學生進行強制軍訓，女生學習救護，男生就學習武器的基本操作。我是教員，也在軍官的指導下接受過初級的訓練。”薛志升摸了摸機槍的彈鬥，這是十一年式機槍特有的裝彈裝置，雖然有專用彈藥，但情況緊急時，裝填手也可以將三八式步槍使用的通用彈夾直接放進彈鬥用機簧壓住，就可以射擊了。“奇怪，這個東西和以前用的不一樣？”

山田仔細看了看，說道：“看來是有人做了非正規的改裝，這樣似乎可以持續不斷地向彈鬥裏裝填彈夾，射手卻不必停火。”

“但是這樣一來左邊就更重了，有點不好操作……”薛志升晃動著機槍。

“也許我們用不著開槍呢……”山田透過槍眼向外面窺視著。雖然探照燈無法再次點亮，但借助微弱的燈光，裏面的人還能依稀看清對面的三條通道。通道內靜悄悄的，毫無動靜。

“才不會有這樣的好事呢。”薛志升咬牙切齒地說道，似乎打定主意要決一死戰。

王三山爆破暗河入口的爆炸聲也傳到了警備室。山田有些緊張。

“聲音好大啊。”山田推著眼鏡說道。

“我覺得沒事，王三山雖然不能說話，但是卻是很靠得住的人。”薛志升無意中和安娜說了一樣的話。

“是啊。”山田向走到警備室的門口，向42號等人所在的小倉庫方向張望了一下，又順手檢查了一下將這裏與外面通道隔離開的鐵門，厚重的鐵門和粗重的門閂在微弱的燈光下顯得有些陰森。

“也許他們很快就會來叫我們過去了。”山田似乎在安慰自己。

“就算是這樣，也得有人留在這裏阻擊追兵，而且還可以吸引敵人的註意力，讓其他人逃生的機會更大。”薛志升突然說道。

“什麽？你這個家夥不會是想留在這裏吧？”山田發出難以置信的聲音，“你是認真的嗎？”他追問道。

薛志升專註地觀察著外面的動靜，山田以為他沒有聽到自己話。但薛志升突然說道：“以前我總覺得保家衛國是軍人的事，我這樣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打仗的事情和我有什麽關系？但是來到這裏以後，尤其是和42號他們經歷了這些事情，我雖然沒幫上什麽忙，甚至還成了拖累，但是至少我看到別人都在努力生活著。而我這一輩子都是在別人的指示和命令下生活著，他們說我能做這個不能做那個。如果是和平時期，我也許就這樣渾渾噩噩地終老一生了，不過現在可是非常時期。我讀了一輩子書，也有過報國之志，就像42號說的，我讀書也好，教書也好，除了養家糊口以外，我當然也希望能讓這個世界，至少是讓我身邊的人過的更好一些。”

山田沈默了。

薛志升仍然專註地監視著槍眼外面的通道，沈默了一會兒，他繼續說道：“現在我知道有這樣一種危險的武器，雖然還是不太明白細節，但是我知道有那麽一小群人正在努力阻止這種武器被施放出來。而且我無意中成為這些人中的一個。只有這麽一點人，卻擔負著這麽重大的任務，所以我就算不能做出什麽驚天動地的事情，至少也不能成為拖累。”

“你留下的話，必死無疑！”山田似乎想勸阻薛志升。

薛志升看了看山田，好像看穿了山田的心思：“待會兒如果有敵人進攻，你就趕回去通知他們，和他們一起走吧，你是醫生，以後他們還會需要你。不過你要告訴他們，我雖然是個窮酸文人，但是就算死也會拉幾個墊背的。”

山田又沈默了，他知道薛志升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但是即使是出於維護面子，他還是軟弱地勸道：“這個，當然我一定能做到的……但是，你不是也聽到他們談論生存的意義嗎？難道你不想出去嗎？你豁出命來維護的這個世界，難道就沒有什麽讓你掛懷的東西嗎？你的親人，難道你不想再見到他們了？”

“我已經沒有親人了。”薛志升簡單的回答道。

“怎麽？”山田怯懦地問道，心中已經猜到了答案。

“我們全家老小原來住在新京郊區，為了躲避美軍的轟炸舉家搬到了一個偏僻的山村裏。兩個月以前，憲兵隊突然來到我們村裏，把男人關起來，老人、女人和孩子則被送上了卡車。一天以後我們這些男人也被押上3輛卡車，被送到不知名的工事裏當苦力，很多比我年輕力壯的人都死掉了，我不知為什麽居然活了下來，最後一同被抓的夥伴裏，只有我一個人活著來到這個鬼地方……”

“是啊，我也是莫名其妙就被送到這裏了……”山田想要接上薛志升的話，但說出口後才發現自己的話簡直是無法形容的愚蠢。

不過薛志升並沒有註意到山田的話，他已經沈浸在回憶中了，他繼續說道：“我一直在想，憲兵抓捕我們這些男人，是為了補充勞動力。可是我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麽憲兵還要抓捕女人和小孩。但是現在……”

薛志升和山田都沈默了。山田突然跪了下來，伏在薛志升腳前。

“請原諒我們，我們這些普通的日本人也不知道軍隊竟然幹了這麽多卑鄙的事情。”山田擡起頭來，激動地說道：“我們一直以為軍隊是把滿洲人民從腐敗無能又貪婪卑鄙的國民政府和軍閥的壓迫中解放出來，如果我們早就知道……”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薛志升打斷山田的話，“從現在開始，我只會關心我要成為一個什麽樣的人，能為這個世界留下什麽。就算我死無全屍，只要能把敵人多拖延哪怕五分鐘，我也死而無憾！”

“真的非常對不起……”

“再說一次，我，不需要你的道歉！”薛志升一字一頓的說道，斬釘截鐵。

山田仍然伏在薛志升跟前，似乎已經不知道要說什麽，過了一會兒，他終於大聲說道：“在下也已經決定，只要能活著離開，在下無論如何也要留在滿洲，用在下一點微薄的醫術幫助遭受戰爭苦難的無辜百姓。”

“那你就想辦法活下去吧。我會努力幫助你的。”薛志升平靜的說道，“如果你能離開，請你記住你自己的決定。”

“在下願以生命擔保。”

“但是在那之前，你必須和我一起完成42號交給我們的任務！”

“……明白了，在下……明白……”山田在薛志升嚴厲的眼光下退讓了。

對面的通道，似乎有微光一閃，是手電筒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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