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劍殺不了人。”

這是莫雲飛活著的時候，仇正言對他說過的話。當時莫承卿雖小，卻已經懂得這句話的意思，只是那時候他不懂姑父說這話時為什麽臉上的表情會那麽可怕，直到後來他聽到紅團子和母親的話。

“伯母，我覺得，莫傾城的姑父有問題。”

“嗯？你見到他了？”

“應該……是名字叫‘正言’，卻長了一張‘我有很多秘密’的臉的那個人嗎？”

“啊哈哈，這麽一說真是很有道理……你今天不是沒出院子麽？在哪見到他的？”

“嗯，剛才在梅花樹下，他本來想走過來的，看到我以後說了一句‘很像’就走了，伯母，我和你很像嗎？”

“完全不像。”莫夫人蹲下來揉了揉女孩的發，順手將一支梅花簪插在她的發上，美麗的臉上滿是溫柔，“小梅比我聰明，將來一定會過得很幸福。”

“……伯母，我娘說人傻點比較好。”紅團子紅著臉一本正經地說，“傻子總是比聰明人幸福的。”

傻子總是比聰明人幸福的，這是莫承卿殘留的記憶裏最清楚的一句話，也是這些年來他之所以不聲不響的原因。

他的骨子裏繼承了父親的滿腔正義，內心卻又多少受到母親的言行影響，對眼前的一切都充滿懷疑。因此就算所有人都在說他的父母慘死，是姑父拼死救起了他，他也對這個從姑父變成師父的人打從心底信任不起來。

名字可以隨便起，容貌也可以有所改變，眼神卻可以輕易出賣這一切，更何況莫承卿，從來都比莫雲飛看得更多。

“我和我爹不一樣，我的劍會殺人的。”

莫承卿這句話說完，院子裏明顯安靜下來，連原本一直在罵罵咧咧的莫雲瑤也一把推開女兒徑直走過來站在仇正言前面，怒瞪著莫承卿。

“莫承卿，你什麽意思？”

“我說我和我爹不一樣，姑姑。”莫承卿很有耐心地解釋著，“他會容忍你是因為你是他的親人，我娘容忍你是因為她不想和傻子計較，而我，對你的容忍在這十年間就用光了，這樣的解釋你能明白嗎？”

他很少一口氣說這麽多話，語氣卻似乎和平日無異，從小時候開始就是這樣，再著急的事情，由莫承卿說來都帶了點慢條斯理的味道，仿佛只是在說一件很小的事情，但是聽到這話的人卻沒有一個平靜得下來。

“莫傾城你……”最先驚訝的是梅馥白，來之前她都打算好了這人肯定又要沈默到底，所以才要先發制人罵一頓解恨再說，沒想到這人看著悶不吭聲的，說起話來完全不傻啊！

“你你你……”莫雲瑤臉色越發難看，又開始站不穩了，一手扶著額頭眼看就要倒下去，一旁的仇雁急忙扶住她，向來自視甚高的嬌嬌女似乎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臉色難看地看著莫承卿。

“表哥，你怎麽能這麽對娘說話，十年前可是我爹把你救回來的，你的良心被這個妖女吃了嗎？”她憤怒地轉而瞪向梅馥白，從不吃虧的女人毫不猶豫地瞪了回去。

“良心被吃了的不知道是誰呢，十年前你爹救了莫承卿？笑話，你倒是先問問你爹，十年前，出賣了莫大俠的人是誰？”

這句話她說得很大聲，整個院子裏所有人都聽得到，甚至連門口剛進來的人都聽到了。一時間所有人都停下了，唯有管家一臉不安地看看這邊，想起自己身後跟進來的那批訪客，忍不住暗叫一聲糟糕。

因為來人是盟主的老客人了，他也沒多想便直接把人帶進來了，現在這是怎麽回事？

“你什麽意思？正言怎麽可能會做那種事！”天上地下什麽都看不慣的莫雲瑤，唯獨依戀的就是自己的兄長，聽到有人說和哥哥的死和自己丈夫有關，她第一個跳出來不相信，一把推開女兒的手朝梅馥白沖過來，“你這個妖女不要胡說八道……”

莫承卿手快一步將梅馥白拉開，右手舉起劍擋在眼前，劍未出鞘，莫雲瑤卻被震退回去。

“娘！”仇雁急忙湊過來扶住她，莫雲瑤卻是呆呆地看著莫承卿面色平靜的模樣，那樣的氣勢和神情，那明明就是哥哥的兒子啊……

“莫承卿……”

“真虧你還記得他姓莫。”幾次被莫承卿攔住的梅馥白不甘心地又探出頭開口，“不過，我有沒有胡說八道，你可以問問你的丈夫，或者也可以問問……他們。”

持鞭的手往門口的方向比了下，眾人這才瞧見門口不知何時湧進來一大批人，似乎是前來商討武林大會準備事宜的各路掌門，然而面對現在的情形，連掌門們都楞住了。

“仇盟主，這是怎麽回事？”

代表掌門們走出來的人，一襲灰色長袍，舉手投足都帶著年長者的沈穩和來自俠者的氣度，說出的話聽起來那麽義正言辭又公正。

“孟谷主。”

眼看他走出來，眾掌門都紛紛松了口氣，畢竟無量谷在江湖向來是扮演裁決的角色，江湖紛爭也都是無量谷出面調停解決，這件事如果江湖上有誰能處理，也非無量谷莫屬了。

“讓各位見笑了。”沈默許久的仇正言終於走出來，一臉溫和沈穩的樣子看起來一點也不曾為此時惱怒，他甚至微微揚起唇角，“各位也知道，我這徒兒前些時日被妖女所惑背叛師門，當時我還想不通承卿為何會做出這種事，眼下各位可瞧清楚了，這妖女巧舌如簧顛倒是非，甚至不惜這樣汙蔑仇某……教徒不嚴，仇某慚愧啊！”

巧舌如簧，顛倒是非的到底是誰？

梅馥白頓時有些火大，手中的的長鞭又開始蠢蠢欲動，莫承卿不動聲色地瞥了她一眼示意她安靜，這才轉向仇正言。

“仇盟主，你說自己是清白的，那是否可回答我的一個問題？”

“什麽？”

“據我所知，我父母是在去開陽城的路上遇害的，當時他們是為了解救一位友人，只帶了我去的，為什麽姑父會‘恰好’在那裏救了我？”

“離火山莊去開陽路途遙遠，爹又一直都是一些有心人士的目標，這個行蹤他絕對不會輕易透露給別人，尤其他們還帶著我，那麽我請問，為什麽會有人在那裏埋伏他們？”

幾乎是積攢了一輩子的問題一下子問出口，說的人依舊是那副平淡的模樣，聽的人紛紛跟著陷入沈思，也忍不住懷疑起來。

當年的事發生的太突然，江湖眾人得到消息的時候，莫大俠夫婦已經死了，而站出來告知這一切的仇正言因為拿出了莫雲飛的信物而順理成章地繼承了盟主和離火山莊，因為仇正言是莫大俠的好兄弟又是妹夫，平日裏也是很有大俠風範的人，便沒有人去懷疑到他身上。

“仇盟主當時不是為了調查江湖百曉生家族一事去開陽的嗎？”

“是啊，百曉生家族一夜之間全滅，仇盟主受當時的莫盟主所托去開陽調查此事……”

是了，這就是做大俠的好處了，不管你做了什麽壞事被人拆穿，都自然有人替你開脫，因為江湖人總是無條件相信“大俠”是正義的。

所以才會有人，沽名釣譽的活著。

“是啊。”孟榮又站出來一臉和氣地開口，“莫少爺對令師父是不是有些誤會，還有你身後那位，鑒於老夫和莫大俠生前相交甚篤，這裏就厚著臉皮自稱是長輩了，作為長輩有句話，也許會惹你不快，但是……眾所周知，她和我那不孝兒……”

一句話說得欲言又止又引人遐想，仿佛在暗示莫承卿著了妖女的道，又好像在指莫承卿撿了孟羽陽的破鞋，然而這人的表情卻始終是溫和又耐心的，梅馥白忽然哈哈笑了起來。

“孟谷主不用太費心了，你兒子為什麽離開你自己心知肚明，現在也不是你忙著扮和事佬的時候。”梅馥白長鞭一揮指向仇正言，“我和莫承卿今日的目的很簡單，仇正言，你當著這些江湖‘大俠’的面回答我，當年你為何出賣莫盟主？”

“你這妖女怎麽回事！憑什麽就認為是我爹出賣了舅舅？”仇雁終於忍不住質問，眾人也紛紛讚同。

紅口白牙張口就來的汙蔑可無法讓他們信服。

“問得好，那要問問你爹，記不記得我這張臉？”梅馥白扯了扯手中的長鞭，轉頭看向仇正言，唇角的笑容漸漸淡，“不過不記得也無所謂了，我記得他的臉，和他說過的每一句話。”

“他說了什麽？”第一個出聲問話的竟然是莫雲瑤，她似乎是已經想到了什麽，臉色越發難看，雙手也攥得死緊，眼睛死死盯著梅馥白。

紅衣女子薄唇微張，眼看就要說出口，一道身影迅速從莫雲瑤背後閃過朝梅馥白而去，莫承卿敏捷地將她攬在懷裏，手中劍出鞘，剎那間劍與掌風相撞，兩個人的動作都很快，結束也只在一瞬間。等眾人能看清楚的時候，只看到莫承卿的長劍正插在仇正言的掌中，鮮血順著手掌流淌，還未滴到地上，莫承卿懷裏的梅馥白卻驀地一口鮮血噴湧而出。

“你……”莫承卿暗自懊惱地皺眉，他以為他只要接住那一掌就行了，沒想到仇正言居然玩陰的，大部分的內力都匯集在了另一只手，她內力不深，這一掌傷害著實驚人。

“呵呵……”硬吃了一掌的女人忽然笑了起來，鮮血繼續順著她張開嘴的動作不斷滴落在地上，她蒼白的臉上卻綻開一抹詭異的笑容，“世間所有事，瞞得過天地卻瞞不過白家人的眼，仇正言，是你輸了，你欠莫家的……就用你最珍惜的東西來換……”

“你別說話了。”莫承卿皺起眉冷著臉在她身上幾處穴位點了下，彎腰打算抱起她離開，她卻搖頭拒絕了，摸出一粒藥遞到嘴裏猛地咽下去，手掌無力地松開，長鞭驀地掉到地上，她皺起眉兀自從懷裏拿出一樣東西展開在仇正言眼前。

“這是你當年寫給莫夫人的信，上面可滿滿都是你對她的戀慕之情……你搶走也沒用，江湖百曉生……雖然已成為過去，可我還活著一天，百曉生的所有門生都會聽我號令。這封信的內容我已經讓所有分部手抄了幾百份，今日你仇正言不死，明日那信就會傳遍全江湖，所有人都會知道……你是一個貪慕兄弟的妻子的偽君子，最重要的……莫大俠恩澤天下，又有多少人，聞訊來找你……報仇……”

艱難地說完這些話，又一口鮮血噴出來，她終於無力站著，倒在莫承卿懷裏，沾滿鮮血的唇卻依舊是笑著的。

“莫傾城，我終於報仇了。”

“我報仇了”卻不是“我替你報仇了”她說這話的意思，竟然是將他排除在外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對，就是把你排除了，誰讓你忘記了_(:з」∠)_

我要去上海看演唱會，這兩天也許沒法更新了，不過有榜單在所以回來後會努力趕上的，小天使們不要拋棄我啦。。麽有人看我會沒動力更新的【托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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