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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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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覺得這樣還不夠,華不染突然攤開右掌,只見一把巴掌大的琵琶竟懸於他的掌心。

“山主可還記得此物?”

梅山主平靜道:“賀蘭緇的六音琵琶。”

“山主既認得此物,想必也知曉此物的玄妙,它能記下這世間所有主人覺得美妙的聲音。”

梅山主道:“賀蘭緇擅音律,記弦音是他所好,這是他貼身之物,過去便是吾要摸上一下,也是不易。它怎會在你手中?”

華不染不答反問:“山主可想聽聽賀蘭緇死前都聽到了這世間怎樣絕妙的話語?”

“你究竟想說什麽?”

似感覺到山主的不耐,華不染不再賣關子,他以口訣驅動掌中的六音琵琶,只聽一道聲音響起。

“世人傳言寒山寺賀蘭緇能倒彈琵琶,宛若敦煌壁畫上走下來的人物。我心生向往,一直想見寺主一面……”

“……我心中想要寺主看我一眼,便做出失禮之事,實在是情難自禁。”

“若不是後來種種變故,若不是那該死的相思蠱,我早已向寺主表明心跡,又怎會有這諸多誤會?”

“賀蘭,我想抱抱你……”

這句低聲呢喃,繾綣深情,仿若便是那日,他一句“求山主……抱我”。

“夠了!”隨著這一聲喝止,華不染掌中的六音琵琶應聲而碎。

華不染正欲開口再言,突然一道光影襲來,擊在胸口,華不染淩空躍起,被那璇璣扇之力掃出門去。

站在屋外庭前守衛的燕河只聽砰的一聲,山主屋中的門扉突然爆裂碎渣四濺,而從門中飛出一人,燕河未及反應,竟已掠身上前將之接住。

待兩人落在地上,那懷中人連連咳出鮮血,定睛一看,竟是花壇主,燕河大驚。

羅七聽聞動靜後先朝屋中望去,待那響動驟止,顧不得門前煙塵四起碎渣遍地,他忙跑進屋中,擔憂山主有什麽閃失。

華不染連咳數聲,吐出心中激蕩的氣血,竟扯唇笑出,燕河見之以為他大受打擊正要出聲安撫,卻被華不染拂開手。華不染起身,耳廓忽動,似乎聽到了羅七跑進屋中的聲響。他勾起的笑愈發詭異。

山主如此震怒,想必,那六音琵琶的確起到了好作用。

“壇主,你的傷?”燕河在旁關切。

“無事,小傷而已。”

華不染擡手制止了燕河的話語,他正細聽屋中聲響,初時聽到山主遷怒羅七對他疾言厲色辱罵,後來越聽越不對勁,到了最後,華不染臉色鐵青,氣得拂袖而去。

燕河望著花壇主氣憤而去,莫名其妙地撓了撓頭。

原來屋中,氣到失去理智的山主正將羅七抵在窗臺上懲罰。

那一扇朱窗外,是東院毗鄰山主臥房的一處園子,其中栽種奇花異草,纖竹蒼松,還有一座依水而建的亭臺,以供山主閑來觀賞,是以外人並不得見。

華不染跋山涉水歸來,風塵仆仆未曾洗凈,卻在東院吃了一肚子氣,他氣急敗壞地去了北院,問過莊中仆役,知道白芷霜落居在此,特意前來。

北院中。

“何事讓你這般氣惱?”

白芷霜正用刻刀修飾著桌上嵌在木樁裏的一枚暗器的花紋,擡眼看見華不染為紙鳶所引,怒氣沖沖進來,不由問道。

“還有什麽,還不是你那好師弟!”

“我師弟?”白芷霜疑惑不解,“你不是才從都城回來,怎會遇到他?莫非你繞道去了武林盟?”

聽白芷霜這樣問,華不染便知白芷霜根本不知羅七之事。一時不知該不該將真相告知於他。

見華不染不說話,又見他衣襟上有血跡,白芷霜不禁訝異:“怎麽,你與他交過手,他傷了你?”

華不染呸了一聲,嗤道:“憑他也想傷我?”隨即又再問了一句,“你是當真不知羅七之事?”

“羅七?”白芷霜聽到這個名字楞了一下,聯想到近日莊裏莊外對此人與山主之間的事傳得沸沸揚揚,不禁搖頭道,“此乃山主私事,你我不該過問。”

華不染登時拔高了音量,叉腰道:“那你是知道他纏著山主不放了?你身為四大壇主之一,對此事不稍加勸阻,竟任其一發不可收拾。你說你是不是失責?”

“這種事怎麽勸阻,若你能夠勸阻,今日也不會到這來了。”白芷霜無奈道。

“無論如何,得尋個機會將這羅七殺了!”

白芷霜搖頭苦笑,這華不染不愧是翻臉閻王,殺人全憑一時喜怒。

白芷霜道:“花壇主此番歸來,可帶回來什麽消息?”

“壞了!”華不染聞言突然拍手跺腳,“這羅七果然壞事,害得我正事都忘了!”

“怎麽了?”

“我已查明,韓王未死,當初朝中傳回的消息皆是故布疑陣。”

白芷霜奇道:“韓王為何要詐死?”

華不染道:“你忘了,當初韓王查到山主身份,便前來拜山,還害得山主練功不成受反噬之苦,後被你師弟打一頓丟下山去。不久,便傳回韓王歸途重傷不治的消息。他一心謀逆,招攬山主不成,恐走漏風聲,便將計就計詐死,一為嫁禍武林,使美艷山不敢道出真相,二為蒙蔽聖聽使其放松警惕,讓其黨羽在朝中方便行事。”

“那韓王如今在何處?”白芷霜問。

華不染冷冷一笑:“任誰也想不到,武林盟謝君臨,便是韓王!”

“什麽?”白芷霜吃了一驚。想不到那韓王竟有這般心計,竟早已將半壁武林掌握在手中。

“韓王出至風雲詭譎的宮廷,自小對權謀之術耳濡目染,他既有謀反之心,又怎會是想想而已?山主生父乃當初聚安之亂護送前朝小皇子出城的禁衛軍首領,後來卻在王家村受小人舉發,被割首而死,叛軍將十數禁衛軍的首級懸掛城門曝曬。此血海深仇,山主從未有過一日忘卻。當今聖上乃昔日謀反篡位的聚安王之嫡子,與山主自然有著不共戴天的殺父之仇。韓王不知從何處探得內情,竟想以此要挾山主。”

“可惜、可惜。”白芷霜搖頭嘆息,“他觸了山主逆鱗,山主最恨被人要挾。”

華不染道:“不錯,也虧得你師弟將他趕下山去,又背了殺死韓王的罪名,替美艷山擋去諸多麻煩。山主神功大成,也有他一分功勞。”

白芷霜聞言古怪地看了華不染一眼,說道:“難得聽你誇讚他人。”

華不染撇撇嘴,想到自己一路奔波回來,說盡了口水也沒討得一杯茶,一時覺得又累又困,便往白芷霜身邊矮榻一栽,懶洋洋道:“我看南院被秦離書那小娘們占了,我也沒處可去,就與你一起住這北院吧。”

白芷霜正色道:“你還有西院可去。”

華不染叫道:“我才不去,每回下山,天殘那瘸子便帶著仇一鈴在那住,鬼知道他二人怎樣顛鸞倒鳳汙了西院清靜,我住在那肯定睡不著。”

白芷霜好笑道:“怕是胡思亂想睡不著吧。”

華不染戚了一聲,不屑道:“我才不像天殘那假修道的破壞修為,本神算清心寡欲,修得是無情道。”

白芷霜道了一句是。

“無欲則剛強。”

華不染聽他這一句謂嘆,翻身側臥,以手支額,好奇道:“聽聞你曾對那上官無傷動情,若有一日刀劍相向,你可會殺他?”

“此生,我是不會再見他的。若真有一日刀劍相向,必然是他殺我。”白芷霜淡淡道。

華不染本是戲謔一言,沒想到聽到他說這一句,心中徒然一驚,他遂然起身從袖中抖出一龜背,還有幾枚銅錢。

替白芷霜算完卦象,華不染驚得將手中龜背摔在地上也不察。

白芷霜見他這般失態,不禁訝然:“怎麽,替我蔔的卦?”

華不染倏然轉身出去,連落在地上的龜背也不要了。

他一路步行出北院,心神不寧,被門檻絆了一跤,回身望向屋舍深處,雖雙目失明,卻恍惚見到了那個人的歸宿。

“一語成讖。”

華不染當年自剜雙目不要,便是看盡了這世間百態,人情生死。當年的他,不須知八字,不須蔔卦象,只看人之面相,便知其一生起伏跌宕。知所有前塵者,心思極重,難以成活,知所有後來者,勘破生死,悲天憫人。

華不染不要這雙眼,未蔔先知,非他幸事。知身邊所有人的生死,如空蕩蕩孤身在人間。

無情,則不悲,無欲,則剛強。

華不染輕聲笑著,雙手撫上蒙在眼上的布條,溫柔地,眷戀地。

武林盟中,上官無傷正在書房中奮筆疾書,突然下仆敲門進屋,向他遞上一封書信。

上官無傷稟退下人後,方才展開書信來看,寥寥數句,卻越看越是心驚。他目光一冷,遂然起身出得門去,喚人備馬,前往七拳門。

上官無雙自占了隨義八的軀殼後,便再無法再以門主身份示人,每回到七拳門他便要披著鬥篷,生怕真相曝露,除了身邊一位心腹,便無人知曉內情。

他當初利用方天琊設局,得了軀殼後,怕她壞事便將之冷落不見。今日卻突然收到暗報,數日前有人闖入七拳門,還見了方天琊。

上官無傷怕有變故,便著急趕回來。

那方天琊乃武林第一美人,當初多少英雄豪傑對她趨之若鶩,如今卻遭遇冷落,心中早已憤懣不平。

披著鬥篷的上官無雙突然出現在眼前時,方天琊吃了一驚,她本欲投入其懷抱訴說日日夜夜的思念,卻被他無情推開。

上官無傷望著方天琊嬌美的面容,心中卻毫無憐惜,他沈聲問道:“你前日見了何人?是你爹派來的?”

“你不是無傷!”方天琊驀地驚叫,“你是何人?”

上官無傷低低一笑,忽然換了語氣。只見他憐惜萬分地扶起被他推倒在地的方天琊。

“琊兒,是我 ”

方天琊懼怕地連連搖頭,顫抖著嘴唇道:“不是,你不是。”

上官無傷溫柔道:“是我,當真是我。”

“不可能!”方天琊猛地擡頭,將他推開,“如若你是無傷,為何都不來見我?當初情意綿綿一番深情,怎的突然冷若冰霜,將我棄之不顧?”

“琊兒,我實是有苦衷的。”

方天琊冷笑:“你有什麽苦衷,你說啊。”

上官無傷輕嘆一聲,緩緩擡手將鬥篷摘下,露出了“隨義八”的臉。

“你?!”方天琊大驚失色,連退數步,驚道,“你、你是……”

“琊兒,昔日我練成朔風重衣功,卻容貌俱損失去真容,我心中痛苦不堪,不敢前來見你,一切皆是我的錯,你萬萬不要離開我,不要跟你爹走。”

上官無雙一腔深情傾訴,說得聲淚俱下。

方天琊聞之悲慟,當初她不顧爹娘反對,不惜與家中斷絕來往,一心一意要嫁給上官無傷。

“琊兒。”上官無傷上前將哭成淚人的方天琊摟入懷中,心疼道,“你莫哭,我答應過,要你一世無憂,你再哭,我便要心疼死了。”

“真的是你?無傷,真的是你?”

“是我,是我啊,琊兒,你可還記得,當初你我陰差陽錯有了……一夜,我說過,定會娶你為妻,讓你成為七拳門的門主夫人,讓你享盡榮華。”

聽他提及當初那一夜,方天琊不禁羞怯,心中這才放下心來,確實是上官無傷無疑,那陰差陽錯的一夜,只有他二人知情。

“不要再走了,無傷,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傻瓜,我怎會不要你,是你不要我了吧?前日是不是你爹來接你,要你回去?琊兒,都是我的錯,求你不要離開我。”

方天琊在他懷裏擡頭,著急解釋道:“不是,我爹早就不管我了,是青河居士,他說你騙了我。”

“青河居士?”上官無傷乍聽到這個名號,不由一楞,“哪個青河居士?”

“白家的那位啊,昔日在甕江與你一戰敗給你的那位,我還以為他早死了,沒想到他竟會來此見我。”說到此處,方天琊哼了一聲,“如今想想,他是敗在你手中不甘心,故意前來離間我們。”

上官無傷並未註意到方天琊又說了什麽,他只低頭喃喃道:“原來傳言不假,他確實沒死,美艷山的那位雪壇主,竟真的是他。”

方天琊見上官無傷面色慘白喃喃自語,不禁關切道:“無傷,你怎麽了?”

上官無傷推開方天琊,搖頭道:“沒什麽,我既已知道想知道的事,你且安心上路吧。”

“什麽?”

話音未落,只見上官無傷倏然拔刀,刀光一閃,方天琊那為無數英雄神魂顛倒的臉,只餘一絲驚懼凝固。

香消玉殞。

數日後。

美艷山分莊,北院。

“雪壇主,晌午時,有小廝送來了一封信。”

“拿過來吧。”

“是。”

仆役恭敬地遞上。

白芷霜展開來,細細看過後,便將信箋在火上燒毀。

朱笑昨夜方下山來到分莊,欲去辦山主交代下的一件要事。

臨行前朱笑來北院與白芷霜告別,走到院外時卻見白芷霜披著一件月白鬥篷出來。

仿若是當初甕江上,那矯若游龍的一抹身影,驚鴻一瞥,自此後,念念不忘。

“罰惡司主,你怎麽來了?”

“雪壇主。”朱笑回過神來,躬身回禮,又道,“山主欲勸降朱門第,派我為使者前去,我、我想與你吃一杯茶再走。”

說話間,這個黝黑的漢子又紅了雙耳。

白芷霜一笑:“原來如此,可惜這杯茶要下次再喝了。方才收到武林盟隨義八的請柬,信中說他找回了我師父的遺骸,欲將師父遺骸交予我埋藏,我正要前往一探究竟。”

朱笑擔憂道:“怕有不妥,我與壇主一同去。”

“不可,你為罰惡司主,應知曉山規何等森嚴,你既已受命前往朱門第勸降,職責在身,便不可逾矩隨我犯險。”

“可是……”

朱笑不知為何,聽說他要去見隨義八,便心中惶惶不安。

白芷霜見他不加掩飾的關切和擔憂,心中一暖,溫言道:“你不必憂心,再怎麽說,我與隨義八也是昔日師兄弟,我了解他,他斷不會在此事上欺騙我。”

朱笑點點頭,囁嚅道:“那你……你多加小心。”

一個人愛你,你興許未曾聽他言明,但他在你面前,必當無所遁形。

白芷霜看著面前的朱笑,突然忍不住擡起手在那紅的像是要滴血的耳朵上輕輕一捏,朱笑頓時如驚弓之鳥般瞪大了眼。

白芷霜見他反應這般強烈,不由輕笑出聲:“你啊。保重。”

說罷,收回手整理好鬥篷,轉身走了。

朱笑回身望著他走遠的背影,不知為何,他想喊住他,讓他別走,可話語到了嘴邊,卻只是低低一句。

“保重。”

東院,山主居舍。

“如此,這謝君臨不可不防,你多派些人手監視他,武林盟中幾個暗樁也合該啟用了,你派人去辦此事。”

“遵命。”

華不染躬身領命,半晌,又道:“山主,有一事,還望山主答應。”

“何事?”

“屬下曾替雪壇主算過一卦,乃大兇之象。屬下心中擔憂,思慮再三,覺得還是不要將羅七的身份透露給雪壇主知曉,他畢竟是他師兄,若是知曉親師弟被人這般暗算欺淩,恐怕不會坐視不理。”

梅山主看了華不染一眼,道:“你怕他去替羅七出頭?”

華不染點點頭。

梅山主略一沈吟,說道:“也好,羅七身份暫不可洩露,以免壞了吾之大事。”

“多謝山主。”

華不染拜退。

命數不由人,他能做的,不過如此罷了。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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