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到了，落雪漸漸消融。山莊裏雖然不見了那一片雪白，院子裏卻比落雪的時候還要冷一些。一大早，莫承卿練劍的時候，紅團子依舊穿著那件雪白的貂皮大衣在梅花樹下坐著讀書。

她看書一般不發出聲音，不似一些私塾的孩童還要口中朗誦著，而且看書很快，翻頁聲不間斷地響起，莫承卿不知不覺看向她，就見白色包裹成一團的女孩臉兒凍得通紅卻不自覺，眼神專註得仿佛看到了絕版秘籍，他忍不住挑眉。

“紅團子，你在看什麽這麽入迷？”

“上次玉面飛龍給我帶的話本。”整個江湖唯一一個會順從任逸飛的心意叫他玉面飛龍的人只有眼前這個女孩，這也是向來愛玩的任逸飛每次來離火山莊蹭吃蹭喝卻唯獨會記得給她送東西的原因。

當然，離火山莊的少莊主對此非常不滿意。

“那種家夥帶過來的，肯定不是什麽東西好東西。”

“都是很有意思的故事，不過莫傾城……你將來會和你的表妹成親嗎？”紅團子忽然擡起頭疑惑出聲，剛把劍揮出去的男孩猛然一僵，險些被閃著腰。

“你從哪聽來的？”

女孩晃了晃手裏的書，一臉認真地望著他：“話本裏有人說，表妹嫁給表哥是天經地義……”

“……廚房柴火好像不太夠。”

莫承卿放下劍徑直走過來，一邊伸手要拿過書，走廊那邊傳來有人過來的聲音，紅團子如同被戳到的刺猬一樣頓時合上書站起來，一溜煙跑回房間去了，留下男孩一臉無奈地看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表哥，表哥！”

好吧，就知道是她。每次這個表妹來的時候，紅團子都是能躲多遠就多遠，看起來是相當不喜歡她啊。

“表哥！你在嗎！”

“表哥”沒出聲，拿起劍認真地繼續比劃起來，每次來都要哭上幾場的女孩正朝這裏跑過來，因為剛哭過而略有些紅腫的眼眸死死地盯著正在練劍的男孩，不知是不是莫承卿的錯覺，仇雁今天這條裙子，好像在哪見過……

“表哥！你家的下人欺負我！”說著說著竟然又哽咽了，“我要喝參湯，她居然說是拿去給什麽白小姐的，我娘說那個姓白的就是舅母撿來的野丫頭，憑什麽我就不能喝了？”

不理她。

莫承卿閉上眼把劍揮得格外響，餘光瞥見一旁的房間裏悄悄探出一團白色的身影，想起先前她說的話，他忍不住皺起眉。

“紅團子怕冷，那是娘讓人給她準備的，你若想要，讓廚房再準備一份就是了。”

“憑什麽我要在她後面！我就要喝那一碗！”仇雁當然不依，眼淚嘩啦啦又落了下來，哭聲將梅樹上的鳥兒都驚得飛了起來，雪白的兔子在草叢裏支起耳朵抖了抖，也一溜煙跑得沒影了。

“誰管你啊，不喝就回你家去，才幾歲就總想搶別人東西。”男孩終於耐心告罄，這表妹任性慣了，被姑母姑父嬌寵得不成樣子，娘挺討厭她的，爹每天忙得很，根本沒空管這些事，他就更不想管了。

“表哥壞蛋！”小女孩雖然不太懂表哥說了什麽，卻也知道絕對不是什麽好話，收回手露出哭得紅腫的眼眸，眼淚鼻涕抹了一臉，抽抽噎噎地說，“我娘還說讓我將來嫁給你！我才不要！”

說完便轉身又跑出去了，莫承卿看著她邊跑邊嚎啕的背影，猛地打了個寒顫。

“謝天謝地，我也不需要。”男孩一臉敬謝不敏，想起那本罪魁禍首的話本，他拎著劍準備進屋去找人，餘光卻瞥見走廊處端著參湯走來的下人又被仇雁攔下了。

“本小姐要喝這個湯，你不給我就讓我舅舅賣了你！”

“表小姐，山莊後院的事一切是夫人做主，這湯是夫人特意給白小姐準備的，奴婢真的不能給你。”

離火山莊真正擔得起重任的下人都是水連嬋一手帶出來的，雖然並不是什麽絕世高手，但待人不卑不亢的氣節一個都不少。那丫鬟生的頗為清秀，臉色卻很平淡，幾乎沒有任何起伏，面對仇雁的刁難，她微微擡高手將參湯舉起來繞過小女孩繼續往前走，仇雁卻忽然從後面踩住了她的衣擺。

“撲騰”一聲，丫鬟撲倒在地，手中的托盤卻還穩穩地舉在手裏。

“你！”仇雁氣結地擡腳就要朝地上的丫鬟踹上去，莫承卿急忙走過來要阻止，一直虛掩著的房門卻忽然開了。

“醜八怪，你要對小玥姐姐做什麽？”

“你！你叫誰醜八怪！”仇雁惱羞地漲紅了臉瞪著紅團子，後者兀自走到丫鬟旁邊把湯端起來。

“醜八怪當然是你，怎麽，你出門不照鏡子？”紅團子端著湯揚起笑臉，她的五官很精致，年齡尚小卻已極具美人風範，笑起來的時候更是險些將身後的莫承卿都比了下去，看得對面的仇雁頓時說不出話來。

“算了，看在你長得這麽醜的份上，這參湯就給你了，不過，你這張臉不配。”女孩繼續微笑，站在仇雁跟前雙手一翻，湯汁順著碗的下口全都落在了仇雁的衣裙上。

“這衣服不錯，給它喝了，不過……好像也是我的吧？”

莫承卿總算想起來了，那件粉色衣裙是之前紅團子的娘親托人送來的，送信的人來的那天剛好仇雁也在，她眼見好看就哭著鬧著想要，而那天剛好娘帶紅團子出門了，姑母就擅自把衣服給自己女兒了，紅團子自己連見都沒見一眼。

現在想來，那竟然是她最後一次從自己母親那裏收到的東西了，竟然……不想拿回來嗎？

那天後來姑母被表妹的哭聲引來，指著女孩罵了半天，紅團子不痛不癢地進屋看話本去了，倒是母親也跟著過來，險些和姑母對罵起來……

好吧，母親的事暫且不提，為什麽父親回來後也會說“幹得好”？那個真的是您的親妹妹嗎？

“不過那衣服不是你娘給的嗎？不想要回來嗎？”莫雲飛看向女孩，柔聲道，“別害怕，莫叔叔給你做主，會幫你要回來的。”

“不必了，我娘教過我，能被人搶走的東西都不是真正屬於自己的，屬於我的，誰也搶不走。”

女孩意外冷靜的回答讓莫承卿忍不住陷入沈思，卻沒註意她說這話的時候，雙目炯炯一直盯著的是他自己。

是的，誰也搶不走。

******

武林大會召開在即，離火山莊上下忙成一團，因為這一屆的武林大會設計盟主之位的交替，原本浩浩蕩蕩去五澤揚言要清理門戶捉拿逆徒的武林盟主仇正言也不得不暫停行動折了回來，江湖眾人也紛紛摩拳擦掌準備武林大會，一時間竟然也沒有人去找莫承卿和梅馥白“替天行道”了。

當然，這並不意味著江湖人會忘記這件事，也更不代表，莫承卿不會回離火山莊。

自己的家，有何回不得？

“夫人，少爺回來了……”

離火山莊有個奇怪的現象，雖然現在的莊主是仇正言，但是老一批的下人們都是叫他盟主卻不叫莊主，不管住在主院還是客院，莫承卿永遠都是下人們口中的“少爺”，仇昊天和仇雁卻一直都是“表小姐”和“表少爺”。

如此分明甚至充滿拒絕意味的稱呼自然引起莫雲瑤的很多不滿，但是礙於仇正言是個很好面子的人，她也不能隨便趕人，只好把那些老一批的下人們全發配到客院去了。主院的下人都是新來的，也沒見過莫承卿幾次，不過並不妨礙丫鬟一眼就認出這位素有江湖第一美男之稱的少爺。

“昊天回來了？”正在挑選衣服的仇夫人莫雲瑤轉過頭，那丫鬟驚覺說錯話，急忙跪了下來。

“奴婢知罪，奴婢說錯了，是莫少爺……他來了。”

離火山莊真正的少爺。

“什麽？那個小賤種居然有臉回來？”

還挑在這種時候出現，莫雲瑤直覺地認為這個侄子這次來者不善，急忙丟下手裏東西走出房間，剛來到大廳就看到客院的下人們正在大廳門口排成一排很隆重的樣子，一張精致妝點的臉頓時扭曲起來。

“你們在做什麽？誰讓你們過來的？”

她的怒火不小，但是下人們的喜悅更甚，圍著莫承卿吵吵鬧鬧起來，根本沒有人聽到她說話。

“是少爺，真是少爺啊！”

“少爺越長越像夫人了！”

“少爺這次出去好久，都瘦了。”

“少爺少爺，這位就是梅姑娘嗎？真美！”

揣著滿肚子覆仇之心想要來折磨仇家人的梅馥白頓時有點懵，莫家下人的熱心和粗神經她是體會過的，不管是葉伯還是小玥當年都對她極好。她原本以為這麽多年過去了，離火山莊變了這麽多，這些人說不定不在了，原來還是老樣子啊。

“你們太吵了。”

被圍觀了半晌後，莫承卿終於忍不住開口了，下人們頓時安靜下來，卻還是一心一意地看著他們二人，莫承卿瞥了一眼擋路的那群人，人群急忙又散開，很快便讓出通往大廳的道路，而莫承卿這才久違地瞧見大廳門口正滿臉怒容的女人。

“姑姑，別來無恙？”

“不要叫我姑姑！我沒有你這樣的侄子！你這個敗壞家門的賤種來做什麽？快滾出去！”

莫承卿存活於世，最後一個親人，就是用這種樣子迎接他的啊……

似乎已經料到了這位親人的開場白，莫承卿臉色絲毫沒變，從小到大這位姑姑背地裏罵了他多少次小賤種他已經懶得數了，根本不打算理會，叫一聲姑姑只是因為自己的教養，他也不會對長輩動手，但梅馥白就不一樣了。

這世上除了她，誰都不可以欺負莫承卿。

“恕我直言，離火山莊姓莫不姓仇。”她從莫承卿身後走出來，不知從哪裏摸出一個奇怪的鞭子，雙手用力扯了扯，她穿著一身鮮艷的紅衣，那鞭子竟然也是紅色的，通紅又濕潤的，透著一股危險又可疑的味道，看到莫雲瑤臉色變了變，魔教妖女微笑著揚起唇角。

“這位仇夫人，該滾的好像是你哦？”

作者有話要說： 我真的很想吐槽表哥表妹啊。。。尤其金庸大大，不過據說金庸表哥是徐志摩，我好像懂了什麽→_→金庸大大做人不要太耿直2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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