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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術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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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雲霽書院已經是傍晚。書院請來了方圓幾十裏內最好的大夫給學生們療傷。一些傷重的學生已經被家長接了回去。林可兒不想回家,沈白璃無處可去,於是她倆的宿舍成了走廊裏唯一一個滿員的。

林可兒被鎮墓獸變成傀儡,雖然打了幾個時辰,但是沒受什麽大傷。沈白璃就不同了:渾身上下幾乎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膚,被紗布裹成了一個蛹。

這天林可兒去探望受傷的蕭駱,沈白璃獨自躺在宿舍。忽然聽到有人敲門。

沈白璃暗自納罕:自己受傷以來從沒有人探望過。今天太陽是要打西邊出來了?

“請進。”

進門的是杜冰。他拎著個食盒:“聽說你受了重傷,我來看看你。”

沈白璃心說我受傷三天了你怎麽才想起來。但還是甕聲甕氣地回道:“謝謝。這兩天除了大夫來送的幾副營養藥劑,我連飯都沒吃。”

杜冰回頭緊張地看了眼門,低聲念了個隔音咒,猶猶豫豫地開口:“你的傷要緊嗎?多久能好?”

“皮外傷不要緊。我比較心疼的是我丟了大部分靈力,短期內很難覆原了。”

杜冰訕訕地“哦”了一句,又是尷尬的沈默。

沈白璃善解人意地開口:“你有啥事兒說罷。我受得住。”

杜冰又糾結了一下才小聲說:“我五年交換期滿了,過幾天就回仙界。我聽說不會有新的交換生了。你一個人在這邊,不會有問題吧?”

沈白璃心裏冷笑,難道我有問題你就不走了?但語氣還很鎮定:“都一年了,這不是好好的?你放心回去吧。我有一陣子沒收到我爹娘和卿澈的來信了。你回去提醒提醒他們,我還活著呢。”

杜冰靦腆笑笑:“好。”停頓了一下又問:“聽說你們考試的時候,蕭先生先救所有的魔族學生離開了,把你和顧先生留在了最後。真有此事?”

“我都出來了,就不糾結當時人家是不是先救魔族人了。畢竟咱們在別人的地盤上。蕭先生和顧先生傷得重嗎?”

“蕭先生只是些皮外小傷,但顧先生傷得很重。除了術法課的一個學生……死了之外,所有人裏顧先生的傷勢是最糟糕的。他右腰被砍了一劍,非常深,傷到了臟腑。據說他前天開始發起高燒,現在都沒醒過來。”

沈白璃聽到蕭駱沒什麽大事大大松了口氣,但接著又有點內疚。畢竟顧殘陽身上那一劍很可能是自己砍的。

杜冰溫柔扶起沈白璃,餵她吃了一碗西湖牛肉羹。沈白璃裝作困倦的樣子,杜冰才心安理得地回到宿舍收拾行裝。

蛹一般的日子又過了兩天,沈白璃終於說服大夫允許她拆掉手腳的繃帶。作為一個沒人照顧的傷患,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是必須的。

又養將五六天,沈白璃終於能出門去探望一下依然臥床的顧殘陽。

因著沒選修過術法課,沈白璃從沒去找過顧殘陽。她拿著雲霽書院教工房間圖幾經迷路,終於找到了一排儲藏室盡頭的顧殘陽的房間。

她有點不確定地敲了敲門:“顧先生?學生沈白璃。”

沈默許久,沈白璃覺得自己也許是敲錯了門。正轉頭打算離開的時候,房間裏傳出那個懨懨的聲音:“有事嗎?”

沈白璃突然覺得如果自己只說是來探病的話絕不可能進這扇門。於是她急中生智:“學生下學年想要選修術法課,想請先生幫忙看看以我的仙術根基我能不能修習魔族的術法。”

門那邊沈默了一下:“進來說吧。”

顧殘陽沒穿黑色的外袍,只穿了一身純白色的中衣,正在伏案寫著什麽。

沈白璃進門,他頭都沒擡:“先坐。”

一時間房間裏只有他移動卷軸的沙沙聲。

沈白璃覺得自己坐了足足半個時辰,顧殘陽才從桌上擡起頭來:“你的仙術和我的術法兼容不兼容我不知道,但你的腦子大概不會兼容。你肯定不想每次考試都是倒數第一吧?”

沈白璃等了半個時辰就等來這麽一句話,簡直克制不住反駁的沖動:“我上學期所有課程成績都很好。”

“我好像聽說短兵器課你考過倒數第三?還靠作弊取得過成績的飛躍?”

“作弊的事情純屬誤會。後來的隨堂測驗我都單獨坐在講臺旁完成試卷,成績一直都穩定在前三。”

顧殘陽不耐煩地撇撇嘴。“既然你堅持,過來給我看看吧。”

沈白璃走到顧殘陽桌邊,顧殘陽示意她伸出左手。他搭上她的腕脈,稍微動用了一點靈力探查她的術法。

沈白璃感覺到顧殘陽手指冰涼,但那一股靈力卻是暖的。靈力進入沈白璃的奇經八脈,竟然如泥牛入海一般,消失不見了。

顧殘陽收了手,搖搖頭。

“我不能學?”

“我需要查查關於仙術的資料。”顧殘陽一般說一邊翻了翻手邊的小本子,似乎密密麻麻記了日程。“你五天後再來。”

顧殘陽的語氣不容置疑,沈白璃疑惑地“哦”了一聲,告退了。

五天後沈白璃已經告別了繃帶,幾乎算得上是神清氣爽煥然一新地去了顧殘陽的房間。

走進昏暗的儲物間走廊的時候,蕭駱正行色匆匆地走出來。沈白璃禮貌地打招呼:“蕭先生早。”

蕭駱似乎被嚇了一跳,神情莫測地打量了一下沈白璃:“早。你的傷都好了?”

“承蒙蕭先生掛懷,學生已經無恙了。”

“有興趣的話假期可以繼續來和我練劍。”蕭駱說完就離開了。

顧殘陽的房間門大敞著,他自己也是一席黑袍,穿著得體,似乎正在等沈白璃到來。

沈白璃敲敲門,顧殘陽示意她進來,順手關上門。

不等沈白璃說話,顧殘陽率先開口:“喝了那瓶藥劑,我想仔細檢查你的靈力。”

“學生的大部分靈力都餵給了那個餓死鬼。”

“廢話不少。喝。”

“這藥劑是?”

“通常有人想要強行侵入你的奇經八脈探查的話,感覺不會太美好。那瓶藥劑是止痛的。”

沈白璃勉強認同了這個說法,仰頭把藥劑一飲而盡。效果幾乎是立竿見影。她感覺到無比的放松。身上那些沒好全的劍傷都不疼了。

顧殘陽扶著暈暈乎乎的沈白璃到裏屋臥室,開始解沈白璃上衣的扣子。

沈白璃一下子嚇清醒了:“你幹什麽?”

“難道沒人教過你奇經八脈都長在軀幹上?”

沈白璃閉了嘴。

顧殘陽還算客氣,沒解沈白璃的肚兜。他把手掌貼在沈白璃後背開始運功,沈白璃什麽感覺都沒有。

暈暈乎乎不知道多久,顧殘陽收了功。他扶著雖然沒感覺但是滿頭大汗的沈白璃躺在床上,若有所思地又去讀書了。

考試周結束就是新年。大部分學生和老師都休假回家過節了。學校裏冷冷清清,只剩下沈白璃、蕭駱和顧殘陽等幾個有家不能回或者根本沒家的人。

沈白璃每天上午去和蕭駱餵招一個時辰,中午學校裏七八個人一起做飯吃飯,下午去和顧殘陽補習落下的術法知識。元宵節還沒到,沈白璃已經可以用魔族的方法使比較輕的物體懸浮在空中了。

元宵節過後,魔族學生陸陸續續返校。人數不及前一年八成。據說魔尊正在大舉征兵,很多學生都去參軍了。仙魔二界之間消息封鎖愈加嚴重,沈白璃春節的家書都沒能寄出去。

林可兒還是沈白璃的舍友。藺書參軍後,林可兒成了中級短兵器課上當仁不讓的第一名。蕭駱很重視她,經常把她單獨留下補習。陪蕭駱餵招這個差事也毫無疑問地落到了林可兒身上。

明明是課後時間更多、學習更輕松了,但是沈白璃竟然非常失落。她發現自己似乎很享受和蕭駱餵招的時光。

醫學課的講師被征走當了軍醫,這門課也暫時由顧殘陽帶。沈白璃在課上盯著顧殘陽用慘白修長的手配置藥劑的時候,心中默默感嘆:當年敖沁的眼光還是可圈可點的嘛。

最耗時間的當然還是中級術法課。因為今年入學的學生明顯減少,顧殘陽沒有開設初級課程。沈白璃插入中級課程非常吃力。每天上課被顧殘陽和魔族學生輪番冷嘲熱諷,可不管怎麽努力成績依舊慘不忍睹。

這天早上第一節課就是術法。沈白璃頂著沒睡醒的腦袋進了教室。顧殘陽還沒來,教室裏稀稀落落地坐著幾個學生。

沈白璃照例坐到最不起眼的角落,對著一摞課本默練今天上課要學的覆制術。她原來在仙界是可以用這個法術的,但是魔族的法術原理完全不同。她昨夜嘗試到深夜,水平最好的時候也只是覆制了一張殘破的書皮。早上大概是太過困倦,連書皮都覆制不出了。

幾經嘗試,顧殘陽已經默默走進教室。

講課的聲音似乎從遙遠的地方飄過來:“真正形神兼備的覆制術是一門非常高深的術法,要求施術者對他要覆制的東西有從內而外的深刻認識。比如你要覆制一本書,不去仔細研讀每一頁、研究紙張的紋理、辨別寫字的人用的墨的種類,怎麽可能覆制出來呢?但在中級術法課上,我的要求很簡單。我只要求你們覆制出看上去相似的東西。比如你覆制一把椅子,我不在乎椅子的重量、材質,只要看上去是顏色一樣款式相同的椅子就可以了……”

突然一聲:“沈白璃,請你回答一下覆制術的定義。”

沈白璃恍恍惚惚站起來:“什麽?”

顧殘陽冷笑:“沈白璃,你根基差、悟性差、腦子裏有水,這些我都能忍。但是是誰給了你自信讓你覺得在我課上睡覺還能拿到好成績?”

沈白璃打了個激靈,徹底清醒了:“對不起。”

“你不是對不起我,你是對不起你自己!到教室後面站著去,下課留下。”

好不容易挨到下課,蕭駱怒氣沖沖走向教室後墻的沈白璃。

“當初非得選這門課的是你。現在在課上睡覺的也是你。不想上我的課就別來,別做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沈白璃低著頭:“我昨天晚上練了一夜覆制術,今天是在是精神不太好。”

“練了一夜?覆制個課桌給我看看?”

沈白璃低了頭,無話可說。

“練習的目的是學會。你這樣的木頭腦袋,練一萬遍又有什麽意義?不過是浪費時間而已。”

“那你說我能怎麽辦?你們魔族的人,從十歲開始接觸這些術法,自然得心應手。我已經幾千歲了,從頭開始,你對我的要求不能實際一點嗎?”

“一個小小的覆制術,哪裏不實際?難道你在質疑我的課綱?”

沈白璃也有點急了:“你的課綱是魔族學生的。都說因材施教,我情況特殊,難道不應該有不一樣的標準嗎?”

“什麽都沒學會就想搞特殊了。荒謬!今天散學後到我房間來練覆制術,練不好你後面的課就都不要上了。”

“你這是故意刁難!你明明知道一晚上我根本練不出!就因為我娘沒嫁給你,你就處處和我做對嗎?”

顧殘陽勃然大怒:“你怎麽能這麽說!再敢當著我的面提起她我就把你趕出雲霽書院!”

沈白璃雖然覺得顧殘陽脾氣不好總是發怒,但是這是第一次知道什麽是真怒。她被嚇得噤了聲,默默退出了教室。

吃晚飯的時候沈白璃在飯堂看到了林可兒,和她坐在一桌的是蕭駱。一桌七八個學生和一個老師,林可兒坐在蕭駱對面,一直盯著蕭駱看。目光裏的愛慕藏都藏不住。

沈白璃的心突然難受了一下。一整天的煩心事還不夠多嗎?

飯畢她去顧殘陽的房間,顧殘陽正在批改作業。一個人帶兩門課工作量很大,他幾乎沒有空餘時間。

沈白璃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的臉色:“顧先生,早上的話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我知道你希望我學好你的課都是為了我好。我一定努力練習。”

顧殘陽頭都沒擡,聲音裏還帶著冰冷的怒氣:“我從來就沒想過為了誰好。我是老師,我對我的學生一視同仁。開始吧。”

一晚上重覆了幾百次覆制術,沈白璃的水平還停留在覆制書皮的程度。不知道是她的心理作用還是水平有進步,她總覺得書皮比昨晚的要完好一些。

子時的打更聲響起。顧殘陽從小山一般的作業中擡起頭,按摩著自己的睛明穴:“你覆制的是這本書嗎?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用過的廁紙。明天繼續來。能把整本書覆制好之前,別出現在我課堂上。”

沈白璃用了七天的時間攻克了覆制術,重新回到了術法教室裏。開學半年多,術法課的理論測驗她總能拿前三,但是實際操作一直沒達到平均水平。“至少我一直在進步啊。”沈白璃安慰自己。

中秋節漸漸臨近。整個雲霽書院都熱鬧了起來。中秋節的時候學校會舉辦詩會。魔族人不似仙族風雅,詩會其實就是對對聯、聯打油詩,說不出就要罰酒。

沈白璃於文縐縐的東西一向都不太在行,去年的詩會就沒有參加。今年她原本也不想去的。但是聽說蕭駱要去,鬼使神差地去要了入場券。

不巧的是,中秋節前一天的術法課上,沈白璃的變形法術失敗,再次被顧殘陽要求每晚戌時去他房間練習。

沈白璃拿著入場券猶豫了一天,還是決定先去詩會看看。詩會申時開始,戌時怎麽也進入尾聲了。

穿著自己僅有的一身淡藍色裙子,沈白璃覺得自己在詩會裏簡直是個異類。魔族女子熱情奔放,來參加詩會的衣服大多都是亮色。黯淡無光的沈白璃躲在角落,目光一直追隨著蕭駱。

難得的,蕭駱註意到了她。

蕭駱主動帶著另外幾個短兵器課上的同學走過來:“沈白璃,你怎麽總自己坐著?來來來和我們一起聯句。”

沈白璃微微紅了臉,被半推半拽著走到一處圓桌,和大家一起落座。

林可兒道:“都說仙族風雅得很,寫詩作詞不在話下。有白璃在這,看來今天咱們都要被罰酒咯。”

眾人一陣起哄附和。蕭駱清了清嗓子:“那就讓沈白璃開頭吧。”

沈白璃頓覺為難。這種詩會她第一次參加,摸不準大家想聽什麽風格。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臉上,她只得推脫道:“我……不太會。你們玩吧。”

林可兒道:“第一個人就不會,該不該罰酒?”

眾人又是一陣起哄,強灌了沈白璃一杯桂花酒,這才從沈白璃右手邊開始連一首五言律詩。

一共八句話,跳過中間一個被罰酒的,到沈白璃這裏是最後一句。

沈白璃從來沒碰過酒。一杯桂花酒下肚,竟然已經開始頭暈眼花,根本無法轉動腦子思考下一句詩。於是很快她又被罰了一杯。

好在腦子不轉,本能尚在。她本能地覺得繼續留在這被罰酒會壞事,放下第二杯酒趕緊站起來:“顧先生還罰我去練術法,我先失陪了。你們好好玩。失禮之處還請見諒。”

林可兒還想留她,但是她已經不在乎什麽禮節,瞬間落荒而逃了。

回到宿舍用冷水洗漱了下,身上的酒味怎麽也去不掉。但至少走路不打晃,沈白璃覺得進步已經非常大了。

吃了兩個桃子,沈白璃終於壓下胸口惡心,收拾停當去見顧殘陽。

不出所料,顧殘陽並沒有去詩會。沈白璃到顧殘陽房間時比預定時間早了兩刻鐘,顧殘陽已經在奮筆疾書寫教案了。

顧殘陽對沈白璃的要求是等比例縮放一把凳子。縮放練好才能練變形,循序漸進。

兩把凳子擺在地上,一個是參照物,一個是試驗品。沈白璃努力集中精神,不斷重覆地使用那個法術。

半個時辰過去了,兩把凳子依然一模一樣。

沈白璃突然崩潰了。顧殘陽訝異的看著沈白璃淚流滿面、哽咽著繼續嘗試那個法術。他忍不住嘲道:“腦瓜空、不努力、還神經脆弱。你大概是我見過的所有學生裏最糟糕的一個了。”

沈白璃抽泣著不敢直視顧殘陽的眼睛,但還是小聲嘟囔:“你也未必能使好我們仙族的法術。”

顧殘陽冷笑了一聲:“就你這點淺薄的見識,也能拿來揣測別人?”

沈白璃哭得更厲害了:“你見多識廣,就能隨便揣測定義我?這一整學年,你每天變著花樣為難我,蕭先生幾乎沒正眼看過我,我的舍友敵視我,我的同學孤立我,你知道我是怎麽過的?”

“別拿你那些瑣碎小事來折磨我的耳朵。繼續練你的法術。”

沈白璃哭得更厲害了,幾乎不能讀出完整的咒文。

顧殘陽放下手中的毛筆,努力把語氣裏的刻薄隱藏起來:“你的醫藥課成績很好,說明你不笨。你只是沒掌握法術的要領。你今天喝太多酒了,先回去吧。以後來我這之前絕不許碰半滴酒。”

沈白璃沒說話,默默退出了顧殘陽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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