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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6章 將軍三箭定天山,壯士高歌入漢關(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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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九年的冬天,哈密力人過得頗不平靜,先是那場幾乎摧毀了整座城市的暴亂,然後是清真寺與總督府之間廣場上接連不斷響起的槍聲。

假如回到半年前,回鵠人決不相信自己會興高采烈的看著漢軍槍斃同族的巴郎子,並把他們的腦袋割下來,剝去肉皮、挖掉腦髓,加硝煮成白森森的骷髏頭,再壘成可怕的京觀;可經歷了那場可怕的暴亂,家家戶戶要麽失去了財產,要麽失去了親人,再看到暴亂分子被五花大綁著槍斃,人們內心的感情就完全不同了。

至於那些暴亂分子的家庭,在街坊鄰居面前更是擡不起頭來,光是左鄰右舍朝著脊梁骨上指指戳戳的小動作,就讓他們難堪到了極點。

對於哈密力暴亂的處置,以及其後的政策方針,所有的哈密力人,乃至從別失八裏到蔥嶺的天山南北路諸多城邦,都拭目以待著大漢皇帝的決定,但偉大的天可汗保持著沈默,這種沈默像泰山一般沈甸甸的壓在人們心頭。

對未來的惶惑早已壓倒了一切,最初,哈密力人認為皇帝多半會征收懲罰性的高額稅賦,作為這場暴亂的代價;

半個月後,隨著陳宜中簽批的處決名單越來越長,京觀上的骷髏頭越來越多,人們猜度這次多半要失去一半以上的財產才能換取皇帝的寬恕了;

最後,當一直處於漢軍監控下的大毛拉和阿斯蘭汗也被公開逮捕,哈密力人已在瑟瑟發抖,他們想起了當年成吉思汗對待反抗者的辦法:高過車輪的男子通通處斬,闔城婦女兒童貶為牧奴!

聽說天可汗對待朋友固然仁慈寬厚,可對付敵人的手段一點兒不比成吉思汗軟弱;貌似儒雅的陳宜中總督,在南洋也有血腥屠夫的兇名……

這樣的恐慌,到冬天快要過盡,春天即將回歸之時,伴隨著政教兩位首領的被捕發展到了頂峰,已經有不少家庭計劃著逃出城市避難,只不過城外綿延無邊的皚皚白雪阻止了他們的腳步。

當天夜裏,許多家庭開始了最後的禮拜:“安拉呀,逃出城去要凍死,留在城內被殺死,至高至大的真主呵……”

所以第二天清真寺鳴響悠揚的鐘聲,如往日古爾邦節那樣召集全城百姓前往廣場的時候,就和伊斯瑪儀被父親易仆拉欣帶上了祭祀安拉的神壇,並被匕首架在了脖子上的感覺一模一樣。

寬闊的廣場上早已布置停當,一排排荷槍實彈的軍警壓住陣腳,中央臨時搭建的高臺兩側,東邊是由數千顆人頭壘成的京觀,骷髏頭上黑洞洞的眼窩配著白森森的顱骨,直可懾人心魄,西邊用厚厚布幔圍著的物事,卻不知是什麽東西。

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在西域通行了一千年,當年阿拉伯帝國以及喀喇汗朝的征服者,就是用血腥的手段迫使阿富汗直抵敦煌萬裏西域上的千百個佛國改宗的,從此之後敦煌飛天就成為了末世絕唱。

哈密力人都清楚自己的命運,現而今,大漢皇帝要屠盡哈密力,也不過是一報還一報,沒有什麽可抱怨的,強者為樽俎、弱者成魚肉,乃是千年來亙古不變的真諦,所有人都必須遵從,欺淩弱者的同時,也必須具備被更強者吞噬的覺悟。

“難道,無所不能的安拉就不能給咱們一條活路了嗎?”婦女悲哀的撫摸著孩子的頭頂,神情悲涼到了極點,“我的小巴郎子才十一歲呵!”

睿智的老人搖著頭,不管當年的喀喇汗朝、西遼還是成吉思汗,誰進了西域不是給第一個反抗者以最殘酷的屠殺,以震懾搖擺不定的諸多城邦?只不過,這次哈密力不幸被大漢帝國選中了而已。

廣場上的氣氛,沈重而悲涼,於十萬漢軍的刺刀之下,哈密力的回鵠人沒有分毫反抗之力,而他們似乎也接受了命運的安排,引頸待戮。

楚風在行宮露臺上觀察著局勢,他很滿意的點了點頭,很明顯這種氣氛是大漢帝國有意為之。

魏征說匈奴“人面獸心,非我族類,強必寇盜,弱則卑伏,不顧恩義,其天性也”,其中,“強必寇盜,弱則卑伏,不顧恩義”何嘗不是回鵠人,乃至整個西域諸多民族的真實寫照?千年來華夏的秩序在這裏斷斷續續,吐蕃、阿拉伯帝國、蒙古等等勢力紛至沓來,無力反抗強奸的西域各族只好選擇了默默承受,順便配合兩下享受一下快感。

那麽,像中原漢地那樣指望哈密力人簞食壺漿以迎王師,顯然是不現實的,妄圖用治理中原的辦法統治這裏,也是一廂情願。

初來乍到,就建設公平公正的秩序,無異於癡人說夢,像現在這樣,把他們打入絕望的深淵,再加以救拔,巨大的心理反差之下,效果只怕要好上許多。

陳宜中踱著四方步子走上高臺,拍了拍手,大聲道:“肅靜,肅靜,大漢皇帝、天可汗將主持今天的公審大會,將罪魁禍首明正典刑,懲罰他們的罪惡,報解你們的冤仇!”

原來,大漢皇帝本意是處置元兇罪魁,不是屠殺闔城居民?那麽我們還有一線生機?十餘萬回鵠人立馬生出了希望,他們伸長了脖子、踮起了腳尖,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著偉大的皇帝出現。

萬眾期待之下,東面的行宮大門緩緩開啟,裝飾著金箔的禦輦,由頂盔貫甲的衛兵重重簇擁著緩緩而出,回鵠人自然瞧不見禦輦內的情形,可扈從衛士高大強健的身軀,步槍和盔甲碰撞的金屬磨擦聲,高高甩起再重重踏下的鯨魚皮靴子踐踏著大地的震撼,還有衛士們臉上堅毅至極,甚而顯得漠然的神情,都告訴他們這是一支百戰餘生的鐵血強兵。

大漢帝國的名臣宿將,文天祥、李鶴軒、張世傑、陳吊眼等等都在禦輦後步行隨駕,他們每一個名字在哈密力人聽來都是如雷貫耳,可現在他們如眾星捧月般簇擁著那架禦輦。

那麽,統帥這支百戰雄師的皇帝,那位天威赫赫的陛下,此時便在禦輦之中了吧?

沒有人知道,禦輦中楚風摘下了累贅的帝王冠冕,無聊的撓著頭皮,“莫裝逼,裝逼被雷劈”這句話在他腦海中無數次閃現,他甚至有些擔心的看了看禦輦高高的頂部——外面包覆著金箔。

啊呃~黃金是電的良導體,如果天空中正好有一團積雨雲……

楚風有點郁悶的抓著頭皮,考慮要不要給這架專用於散發王霸之氣的禦輦裝個避雷針,特別是為了視覺效果,把禦輦頂部造得又高又尖。

沒辦法,看小說總覺得王霸之氣很好笑,可臨到自己了才知道有些時候是不得不裝一下逼的,嗯,現在這副排場,唬唬哈密力人,應該夠了吧?

豈止是夠了,簡直是全明星出場豪華陣容搭配三萬瓦聚光燈效果!當楚風把冠冕重新扣到頭頂,從禦輦直接邁步引橋走上高臺的時候,廣場上十萬回鵠人齊刷刷的跪地叩拜,黑壓壓一大片,猶如浪潮起起伏伏,山呼萬歲的聲音超過了任何一次禮拜,並且如滾雷響過,經久不息。

“好、好”,楚風微笑著,雙手往下壓,當他做出這個動作的時候簡直就好像天神附體,全場十萬人竟然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母親捂住了孩子的嘴巴,惴惴不安靜待天可汗的最終裁決,人們甚至屏住呼吸,只剩下了心跳的砰砰聲。

行宮露臺,雪瑤雙手托著香腮,癡癡的看著遠處那個熟悉的身影,明媚的眼中帶著幾許迷離:“淑楨姐姐,怎麽我現在才發現,他穿皇帝冕服還是很耐看的嘛。”

陳淑楨聞言暗笑,楚風嫌麻煩,除了元旦閱兵、祭祀炎黃先祖、忠烈祠進香等幾個重大活動之外就很少穿帝王冕服了,所以穿起來非但他自己很有些不習慣,熟悉的人見了也有些好笑,今天早晨服侍他穿這套的時候,雪瑤還笑他有些沐猴而冠,搞得楚風又把她抓住打了屁股才算完。

誰知道僅僅過了半個時辰,雪瑤的看法就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小傻瓜!”陳淑楨摸了摸雪瑤雲鬢高聳的腦袋,微笑道:“寢宮之中,他是咱們的丈夫,一言一行都自然率真,難不成還端著個皇帝架子?嬉笑玩鬧之餘,咋見他冠冕袍服,當然覺得好笑;殊不知出了寢宮,咱們夫君就是臨禦華夏萬裏河山,統帥帝國海陸兩軍,天下萬萬子民擁戴的大漢皇帝,那又大不同了。”

“看,哈密力百姓朝拜他的虔誠,怎麽也對得起這身袍服吧!”陳淑楨手指廣場,十萬百姓山呼萬歲的場面,實在很宏大了。

雪瑤點點頭,忽然膩著貼到了陳淑楨的腰上,吃吃的笑道:“那麽淑楨姐姐是喜歡寢宮中那個大馬猴似的楚呆子呢,還是喜歡現在這位受萬民敬仰的大漢皇帝?當年的義軍女帥,又是怎麽被他偷去了芳心?”

這小妮子!陳淑楨粉面微起紅霞,不過仔細一思量,自己究竟是喜歡他揮斥方遒的氣度,還是閨房中肆意調笑的樂趣,似乎也很難說得清楚呢……

高臺上的楚風,故意沈默了半晌,待惴惴不安的哈密力人東想西想自己嚇自己,他才不緊不慢的道:“經我大漢情報司查明,本次暴亂系有大毛拉、亦都護阿斯蘭汗兩人暗中策劃,此乃元兇罪魁!阿斯蘭汗之子古爾買提江指揮機宜,流氓慣犯艾哈素比煽動劫掠,富商祖兒江布放火焚燒大巴紮,這三個是著手實施的大罪人!

除此五人,其餘罪犯已經伏誅,這是一小撮人的暴亂,與哈密力未參與百姓無關,你們作為受害者,很快就能夠看到傷害你們的罪人被我大漢朝廷明正典刑。”

這下子不得了,楚風話剛剛出口,哈密力人就如蒙皇恩大赦,好似鬼門關裏走了一圈回來,後輩上冷汗津津涼,心頭卻像喝了整瓶燒酒一樣,溫溫熱、飄飄然。

這一場歡呼不比尋常,如果說剛才的山呼萬歲還帶著祈求,那麽現在的歡呼就完全發自內心深處了,可不是嗎,就連預想中最輕微的高額懲罰性稅收都沒有實施,這真是寬仁厚道到了極點呀!

不知是誰扯著嗓子吼道:“大漢皇帝乃千年以降,我哈密力最寬仁的主人,回鵠人再有異心,便是安拉也無法容忍!”

文天祥捋著胡須笑了,對身邊的陳宜中道:“胡人畏威而不懷德,一味寬仁適得其反,吾皇‘置之死地而後生’,倒是讓他們感激涕零。”

“寬仁的君王,做了一次錯事就被臣民議論紛紛,殘暴的君王,稍微寬厚一丁點就可贏得山呼萬歲,”陳宜中笑著搖搖頭,感嘆道:“這便是人性吶!”

被關在總督府監獄的大毛拉還不知道外面的變化,他還心存幻想的對阿斯蘭汗道:“聽,外面似乎很大聲啊,哼哼,我就說過,作為哈密力人的精神信仰,我決不會那麽快被拋棄,大漢皇帝只要還想讓哈密力人臣服於他的統治,就必須放我們一條生路。”

阿斯蘭汗將信將疑的點了點頭,自從被抓起來,情報司對付他們的辦法才使用了一兩樣,軟骨頭們就竹筒倒豆子說了個一清二楚,還在自供狀上簽字畫押,這讓他們完全失去了對抗的勇氣,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皇帝為了安撫哈密力人心,放他們一條生路了。

“拿來!”對面的囚室,古爾買提江一把奪下祖兒江布手中的幹糧,後者早已看不出那個肥肥胖胖的商人模樣了,他長著肥肉的臉頰瘦削下去,整個人黃皮寡廋,就好像幹癟了的氣球,既可憐,又可悲。

當然,除了心情上的落差,大部分還得歸功於古爾買提江搶奪了大部分食物,他一邊把幹饅頭往嘴裏塞,一邊踢著祖兒江布:“你這頭肥豬,是一定要槍斃的,老爺我還要跟著父親、大毛拉出去呢,與其填了你的狗洞,不如拿來我塞塞肚子!”

祖兒江布沒有任何反應,恍如行屍走肉,事實上當他的財產化為灰燼,自己又被情報司抓進監獄之後,他的精神就差不多垮了。

“不,你不會得到自由,安拉不會如此的不公,你會和我們一塊下地獄!”

古爾買提江聞言全身一寒,轉身只見另一間囚室之中,艾哈素比的眼睛裏布滿了赤紅的血絲,昏暗的牢房中他惡狠狠的盯著自己,恍如暗夜中的吃人野獸。

情報司提審,陳宜中斷案,艾哈素比早就知道煽動暴亂的元兇罪魁就是眼前古爾買提江父子和大毛拉,現在他對這三人恨入骨髓,沒有他們的煽動,自己固然不會走上這條罪惡的絕路,阿蓮丹姆和妹妹也不會死於非命呵!

他伸出手,神情猶如地獄中的幽魂,聲音可怕刺耳:“我詛咒你們,詛咒你們一個也逃脫不了正義的審判,大漢皇帝不會放過我,也不會放過你們,我們將在一起被吊上絞刑架!”

一語成讖,十五分鐘後,五名罪大惡極的壞蛋真的被帶到了絞刑架下。

大毛拉灰色的眼睛裏透出絕望的恐懼,他老邁垂朽的身體不知道哪兒來的勁兒,瘋狂的掙紮著:“不,你們不能這樣對待我,我是大毛拉,誦讀《古蘭經》,穆聖在哈密力的代言人!哈密力聆聽的人們,你們能容忍這樣的事情嗎?”

哈密力人沈默著,若是楚風執行一以貫之的寬仁政策,想必他們還會為了大毛拉被捕而鬧上一鬧,可剛剛從鬼門關裏打了個轉回來,對大毛拉的觀感就完全相反了。

大毛拉絕望的喊著,終於有人做出了回應,只不過於他希望的恰恰顛倒:“殺了他,殺了這個煽動暴亂的元兇罪魁,讓他的靈魂下火獄!”

“哈哈哈哈~”艾哈素比狂笑起來,為幾個仇人能和自己一塊被處死感到由衷的高興。

什麽?怎麽會這樣?大毛拉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古爾買提江的身體更是完全不受控制的顫栗起來。

“好臭!”架著罪犯的劉國泰扇了扇鼻子,又好氣又好笑的道:“這家夥屎尿都下來了,好笑,這麽膿包軟蛋的貨,也敢和我大漢皇帝作對。”

姜良材一巴掌扇到古爾買提江臉上:“腦袋掉了碗大個疤,怕什麽怕,想我淮揚李大帥,八閩陳狀元……”說到這裏他閉上嘴自嘲的一笑,把我華夏英雄來比這回鵠笨蛋,豈不是九天比九地?忒也沒得比了!

不到一柱香的時間,五具罪人的身體就掛上了絞刑架,痙攣、掙紮,都逃脫不了死神的降臨。

楚風下令扯開了幔帳,一座紀念碑矗立在哈密力人眼前,皇帝的聲音有如黃鐘大呂般回蕩不絕:“記住,殺害你們、劫掠你們的,恰恰是你們的同胞,而解救你們,平定暴亂的,乃是大漢天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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