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玩鬧之後，曹忠停下來問瀛王：“奴才有個疑惑。當時在拘囿所，為何羸兒姑娘手無縛雞之力也要大大方方進出拘囿所？難道她有自信制止阮妃的胡來？”

瀛王聽曹忠這樣問，也收起了玩笑的嘴臉，開始陰沈著臉反問道：“那你覺得她有你所說的信心嗎？”

曹忠點點頭，又搖搖頭。“若是羸兒姑娘已經收到咱們在牧原城內打尖的消息才這樣做的話，那她算是有自信的。反之，她這樣做無異於送羊入虎口啊。”

瀛王沒有急著回答曹忠，但是從他的神情來看，似乎又對這件事看地通透。“羸兒她向來重情義。當初為了黃灃尚且連自己的命都不顧，今日能為了阮磊勇闖拘囿所也不足為奇。我也時常在想，這麽多年過去了，就怕羸兒倒是沒什麽變化，怕她一如既往地心慈手軟。”瀛王說道這兒，臉上又浮現了前幾天的憂慮。

“王爺這麽肯定羸兒姑娘只是因為重情義才闖拘囿所？”曹忠越聽越糊塗。

“羸兒若是做好了準備將瀛王入牧原作為籌碼與阮妃談判，自然不會明目張膽地走進拘囿所。她這般暴露自己的身份，其實是在賭，一種走投無路的賭。賭咱們的支援，若是咱們還沒有到牧原，那麽那一日羸兒定會命喪拘囿所。而羸兒大張旗鼓的目的只是為了將消息傳入我們的耳中。”瀛王凝神，大有僥幸逃過一節的慶幸。

曹忠感慨道：“羸兒姑娘賭這樣大也是沒辦法的事。在這個世上，羸兒姑娘已經是孤苦無依的人了，若是沒有黃灃、阮磊的牽連，羸兒姑娘便只為著仇恨而活，什麽情深義重不過是因為不願活得形單影只罷了。”

瀛王恍然大悟，適才對穎欒“死性不改”的氣立刻消了下去，他想起了與羸兒從前的種種，有些出神，忽然就隨口問曹忠道：“你說要是我也有這樣的一天，為我，羸兒可會奮不顧身？”

曹忠沒太聽清，反問道：“王爺說什麽？”

瀛王神色漸漸黯淡下去，揚了揚手，自顧自剪起了矮子松。曹忠懂得主子的意思，緩緩地退了下去。瀛王在內心底裏嘲笑著自己：羸兒這般恨我，即便我有那樣一天，羸兒大概會幸災樂禍吧。嘲笑完，瀛王又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中：只怪自己無法陪伴羸兒將這荊棘叢生的後半生走下去，再要求什麽都不過是個笑話吧。

再見到穎欒是兩天後。照顧阮磊的大夫過來回話說，阮磊的左手算是廢了，瀛王怕穎欒傷心得緊，便帶上了曹忠去了趟居所探望。

瀛王還進門便看見了羸兒在伺候著阮磊擦身。羸兒的神情凝重極了，看上去好像還沒接受阮磊廢了左手的真相。

瀛王突然到來，穎欒三人都覺得窘迫地很。“見過瀛王爺，王爺今日怎麽過來了？”穎欒率先帶著翠翠行禮。阮磊沒辦法爬起來，只好行了點頭之禮。

瀛王沒有讓穎欒起身，倒是曹忠，不知道哪兒來的熱情，主動上前迎起了穎欒。曹忠此舉，穎欒倒沒覺得什麽，只是在阮磊和翠翠眼裏看來是極沒有規矩的。

瀛王沒有接穎欒的話，裝作不認識穎欒似的，徑直地走向阮磊。“本王聽說了你的事，只怪本王來得遲，平白讓你遭了這麽些罪。”

因著瀛王沒有將穎欒放在眼裏，阮磊郁結的心緩緩地舒張開來的同時，也漸漸地解下了對瀛王的防備。“這怎可怪罪王爺，王爺能來，已是牧原的一大榮幸。要不是王爺來得巧，牧原還不知道會頹敗到什麽地步呢。再說我賤命一條，遭些罪無可厚非。”

瀛王嚴肅的神情漸漸地緩和過來，他開始欣賞起了阮磊的為人處世。“看來世子還是心系百姓、心系牧原的。有這樣的心胸以後能造福一方。”

阮磊無奈地笑了笑：“心系百姓，心系牧原？王爺這樣的話我可擔不起，免得阮妃娘娘又汙蔑我有篡位的心思。”

瀛王也笑了，他雖然同情阮磊，可是在大局面前他還是會護得阮妃周全。“阮妃娘娘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慣了，多少有些趾高氣昂，唯我獨尊。你只顧得自己清白便是了。不管怎麽說，她都是娘娘，胳膊擰不過大腿的道理你不會不明白吧。”

穎欒聽著瀛王的話就來氣，可是礙於身份，不好發作。翠翠觀察著穎欒的神態，發現穎欒滿眼的都是瀛王，心裏很快就有了底。

阮磊點點頭，勉強笑著回話：“明白，明白。我只是，求生欲望作祟，若是對王爺、對娘娘有冒犯的地方，還請諒解。”

瀛王見阮磊態度好，心也開始安定下來。“世子說笑了。阮妃為人，本王知道。只是你少不得委屈些。再忍些時候吧，你的好日子才開始。”

阮磊聽得迷惑，瀛王卻不願再解釋什麽。臨走前，瀛王叮囑阮磊照顧好身邊人，目光卻定定地看在穎欒身上，看得穎欒臉上直發燙。阮磊嘴上雖然答應著，心裏卻跟埋了根刺似得不自在。

這麽些天來阮妃娘娘回想起瀛王的話便覺得壓抑得慌，得了空便往牧原王的寢宮裏跑，只有在牧原王面前她能感受到自己高高在上或者咄咄逼人的時候，她才能找到一絲絲的自在。這也難怪牧原王的病沒有起色，常常是被阮妃氣得上氣不接下氣才算完。

這一天，阮妃在伺候牧原王用藥，結果過於反抗的牧原王將藥打翻了。阮妃盛怒，找了人硬灌牧原王喝藥。牧原王手下的人見了阮妃這般對待自己的親生父親，忍不住議論紛紛。牧原城本來就不大，這樣的私事一經議論城內城外便是人盡皆知。這一下子就將蠢蠢欲動的反抗阮妃的百姓勢力激怒了。接下來的幾日裏，每天都有許多百姓在宮門前鬧事，趕了一波又一波。侍衛們看在欽差大臣給這些百姓撐腰的份上也不敢強力鎮壓，任由著他們，只要不將宮門推翻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瀛王聽說了這些事，也開始準備著如何安撫人心。

只有阮妃這邊是沒什麽動靜的。泰連聽說了宮外之事也不怎麽跟阮妃稟報，只是輕描淡寫地敷衍過去，他更多的心思是在牧原王儲上。

“娘娘的計劃算是被瀛王打壓了？花了如此多心神心力的計劃，就這麽讓煮熟了的鴨子飛了？”泰連極盡所能地煽風點火，卻不知道京都的瀛王到底是什麽來路。

阮妃斜了泰連一眼，恨恨地說道：“本宮自然是不願這樣就了了的，可無奈半路殺出瀛王這個程咬金。眼下只能將這些個計劃放一放，來日再議了。”

阮妃不急，泰連急。“娘娘可別錯過了這個機會啊，宮門外擁護阮磊的百姓多得是，娘娘若是錯過了這機會，來日阮磊坐上了牧原王的位子，娘娘要等到何日才能揚眉吐氣？瀛王雖是京都來的人，娘娘禮讓他幾分也是應當的，但也不見得就拿阮磊沒辦法呀。”

阮妃正眼也不看泰連，有心無力地問道：“你說說，還有什麽辦法？”

泰連笑著說道：“要是牧原王的位子由娘娘親封，來日瀛王與娘娘回了京都，不就沒人管得住新王了嗎？而新王不能是阮磊，在阿朵部裏找一位合娘娘心意的人即可。到時候，新王感念娘娘的知遇之恩，必定會花心思為娘娘斬草除根的。”

阮妃醍醐灌頂，欣喜地問道：“你是說阮音？”泰連點了點頭就下去了，給阮妃留下了念想。

當晚阮妃娘娘便來驛站見瀛王，正巧瀛王也有安排與阮妃商量。

瀛王先開了口：“連日來宮門前的情況娘娘應該有所耳聞。本王也不拐彎抹角了，想要鎮壓民憤，娘娘得先給在牧原找個能做主的人。”

這正合阮妃的胃口，阮妃笑道：“竟跟本宮想到一塊去了，本宮這幾日也琢磨著這個事，不然本宮就算回了宮也不安心。”

瀛王來到牧原後第一次見阮妃這般順服，一股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他試探地問道：“為平民憤，本王想著只能順應民意推阮磊上位。”

阮妃聽了後，險些連手上的茶杯都打翻了。她怒瞪著瀛王質問道：“阮磊殺了前牧原儲君，現在王爺要推阮磊上位，究竟意欲何為？”

瀛王猜到了阮妃會有這樣的反應，他不緊不慢地解釋著說道：“娘娘仔細著聽本王說，推阮磊上位原因有二。一為牧原無主操持內政已有一段時日了，欽差大臣已聯合牧原其他貴族臣子上書，請求淩肅次子阮磊上位，皇上的聖旨雖沒有下達，也暗暗屬意阮磊為牧原儲君。二為阮磊雖品性名聲不太好，可他已經成為了百姓請命的儲君。這天時地利人和如此巧合，娘娘即便心裏有一百個不樂意，也不能違逆了天意啊。”

阮妃一股子蠻橫勁兒上來了，回懟瀛王道：“什麽天意，難道阮磊害死本宮的哥哥也是天意？本宮不管是誰上位，只要不是阮磊就好。”

看著阮妃撒潑，瀛王也不著急上火，他依舊慢慢地試探著阮妃道：“除了阮磊，娘娘還有更好的人選？”

阮妃見瀛王也沒有蹬鼻子上臉，便收拾收拾自己的不雅姿態，正經地向瀛王介紹道：“阿朵部族裏有個親叔伯，他的兒子阮音溫文爾雅，才高八鬥，本宮瞧著他做牧原的王挺好的。像他這樣對百姓仁慈的人越發少了，若是他能主持牧原內政，本宮是極放心的。”

“阮音？”瀛王根本沒有聽過有這號人。“這牧原王位的人選，可不是鬧著玩的。”

“既然不是鬧著玩的，王爺又怎麽會將害死儲君的阮磊推為牧原王？”阮妃嘲諷道。

瀛王這下沒耐心了，他黑著臉問道：“娘娘口口聲聲地說阮磊害死了阮明，可有什麽確鑿證據嗎？”

阮妃這下啞口無言了，像霜打了的茄子，但是她極力證實自己說的沒錯：“那日在拘囿所，阮磊親口說哥哥是被他下毒害死的，本宮身邊的那麽多宮人侍衛們都聽見了，何況本宮在阮磊的住處搜出來蕙槐香和榴芥汁。人證物證都在，不算是冤了阮磊。”

瀛王笑著說道：“這物證我不知道，可是娘娘所說的人證經得起考究嗎？難保娘娘不是屈打成招，這樣的證據交由京都朝廷斷決的話，可禁得住第一層的考究？”

阮妃又氣又急，她知道自己說不贏瀛王，便開始口不擇言：“難道牧原裏的事，本宮連參與的權利都沒有嗎？父王現在身體不爭氣，這裏裏外外還不都是本宮操持著？王爺倒好，一到牧原便將本宮所有的付出都否決了，看來牧原也沒本宮什麽事了。”

瀛王提醒著阮妃道：“娘娘雖然位高權重，但也別忘了，歷朝來後宮都不得幹政。即便是牧原的內政，娘娘身處後宮，一樣是幹涉不得的。再說娘娘已是出嫁之女，母家之事要少插手，平白招人議論。何況這牧原立儲繼位的大事，牧原人是沒有說話權的，全憑皇上安排。這些道理，娘娘還是想清楚的好。”

阮妃實在是爭不贏瀛王，開始哭鬧起來。“本宮不就是有日子沒伺候皇上了嗎？怎的，全都來欺負本宮。”

瀛王看阮妃哭得梨花帶雨，心裏一絲波動也沒有，他勸著阮妃道：“素知娘娘蠻橫不講理，今日也算見識了。不過不知道娘娘在牧原橫行霸道的事傳到了京都，京都大臣、後宮諸妃、宮女太監會怎麽看？自然了，這些娘娘都可以不放在心上，那皇上呢？”

阮妃被瀛王嚇得大氣不敢出，只好悻悻地離開了。

瀛王自知能漸漸地將目前這牧原大局掌控在自己的手中，他只願能靠著自己的把控，能最大限度地減小對穎欒的傷害，甚至為穎欒謀出一條新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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