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夫人莫雲瑤，在成為武林盟主的夫人以前，她曾經是前任武林盟主的妹妹，而在那更早之前，她只是一個父母雙亡，與唯一的兄長相依為命的孤女。

為什麽姑姑這麽討厭母親？剛學會獨立思考的時候，莫承卿也曾經好奇過，他觀察了很久，每次都只能看到姑姑和母親一言不合就吵得天翻地覆，父親或許根本不在，在的時候也就站在一旁看熱鬧，每次在事態一發不可收拾的時候出現阻止姑姑的人卻是姑父。

為什麽？

“我知道你為什麽，不過我說出來，你不要生氣。”

因為前幾天受涼而不得不窩在房間裏不能出門，紅團子裹在被子裏用力吸了吸鼻子，坐在桌上看書的莫承卿轉頭看向她。

“你知道？”

“這世間沒有什麽能瞞得住我的眼睛。”沒有自滿沒有炫耀，女孩看起來只是在陳述一樣簡單自然的公理，而她說出的話也讓他確實不太高興了。

“你姑姑這個人心高氣傲又缺乏自知之明，她人生最得意的兩件事，一是自己的美貌，二是她嫁了一個很愛她的丈夫。第一個不用我說你也懂，越是美麗的女人越是害怕別人比自己好看，第二嘛……嘻嘻，你難道不覺得，你姑父看你娘的眼神不一樣嗎？”

“你在懷疑什麽？”

“我當然不是懷疑伯母了，美麗的鮮花總是遭人惦記，那不是鮮花的錯，怪只怪有的人長著一張人臉，腹中卻揣著狐心……你家的親戚真有意思。”

那個時候莫承卿一直沒想通，明明只是和自己同年的小姑娘，為何就能將世間事看得這麽透徹，連人心都看得真切，仿佛所有的惡意在她面前都無法隱藏，卻也因為太早能看透這一切，她的人生又比其他同齡人要寂寞荒涼。

“紅團子，以後姑姑他們來的時候，你不要出門了。”

“雖然我本來就不怎麽出門……不過為什麽？”因為風寒的關系，她的聲音有些悶，說話的時候腦袋在被子裏轉了個圈朝他看過來，眼眸直盯著他，莫承卿合上書悠悠地嘆息了聲。

“總覺得讓你看到了家醜，不太好。”

“沒什麽，就算是這樣的親戚也算自己在世上存在的證明，”她忽然輕笑出聲，“總好過唯一被留下的人。”

莫承卿楞住，一句“你可以把我們當成你的親人”還沒來得及說出口，那女孩已經收起笑容，換上天真的面孔，聲音也嬌氣如常。

“莫傾城，梅花什麽時候再開呀？”

莫承卿是被打更聲吵醒的，風雅閣作為錢莊，戒備向來森嚴，不用擔心會被來尋事的江湖人找上來，他難得好眠就夢到了那麽久以前的事情，醒來後竟然覺得心口有點悶。

他記得那個時候是春天，梅花剛剛雕謝，距離重新開放還早得很，他說出這之後那女孩露出失望的表情，原本是說來年再看的，後來……

後來他不記得了，而她果然如她自己所說，成為唯一被留下的那個人嗎？

“大俠，今晚一個人寂寞嗎？”

想起入夜前那女人在他房間賴著不走時說的話，莫承卿忍不住伸手扶額。盡管他一直想不起來自己到底是怎麽樣遺忘了那段過去，卻也不妨礙他這樣一點一點回憶起來，然而越是回憶得多越是覺得心情沈重，幾乎不知道如何面對那個女人。

從來不責問他“為何不記得我”的那個女人，會是記憶裏那個紅團子嗎？

“唔……”

門外傳來細微的聲音，莫承卿眼神一凜，起身拿起劍徑直推開門，走廊裏燃著燈，可以清晰地瞧見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紅色身影，看起來好像遭遇了什麽，這似曾相識的一幕讓他下意識地瞇起眼，還沒想起來是怎麽回事，女人腹中發出的聲音就提醒了他。

“咕嚕嚕……”

“……餓了？”他在心底嘆了口氣蹲下來，女人艱難地翻了個身看著他，眼神充滿委屈，聲音也悶悶的。

“嗯……今日廚房做的東西完全沒有味道啊。”

難怪她今晚幾乎什麽都沒吃……明明就是個貪吃鬼，竟然還有挑食的毛病？

“那你為何不說？”莫承卿無奈地開口，“這一帶的菜系都是口味偏淡的，不是說了不合胃口就直說嗎？”

“不太好吧？”躺在地上的女人忽然爬起來和他面對面，距離很近，他幾乎可以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恍神的功夫就聽到女人說……

“我們還沒成親呢，不好這麽使喚你的人吧？”

“……你想多了。”莫承卿回過神，看到眼前的女人正對自己擠眉弄眼，他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額頭，“主隨客便，你想吃什麽就讓廚房去做好了，如果實在找不到合胃口的，可以讓歷掌櫃去招個新廚子……”

話說了一半就忽然被對面的女人抱了個滿懷，好在他根基好腳紮得穩，不然一下就會被她壓得翻過身去，他狐疑地側過頭看著她，只瞧見女人白皙的頸項，他以為她又準備纏著他去找吃的，正準備伸手推開，女人卻只是在他懷裏蹭了蹭腦袋，然後滿足地嘆息出聲，竟然就……睡著了？

她的呼吸略重，有些古怪，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果然有點熱過頭了，莫承卿這才想起記憶裏那個小姑娘特別怕冷，而這一帶的氣候向來是偏冷的，尤其是夜晚。

“麻煩的女人……”忍不住念叨了聲，他將她抱起來放在床上蓋好被子，迷迷糊糊的女人在還有餘溫的被窩裏打了個滾，口中似乎還嘀咕著什麽，他沒理會，起身準備去找大夫來，卻忽然被人扯住了衣擺。

“莫傾城……梅花什麽時候再開呀？”

他頓住，轉身看著她，她果然還在迷糊中沒清醒，臉上卻是和記憶中相似的天真模樣，他不自覺伸手握住她的手。

“開了。”大手緩緩向上劃過女人的臉頰，指尖的觸感陌生又透著幾分柔軟，他沈吟了下，微微揚起唇角，“明日就帶你去看。”

******

今年的冬天來得有些晚，雪遲遲未落下，離火山莊的梅花卻已經悄悄冒出枝頭。這片梅林是莫夫人生前的最愛，卻也是如今的仇夫人最討厭的東西。

而梅林之所以保存得那麽好，是因為此刻正站在梅樹下的男人。

“仇正言，你的眼神出賣了你的名字，你有秘密，一輩子也無法說出來的秘密。當然，我也希望你不要說。”

記憶中有個女人這麽說。

美麗的女人江湖經常有，美麗又聰明的女人卻很少。那個女人有著江湖很多男人都沒有的智慧和見解，無論做什麽事都是充滿自信，張揚著她的才華和信念，引來無數江湖好漢的追逐，其中卻不能包括他。

第一眼見到那個女人，他就知道自己已經愛上她，同時也失去了得到她的機會。

“水姑娘，剛才那是我的好兄弟仇正言，之前跟你說過的，他也是我的妹夫，所以是自家人。”

莫雲飛永遠是充滿正義又正直的，比起徒有正義之名的他，那個人是當之無愧的“俠”者，卻並不是一個好的家人。

“自家人？”女人的聲音算不上很好聽，卻是不卑不吭非常堅定的語氣，帶著幾分看透一切的嘲諷，“只有你這麽認為吧？”

“為什麽這麽說？”莫雲飛困惑的聲音。

“算了，你一輩子都不知道最好。”

一輩子，直到死亡的那一刻才知道，究竟是好還是不好？仇正言很想這麽問，然而他沒有勇氣，他甚至都沒敢去看他們最後一眼……

“少爺回來了！帶了個姑娘！”

不知是誰從前院跑來這樣奔走著喊了起來，原本在打掃梅林各處的傭人紛紛丟下手裏的活沖了出去，熙熙攘攘驚醒了正在梅林下緬懷過去的人，聽到下人們的話，他急忙轉身朝前院邁開腳步。

人群在喧鬧著，仇夫人正在女兒的攙扶下艱難地站著，正一臉痛不欲生地指著莫承卿在罵著什麽，莫承卿依舊是一言不發一臉漠然地看著她，站在他身旁的紅衣女子卻手持長鞭在說著什麽，臉上帶著從不間斷的微笑。

嘲弄的，看穿一切的笑容。

那一瞬間他幾乎以為那個女人回來了，然而那手持長鞭的女人卻是繞過所有圍觀的下人，徑直朝他走過來。

“仇盟主，十年不見了，你還記得我嗎？”

完全不一樣的容貌，神似的眼神，帶著那個女人固有的冷漠和嘲諷，卻又多了幾分深藏的恨意。

恨？

啊……想起來了，那個眼神和“她”相似的女孩，原來……竟然沒死嗎？

“你是誰？我見過你嗎？”

“她”說的沒錯，他有秘密，一輩子也無法說出來的秘密，他也不是什麽嫉惡如仇仗義直言的英雄，他只是一個……

“偽君子。”手持長鞭的女人毫不猶豫地開口，握著鞭子的手驀地收緊，眼看就要揮起來，他一動不動地站著，右手垂在身側悄悄收緊，一旁忽然伸出一只大掌抓住了梅馥白的手。

“姑父。”和“她”越長越像的男孩長成了大人，站在仇正言跟前比他還高了半頭，有著比他父親更深邃的眼眸，卻比他的母親多了幾分淡然。

“我勸你，收起你的內力比較好。”莫承卿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幾分情緒，眼神盯著仇正言垂在身側的右手，一字一句說得緩慢卻又擲地有聲。

“我和我爹不一樣，我的劍會殺人的。”

作者有話要說： 護妻狂魔GJ~很喜歡這種一個吵鬧一個沈默，一個撒嬌一個無奈的組合【餵】

有一種我會順從你所有的無賴這種感覺~

總之莫承卿比他爹聰明，當然也比他爹幸福，因為梅姑娘雖然和莫夫人一樣看到很多，卻也會裝傻，不會紅顏薄命~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