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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奈何悲慟頻來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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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至正二十五年的十月四日,午飯卻是艾布在清真居裏請的。他不住口地向淩沖和王保保道謝,又拐彎抹角地套問兩人的底細來歷。兩人如坐針氈,飯也沒吃好,隨便要點禿禿麻食填飽了肚子,就趕緊告辭出來。

已近未時,艾布關照雪妮婭送送兩人,並說:“兩位官人救了你性命,是無歹意的了。你且領官人們左近走走看看,去海子邊望海樓上賞賞景致。只休忘了早些回來。”雪妮婭大為高興,悄悄拉了一下淩沖的衣襟,搶先跑出門去。

淩沖本想找機會和雪妮婭單獨談談,卻一直未得其便,好不容易等到這一刻,卻沒料到王保保也如影隨形地跟了出來。

“怎的,想撇下了我麽?”王保保笑著問道。“豈敢,豈敢,”淩沖轉過頭,偷偷向雪妮婭遞個眼色,“雖名海子,不過大湖而已,有甚麽好看,咱們且他處耍子去罷。”雪妮婭忙道:“大天壽萬寧寺今日有廟會哩。我是回回,不得進寺,但那寺前也有角抵、傀儡戲等諸般雜耍,煞是好看,咱們且耍子去來。”

王淩二人拍手叫好,於是大家說說笑笑,一直向南走去,經過大都路總管府,再折而向西。才過警巡院,前面就是倒鈔庫,街上的游人已經越來越多。再走幾步,還沒望見萬寧寺的廟門,已經是人挨人,人擠人,摩肩接踵,很難插得進腳去了。

“果是京城繁華,”淩沖讚道,“南方哪得這般熱鬧街市來?”雪妮婭笑道:“也只尋常,真個熱鬧去處你還未曾見得哩——且隨我來。”說著一拉淩沖的衣袖,朝人堆裏“茲溜”就鉆了進去。

王保保才慢了一步,等好不容易擠進人群,早找不到他們的蹤影了。他知道兩人故意要甩了自己,也沒有辦法,苦笑一聲,無心賞玩,轉身朝街東又慢慢擠了出來。從這裏折向南方,沿著皇城再向西,大約半個多時辰,又走到羊角市來了。

才到市口,早有個須發皆白的老漢迎了上來,作揖跪拜:“相……相公怎恁般時辰才到?老奴好不急煞。”王保保攙扶他起來:“你急的甚麽?昨日關照你的事卻如何了?”那老漢道:“老奴一早開市便來這裏候著,那女子昨日未曾被人買去,今朝卻先後有兩撥人要來買她,競相擡價,竟高到一千餘貫哩!”

王保保揚揚眉毛,笑道:“是甚麽人恁般大手筆?終究哪個爭得了她?”老漢回答道:“是大都路都總管顧秉忠老爺。”王保保“哈哈”大笑:“他還需與人爭價麽?大片子一將出來,哪個還敢多話?”

“另一個卻也非同尋常哩,乃是大宗正府劄魯花赤亦乞列歹大人的二公子,”那老漢笑道,“兩人爭較不下,顧秉忠將出一張更大的片子來,才嚇退了這位二公子哩。”王保保問道:“甚麽大片子,能嚇退這個惡少?”老漢回答:“顧秉忠說,他買了這個女子並非自己享用,是要送去樞院,進獻與左丞相大人的……”

王保保一楞,隨即冷笑道:“這狗奴才,果然會鉆營哩——恁般說來,那女子被顧秉忠買將去了?”“卻未,”老漢忙道,“那女子原來身上藏了柄剪子,尋死覓活地不願跟隨,說道自有人答允了要來買她,卻不是甚麽都總管老爺,甚麽左丞相大人。顧秉忠惱了,說先將這女子留住,明日且再理會。”

事情有這樣的發展,倒讓王保保始料不及。他楞了一會兒,心裏也不知道是詫異、歡喜,還是氣惱。等回過神來,突然冷笑道:“好沒道理的女子,有恁般好前程,倒不肯去哩。她當顧秉忠是好相與的麽?一個弱女子,以死相挾,旁人便不敢動她?也忒煞的無知了。”他伸手從腰裏摘下荷包來,摸出那支金釵,遞給老漢:“你且賫了這支釵子,去買那女子來……嗯,先領去你那裏罷,權當是你新養的閨女,過幾****再去接她。”

那老漢答應一聲,畢恭畢敬伸雙手把金釵接了過去,又跪拜告退,轉身就往驅口市中走去。王保保兀自抱臂立在當地,思前想後,良久不動。

忽然間,兩只手從腦後伸過來,蒙上了他的眼睛。這手纖細嬌嫩,倒象是女子的柔荑。王保保一把抓住,“哈哈”笑道:“你已到了大都了?”

回過身來,只見果然是自己猜測中的那個女子,不過二十多歲年紀,穿米色衫襦,罩著繡金雲肩,長長的辮子垂到腰下。那女子笑道:“今日午時才到的大都,世傑說你或在羊角市哩,便叫他領了我來,可不是一尋便尋著了。”

王保保這才註意到,那女子身邊還站著一個錦衣青年,三十歲上下年紀,濃眉大眼,沒有蓄須。於是拱一拱手,笑道:“世傑,你倒清閑哩,有空陪她出來尋我。”

那青年急忙深深一揖,然後搖頭苦笑道:“進了大都城,倒是忒煞清閑了,有甚可忙的?”王保保笑道:“多年辛苦,難得清閑哩,倒不如各處好耍子,並與二三同好一起吃酒去。”那女子忙道:“好啊,哥你若是清閑,便領我往熱鬧處耍子去罷。”王保保道:“若要隨我去耍子,你先換了這身衣裳者。走在一處,我倒似你的仆傭哩。”那女子笑道:“我是隨了世傑出來,才換這一身衣裳者。若照在河南時穿著啊,我倒似他的婢妾哩。”

錦衣青年急忙作揖:“豈敢,豈敢!”王保保想了想,突然說道:“世傑,你著個人往庫裏尋部書去。《李衛公問對》,可聽聞過麽?”

※※※

雪妮婭拉著淩沖,藉著萬寧寺的廟會,甩開了王保保,終於找到個合適的機會,悄悄把那尊金佛交給了淩沖,並把自己接受委托的前後相關情事講述一遍。她這才松了一口氣。這件事起初似乎頗為神秘刺激,後來卻越來越是無聊,整天還要擔心金佛被父親發現,終於交了出去,了結了此事,她心裏說不出的輕松愉快。

兩人在廟會上閑逛了足有一個多時辰,才依依不舍地離開。分手以後,淩沖回到自己落腳的客棧,天已經快要黑了。他先在店堂裏隨便吃了點酒飯,然後進入租下的單人房間,栓上房門,拉上窗戶,撥亮油燈,這才小心翼翼地從招文袋中取出那尊金佛來。

“仁兄,我尚不知你的名姓,”他在心裏默默祈禱,“請你在天之靈佑我此來大都,可圓滿完成徐大將軍的囑托。他日驅走韃子,還我大好河山,我定要訪著你的名姓,建祠堂來供奉你,千秋香煙不替!”

那尊金佛很小,還不到一掌高,他拿在手裏掂了掂,知道是生鐵鍍金的,湊近燈光仔細研究了好一會兒,卻並找不出甚麽機關來。

捏捏佛頭,試著轉動蓮臺,卻都一無所獲。想秘密或許就在金佛腹內,但在不確定的前提下,也不敢把它打破。琢磨了小半個時辰,依舊不得要領,淩沖有點不耐煩了:“仁兄仁兄,你留下這樣一個啞謎與我,卻教我怎生解讀?”

思索半晌,實在乏了。於是他把金佛貼肉藏在懷裏,抖開被子,吹滅油燈,就爬上chuang去安歇。

他先側臥著運氣走了一遍大周天,然後意守膻中氣海,緩緩呼吸,不知不覺中沈沈睡去。恍惚中,似乎又回到了熟悉的滁州城外——

“沖兒,明日師父便去了也,四方漫游去,”冷謙坐了下來,“你且好生練著功夫——你可還記得自己的小名麽?”

這自己怎麽會忘記呢:“我的小名喚做小虎。”“好小虎也,也好也不好哩,”冷謙笑了,“可知我為了甚麽與你取學名喚作淩沖,可知我為了甚麽與你取表字喚作退思麽?”

自己恭恭敬敬地回答:“師父是教弟子為人要深自謙抑,方能無為而無不為。太上有雲:‘大盈若沖,其用不窮’。”“我是教你‘大盈若沖’,可未曾教你‘其用不窮’哩,”冷謙搖搖頭,“茍全性命於亂世足矣。我知你年輕哩,血氣方剛的,師父此言你且多念著些,現下定是聽不入耳,久後卻自會明白——噫,講到這個,其實我也還在塵下浪蕩,只有你義父是真隱逸者也!”

師父苦笑一下,站起來,拍著自己的肩膀:“前幾日可是湯和來尋過你?哈,他現下可好生的威風,做大將軍了也——你休聽人巧言蠱惑,立定腳跟,自己心中須有主意……”

淩沖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外面街上有人敲起了梆子,隱約聽在耳中,倒好象馬蹄聲似的。馬蹄“得得”,老在腦海中回響,他仿佛看見一位須發斑白的老人突然跌倒,伏身在馬蹄下,鮮血四濺……

“這個放馬踏死你祖父之人,”耳邊好象又是“黃河大俠”宮秉藩的聲音,“世侄你且記住了,他名叫夏國堅,右眼上有長長一道傷疤……”

“右眼上有長長一道傷疤……右眼上有長長一道傷疤!”淩沖猛地從夢中驚醒,一段對話突然又在他腦海中響了起來:“伽璘真,你好大膽!”“夏將軍,你這是何意?為何傷了我的弟子?”

他坐在床上,只覺得渾身冷汗涔涔。昨天在城外遭遇元朝國師伽璘真的那一幕,又再度浮來眼前。那帶領大批騎兵前來,給自己和王保保解了圍的中州軍官,不正是姓夏麽?他的右眼上,不正有長長一道傷疤麽?!

霎時間,兒時的情景一幕幕地緊接著出現在腦海中。父親如何被拉去當兵,再也沒有回來,母親如何重病去世,祖父如何辛苦地撫養自己長大,一直到義父來到的那年春天……

那一天發生了多少事情啊,元軍追捕大師兄郭漢傑他們,宮大俠突然出現,義父和宮大俠如何談笑風生地飲酒……而最讓他終生難忘的,是相依為命的祖父去鎮上賒酒,自己見他很久不回來,就去接他,正好看到他慘死在馬蹄之下……

淩沖翻來覆去地再也睡不著了。是的,宮大俠曾經講過,那夏國堅在前丞相伯顏府中做過衛士,此後消失了很久,才再度出現。這樣利欲熏心的人,再投靠擴廓帖木兒,在中州軍中混個軍官當,是一點也不奇怪的。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他仰天長嘆一聲:“天可憐見,教我在這裏覓著了仇人的蹤跡。若不能手刃此獠,我淩沖枉在世間為人也!”

天色漸亮,淩沖揉了揉眼睛,翻身下床,不自覺地伸手入懷去摸了摸——那尊金佛還好端端地揣在懷裏呢。穿好衣服,打開房門喊了一聲,時候不大,夥計端了盆熱水走進來。

“官人起得甚早哩,且洗把臉,漱漱口者,”夥計把熱水放在桌上,笑咪咪地說道,“廚下有剛蒸得的肉餡饅頭、芝麻經卷兒,還有熬得爛爛的羊肉粥,官人可要用些則個?”淩沖點頭,夥計歡喜地去了。

淩沖伸個懶腰,伸手摘下掛在墻上雪白的手巾,正要往熱水裏浸,突然楞住了,他發現自己右手五指上竟然金光燦然!

愕然間,心中猛地火花一閃。他急忙一個箭步躥到門邊,警惕地四下望了望,然後拉上房門,插上了門閂。

又走到窗邊,關窗下了銷子,然後小心翼翼地把懷裏那尊金佛捧出來。佛像是鍍金的,但蓮臺底下的金箔卻分明早就被人刮幹凈了,卻又粗粗地塗上了一層金漆,遇水便即剝落,早被他身上的汗水浸得斑駁陸離,露出了灰黑的底色。

淩沖掏出張紙來,沾點臉盆裏的熱水,把蓮臺底部的金漆仔細擦幹凈。對著窗縫裏透進來的曙光細細一照,果然上面不知道用什麽利器刻了兩行蠅頭小楷:

哈達門內澄清坊南百十七號金店

老板邱福來

“官人,官人,怎又插起門來?”夥計在外面敲門叫道,“點心與您備下了也。”淩沖滿心歡喜,忙用張八行信箋把金佛仔細包好,重新揣入懷中,嘴裏答應著:“休喧嚷,這便來也。”人逢喜事精神爽,似乎連說話聲也輕快了許多。

※※※

淩沖住在大都城西北方的肅清門內,而哈達門也即文明門,是在大都城東南,因為門內曾建過哈達大王府,故此民間俗稱哈達門。他寅時動身,匆匆趕路,直到辰時才找到澄清坊。

澄清坊緊靠著南城墻,因為文明門外就是菜市和窮漢市,所以雖是早晨,街上行人卻已經絡繹不絕了。這坊內最有名的建築就是禦史臺,百十七號在禦史臺西南側,是一個不大的門臉,掛著“福來金店”的布招,上著門板,似乎還沒有開門營業。經營金銀珠寶的店鋪,多在鼓樓前街西第一巷的珠子市,在這相對貧窮的南城開金店,生意不好,開門較晚,也是可以理解的。

距離金店不遠,有一家小小的茶館。淩沖過去要了一碗樹****,坐下來慢慢地品嘗,一邊把前後街道,四通八達的道路都看得熟了。相對禦史臺附近,這條街道要冷清許多,除了金店、茶坊,不過一家小酒館,十幾戶清貧人家而已。倒是靠西有個好大的花園,占去了半條街面。

“大娘,”淩沖問那賣茶的婆子,“這一片好大的花園,不曉得是甚麽人家,如此富貴?”

那婆子大早晨起來,只有淩沖一個客人,服侍得分外用心周全,此時聽他問話,急忙回答:“官人想是初來哈達門左近的,竟不曉得恁麽高紅圍墻,恁麽多奇花異卉,好寬敞地方,是誰人家園子。這個人啊,在大都城裏,跺跺腳九城都應的人物……”

“遮莫不是擴廓帖木兒丞相?”淩沖留上了心。“老身聽聞擴廓丞相雖進了大都,卻未置辦府邸哩,平日裏都是宿在樞院裏的。喏,西邊鳳池坊的北首,便是樞密院哩。況他中州來的,哪有心思整治恁般的花園?實不相瞞,官人聽了,這個乃是樞密院同簽左李大人的花園哩。”

淩沖聽說過這個名字,當下奇道:“便是那個香……那個賊軍征高麗的破頭潘麾下裨將左李麽?他一個降人,又不過四品同簽,怎說大都城裏跺跺腳九城都應?”

那婆子瞥了淩沖一眼,笑道:“怪道聽官人不是京城口音,想是外省來的,不曉得其中的緣故。這位左大人雖然官兒不大呵,卻有偌大一筆家私……”她湊近淩沖,壓低了聲音:“隱約傳說,乃是當賊的時辰搶掠了許多高麗國的奇珍異寶,歸降朝廷後便在京城裏放債做買賣,不過五年,已是中書省第一個大財主也!”

淩沖問道:“他極會做買賣麽?”婆子回答:“卻也不是。聽聞他當初流竄高麗的時節,結識了當地數夥山匪,多年來俱有往來,常年價大車小車的高麗人參、塞外貂皮甚麽的,往大都城裏運哩。種種貨色,據說連高麗王的貢物裏都罕見哩——他豈能不發財麽?”

閑聊一會,看看約摸辰時三刻了,那金店終於開了門,跑出個二十來歲的夥計下了門板。淩沖又坐了一會兒,看路上的行人更少一些了,才起身算過茶錢,就徑直踱進了金店。

店堂很小,又只有那開門的夥計一個人倚著櫃臺打哈欠,見淩沖進來,急忙招呼道:“官人面生得緊,想是初次來光顧小店。不曉得要購成貨哩,還是現打哩?小店的手藝在南城是數第一的,官人看看成貨便曉得了。”

淩沖向外望望,看附近沒甚麽行人——日上三桿,附近人家有做工的,也都早就出門離去了——店堂裏更是只有他們主客兩人,急忙從懷裏掏出那個紙包來:“有一尊鍍金的佛爺掉了金漆,勞貴號修理。你們老板可在麽?”

“老板在後面督著工人做事哩,這門面上的事情,小人專管。客人將佛像交與小人便是了。”那夥計說著話,就要伸手來接紙包。

淩沖把手一縮,笑道:“你休小覷了,這個是稀罕物事,寶貝東西,定須貴號老板親自來看了,說是修得,我才放心哩。”

夥計佯笑道:“一個鍍金的貨,有甚麽稀罕?官人是第一遭光顧,想不曉得小店的名聲,這附近臺省、樞院,多少遮奢官員,家下金器損了,俱都發到小店來修理的。休看小店門面小些,所謂酒香不怕巷子深,那是老板歡喜清靜,不願多張揚的意思。真個小店甚麽寶貝物事未曾見過?”

淩沖把袖子一翻,輕輕按住夥計伸過來的右手,悄悄塞上張一貫文的交鈔:“兄弟,便勞煩叫你們老板出來,打甚麽不緊?”

那夥計把手縮到櫃臺下面,偷眼一瞥,笑道:“老板真個甚忙,我若無緣無故喚他出來,定挨一頓好罵——但若官人定要見他,這是生意上的事情,為了小店的名聲,便挨頓罵又何妨?”於是開口向後面叫道:“四叔,有位官人定要請老板來出來看貨,勞煩您通喚一聲。”

隔著簾子,裏面有人答應:“甚麽大事,你自瞧著辦便罷,何必驚動老板?”那夥計道:“這位官人定要一見,勞煩您通喚一聲,又能怎的?”

裏面“踢哩踏啦”地響起一陣腳步聲,時候不長,門簾一挑,一個四十出頭的矮胖子,頭戴方巾,身穿交領團福字緞褂,匆匆走了出來,問道:“便是這位官人找在下麽?未知有何指教?”

“這位便是小店的老板。”夥計給淩沖做介紹。淩沖卻還不放心,追問一句:“是邱老板麽?大號可是上福下來?”在得到肯定的答覆後,才把紙包遞了過去。

邱福來接過紙包,打開來看了一眼,轉頭對那夥計使了一個眼色,然後對淩沖笑笑:“這位官人,請跟我來。”

連著店堂是一條不長的走廊,再後面是個挺大的院子,四五間作坊,幾名工人進進出出地正在忙活。邱福來領著淩沖穿過院子,推門進了間堂屋,將門扣好,轉頭輕聲問道:“還未請教官人怎樣稱呼?”

淩沖報了姓名,邱福來繼續問道:“閣下莫非自南方來的麽?”淩沖會心地笑笑,急忙回答:“南路哪裏得通?我自溯江轉道川中過來的。”邱福來點點頭:“如此,涪州姓朱的,是閣下至親了。幸會,幸會。”

淩沖看屋中只有他們兩人,於是低聲說道:“在下奉了徐大將軍之命,前來大都……”邱福來擺了擺手,阻止淩沖繼續講下去,他走到正中的八仙桌前,伸出食指,用指關節在桌上“嗒、嗒、嗒——嗒——”兩長兩短地叩了四下,然後在東邊墻上掛著的一幅墨菊圖後面一掀,“哢——”的輕響,墻上裂開個五尺多高的大洞,露出裏面的覆壁來。

邱福來向淩沖招一招手,當先彎腰鉆了進去。淩沖急忙跟入,只見邱福來又不知在哪裏一掀,覆壁合攏,四周立刻暗了下來。淩沖心生警惕,暗中橫單掌護在胸前,防止有人趁黑偷襲,但隨即看見腳下一亮,現出道狹長的木梯來。

邱福來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示意淩沖當先下去。淩沖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爬下了木梯。他此時卻無法料到,再度重見天日,要在整整半個月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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