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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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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乙丙丁真的沒有想到,這世間竟有像隨義八這麽厚臉皮的人。早知他如此麻煩,還不如當初一刀殺了省事。

隨義八才不管飯桌對面的甲乙丙丁心理活動如何,只管吃著面前的山珍海味。哎呀,這美艷山的夥食就是好啊,便是東門主上次請他吃的那宴席都遠遠不及眼前啊。

“甲管事,你們山的廚子是哪裏人士,這做的菜也太好吃了。”隨義八一邊囫圇吞著東西一邊問。

甲乙丙丁的目光掃過心不在焉吃飯的仇一鈴,最後落到隨義八身上,便成了天大的嫌棄。

“江南的廚子,天價的工錢,隨大俠出了這山,怕是吃不起這飯。”

“我覺得你說的有道理,所以我決定暫時留在山中,便是不為別的,也得為了這飯。”

甲乙丙丁聽了猛地一拍桌:“你還要不要臉了?”

隨義八像是沒有聽到甲乙丙丁說的話,吃飽喝足後便擦了擦嘴站起來,繞著桌子轉了一圈,口中嘖嘖稱奇。

“你們山主還真是有錢,竟拿這千年老木來做飯桌,實在是暴斂天物啊。甲管事,我看這飯桌大得很,可容下十幾人,能到這飯桌上吃飯的,怕除了你家山主也沒幾人,不如將這桌角削一塊給我做把刀鞘?”

甲乙丙丁暴怒:“就你那破柴刀還要什麽刀鞘?堂堂一代大俠連把拿得出手的武器都沒有,還好意思貪我們的千年老木?”甲乙丙丁簡直要被這隨義八給氣死,江湖中怎麽會有這樣的大俠,毫無俠士的氣節,沒皮沒臉又窮又酸,丟盡江湖人士的顏面。唯一值得一提的也就是他那深藏不露的武功了。

就在兩人劍拔弩張之際,仇一鈴默默吃完了飯,起身走到了甲乙丙丁面前。

“甲管事,不知山莊裏可有空閑的屋子留我住下?”

一看到仇一鈴甲乙丙丁的怒氣便如潮水般退去,露出和藹可親的笑容。

“有有有,我們山莊什麽沒有屋子最多,仇姑娘想住哪裏便住哪裏,當然了,除了處機閣之外。”

隨義八真的被甲乙丙丁給驚到了,男人,這就是男人!對女人如花雨般多情,對同類如暴風雨那樣無情。

甲乙丙丁斜睨隨義八一眼,雙手負後,仰頭望天。

“至於某些趕也趕不走的人啊,這山莊可沒有他的位置。”

仇一鈴抿嘴一笑,朝隨義八道:“這一路多虧隨大俠照拂,若是隨大俠不嫌棄,可與我共……”

話音未落,門外突然響起一聲:“不可。”

隨義八循聲望去,只見四個人擡著一張椅子進來,那椅上坐著一個穿著白色道袍的男子,看他容貌不俗,只是氣色孱弱,像是久病不愈。隨義八再看身旁仇一鈴突然煞白的臉色,心中斷定進來這人便是天殘。

只聽甲乙丙丁朝那天殘恭敬道:“風壇主。”

仇一鈴聽到那稱呼露出疑色,隨義八見狀便在一旁悄聲與她解釋。

“聽聞他們山莊以風、花、雪、月四字來給四位壇主命名,想來你口中看上了梅山主的天殘,已然成了他們的風壇主。你該慶幸,幸好是壇主而不是什麽山主夫人。”

“我對他才沒有……”仇一鈴聽到隨義八對自己的揶揄急於辯解,才說了一半,又覺得自己欲蓋彌彰,索性住口。

兩人正交頭接耳,天殘的聲音忽然傳來打斷二人。

“你千辛萬苦上這山莊,不正是要尋我報仇,此刻我人便在此處,你拿了我的性命便可下山去了,不必留在山中。”

一聽這話就是對仇一鈴說的,仇一鈴還沒怎麽樣,一旁的甲乙丙丁倒先急了起來。

“風壇主,月壇主好不容易將你從閻王手中搶了回來,你這般不愛惜性命,豈不是辜負了他?”

“月壇主?”仇一鈴斷然接話,“此又是何人?”

隨義八擺手:“這我就不知道了。”

甲乙丙丁朝仇一鈴說道:“月壇主便是岐山醫官。”

“是她?”仇一鈴聽到這名號後,怒氣便再也隱藏不住了。她遂然拔出劍來,往前躍出直指天殘眉心,口中說道,“你不讓我留在山中,便是想與那秦離書卿卿我我雙宿雙飛吧?你想得美,我便是死也不會成全你們!”

那天殘無視指在眉心的劍尖,神情淡漠地望著眼前的仇一鈴,仿佛在看著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幹的路人。

便是這樣的眼神,這樣的神情,這樣的淡漠,讓仇一鈴心中湧起一片悲涼,她本是領焰山莊怒馬鮮衣的大小姐,仗劍江湖是說不出的恣意快活,偏偏是此人,偏偏遇到此人,從此淒苦難當,輾轉反側,滿心滿眼皆是這人。然而又如何,便是拜他所賜,她成了如今這副難看的模樣,成了全天下人的笑柄。

甲乙丙丁突然沖上來擋在天殘面前,仇一鈴見到是他便放下了長劍,只聽甲乙丙丁對天殘說道:“風壇主,你又何必故意激怒仇女俠?仇女俠既然上到這山來尋你,你們不若將恩怨暫且放下,有什麽事好好說。仇女俠便是不念其他,也會念著你們之間的舊情,說不定……”

“住嘴。”天殘冷然打斷甲乙丙丁的話,他的話雖是向著甲乙丙丁說,眼睛卻是看著仇一鈴,“我與她之間只有恩怨,沒有舊情。”

最後一個字方落,仇一鈴眸光一冷,迸出狠厲之色,一腳將擋在身前的甲乙丙丁踢開。

劍尖觸到那人的額頭,鋒利的劍刃在上留下一道血跡,她轉動手腕,緩緩又將那劍順著眉心劃下,劃過肩頸,最後到心口之處。

那人仍是淡漠,不躲不避。

被踢到一邊的甲乙丙丁都快急瘋了,奈何他不過一介書生,根本無力阻止面前發生的一切。山主仍在處機閣中閉關養傷,遠水救不了近火。甲乙丙丁也算是病急亂投醫了,竟起身去拉住隨義八的袖子懇求道。

“隨大俠,你若能阻止這一戰,這美艷山的飯任你吃便是。”

隨義八挑眉:“當真?”

甲乙丙丁:“千真萬確,小生不敢跟大俠開玩笑啊。”

這態度可以。

隨義八滿意的點點頭。

“那住處如何?”

甲乙丙丁大聲道:“隨大俠想住哪裏就住哪裏。”

隨義八掏掏耳朵:“你說的話有用嗎?”

被質疑了權威的甲乙丙丁這下不幹了,他拍著胸脯向隨義八保證:“我雖然武功不濟,但好歹也是這山莊管事,便連山主的衣食住行都歸我管,你區區一個來客,我還管不了你嗎?”

有了甲乙丙丁的保證,隨義八便能放心的出手了。

就在仇一鈴握緊長劍,閉上雙眸,準備狠心刺出那一劍之際。

叮的一聲,一枚銅錢將她的長劍打落在地。但那劍刃鋒利無比,她又狠了心要殺天殘,凝成的劍氣仍是將天殘的衣襟劃破。天殘被劍氣所傷,卻是個慣於隱忍之輩,一聲也未發出,只嘴角細細流出一道血痕。

仇一鈴似也突然醒悟,只側目去盯著落在地上的長劍不說話,也沒有再去拿劍殺人。她未曾註意,面前坐在椅上,一貫神色淡漠的天殘,也正看著她,眸中流露出微微的眷戀。

隨義八一邊出來撿回銅錢,一邊當著和事佬。

“大家都是朋友,千萬不要傷了和氣,江湖兒女不拘小節,什麽恩怨情仇的,不過過眼雲煙,過去就過去了。各位難得在這山中一聚,甲管事之熱情款待,我等實在盛情難卻,是吧?甲管事。”

一旁的甲乙丙丁連連道是。

仇一鈴看了隨義八一眼,拱手朝他道:“多謝隨大俠解圍。”又朝甲乙丙丁躬身致歉,“方才對甲管事動手是一鈴的不對,還望甲管事大人大量,能原諒一鈴的無禮。”

隨義八一時有些驚訝,一路的相處下來,這女子並不像傳言中那般不可一世,相反,她敢愛敢恨的性情之下是一片赤誠真心。

說完這番話,仇一鈴便撿回地上的長劍,還劍入鞘後,才又道:“還請甲管事吩咐下人領我去客居住所,我有些乏了。”

然而話音未落,她卻突然委倒在地,暈了過去。那坐在椅上的天殘見此情景猛地抓緊椅把扶手,似想要起身,然而雙腿殘缺無法動彈,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旁人扶起仇一鈴。

隨義八扶起仇一鈴,讓她倚靠在自己臂彎中,伸手去探她的鼻息,氣息微弱,但尚且活著。隨義八朝天殘遞去一個讓他放心的眼神,天殘繃緊的脊背便放松了下來,他仰靠在椅背上舒出一口氣,朝那甲乙丙丁道。

“甲先生,有勞你安排她的住處。”語畢,他便擡手示意啞仆,那四名啞仆得到他的指示,便上來將他擡起。

甲乙丙丁對著他的背影道:“風壇主請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她,你身上有傷,還是請月壇主前來看一看吧。”

“無妨。”天殘最後深深看了一眼暈倒在隨義八懷中的仇一鈴,擡手一揮,四名啞仆足下發功,擡著他轉瞬消失在堂前。

隨義八將仇一鈴交到甲乙丙丁喊來的仆人手中,便對那甲乙丙丁道。

“好了,你的忙我也幫了,你快領我去處機閣吧。”

“什麽,你想去處機閣?不行!”甲乙丙丁斷然拒絕。

“你剛才還向我保證,美艷山莊我想住哪便住哪,甲管事這是想過河拆橋公然翻臉不認賬嗎?”

甲乙丙丁是個文弱書生,被隨義八的大掌一按肩頭,便差點跪到地上去。

他忍著痛說道:“隨大俠有所不知,那處機閣本就是一座大的陣法,若不然,一座偌大的樓閣,怎有飛天遁地之能?隨大俠應當知曉,世間所有陣法皆有主,那處機閣早已認我們山主為主,除了山主和護陣靈,便是我等也不能隨意出入。”

甲乙丙丁見隨義八半信半疑便又道:“隨大俠不得山主青眼,便是山外之人,既是山外客,又怎能入我山門重中之地?隨大俠若以為自己武功蓋世無往不利,執意要闖那處機閣,那便由隨大俠去吧,屆時傷了自己的性命,莫怪甲某沒有提醒你一句。”

聽到這裏,隨義八失望地松開了甲乙丙丁,這書生說的句句在理。

“那我何時能見到你們山主?”

甲乙丙丁搖頭:“恐怕難以相見,自從被韓王闖入那練功密室,山主便隱入處機閣中閉關養傷,功成之前,恐怕不會出關。”

“那你的意思就是,若你家山主練功不成便永遠不出來了?”

“是這個理。”甲乙丙丁為隨義八的一點就通而高興。

可隨大俠一點都高興不起來,滿江湖都有人在追殺他,他的紅顏知己葉素清還在誤以為他是卑鄙無恥的登徒子。便是不管那些追殺如何,葉素清的清白被辱,他也當盡早為她討回公道。

“我怎麽就發現,你們這山頭有梅山主和沒梅山主沒什麽兩樣,這山中既不用他出來主持大局,又不用他出去威震江湖,你們究竟要他何用?”

隨義八這一番話說出來,實屬大不敬,便是先前他還敬那人山主之名給其留一分顏面,如今卻是直言不諱,半分餘地也不肯留了。

果然,甲乙丙丁聽到隨義八這般辱沒山主的威名,頓時氣得面色發青。

“你這莽夫知道什麽?休要在此胡言亂語,我甲某也不是言而無信之人,你若真有心拜會山主,處機閣旁有一座琳瑯樓,離山主最近,你無事便在那等著罷。”言畢,甲乙丙丁拂袖便走。

“餵,你還沒派人給我領路呢。”隨義八在後大喊。

“隨大俠武功蓋世,上回便差點闖入處機閣,此等順藤摸瓜之能,又何須他人領路?”

隨義八原地尷尬。

“讀書人就是讀書人啊,損人不帶臟字,厲害厲害。”

隨義八心中佩服一番,便信步出門,尋路去也。

但隨義八找了一夜也沒有找到那座琳瑯樓。

最後不得已,在路邊一個亭子的頂上睡了一夜。

天未明時,隨義八夢中突然聽得一陣簌簌落雪之響,他睜眼便見山中一派奇景。

明明是炎夏酷暑的時節,這山中竟紛紛落起雪花。隨義八粗布單衣,被這落雪淋身,頓時覺得冷得發抖。他方想起身,不知何時雙腿被凍得發麻不聽使喚,腳下一滑人便摔了下去。一頭紮進那厚厚的積雪中,想來這雪昨夜便下了,可隨義八奔波數日,體力早已透支,自然酣睡夢中覺察不到。

“在這睡了一夜竟沒有凍死,這武林中人啊,不愧是皮糙肉厚。”

一道奚落之聲從頭頂傳來,隨義八擡頭便看見一個人撐著傘站在眼前。此人衣著華麗,袖口衣襟皆繡著蓮花紋樣。可他雙眼卻蒙著一條黑布。

“閣下想必就是江湖傳言中的簪花神算,華不染。”隨義八從雪堆中爬起身,一邊拍著衣上的雪,一邊朝他道。

“你倒是有幾分眼力。”

“哪裏哪裏,實在是簪花神算的名號太響亮了,教隨某過之不忘。”隨義八口中謙遜地說著這話,心中卻是暗道,就你那傘面上印滿了四象八卦圖,怕是想不知道你是誰都難。又想,此人好出風頭,在江湖上得罪了不少人,近幾年近乎銷聲匿跡,不想竟是被這梅山主收歸到了旗下。

那人聽到隨義八讚揚自己,頗有幾分自得。

“我聽他們說你沒皮沒臉,百聞不如一見,我觀你倒是個妙人。”

“你觀我?”隨義八驚奇。

那人神色一變,自得之色盡褪,現出一絲殺意。

“我不過是誇你一句,你便原形畢露,想來他們所言不虛,你確實是個沒皮沒臉之人。”

隨義八暗道:怎麽說變臉就變臉,這人的性情倒是如江湖傳言那般喜怒無常,怪不得除了簪花神算之外,他還有一個“翻臉閻王”的綽號。

“我華不染觀人若是要用這雙招子,當初又何必剜了它。”

是了,簪花神算的這雙眼睛,確實是他自己不要的。這說起來又是一段又臭又長的裹腳布,此處不提,下回分解。

以隨義八的性格,他自然不會與一個瞎子計較。

“是隨某唐突了。不知華公子怎會在這此處?”

不等華不染應答,遠處山道一人小跑而來,跑到近前是一個系著雙髻的女童,見她不過十歲之齡,那容貌卻……

隨義八很不恰當地想起了一個人來,一個除了美貌一無是處的梅山主。

這女童簡直是縮小版的梅山主啊。莫非,是他之女?可隨義八很確定,無論是他豐富的江湖常識,還是在這山中所打聽的結果,都在告訴他,那梅山主定是沒有成親的,又何來的女兒?而以這女童的年齡來算,也不可能為梅山主所出。難道,是他之幼妹?可他也未曾聽聞梅山主有一個容貌如出一轍的胞妹啊。

“花壇主,他是誰?”那女童跑到近前看到隨義八,便轉頭去問華不染。

隨義八沒想到華不染竟是這山莊的四位壇主之一。

隨義八覺得那盛世美顏放在一個大男人身上實屬多餘,但放在一個孩童身上,那當真是如仙童一般可憐可愛。他擡起手剛想介紹自己,卻見那華不染聽到女童的聲音後立馬嚇得容顏失色。

“你,你你你……”

方才還冷言冷語的,現在居然連話都說不完整了。

隨義八心中生疑,這女童究竟是何方人物,竟讓聞名江湖的翻臉閻王華不染忌憚成這樣。

“你怎麽又跑出來了?不是告誡過你不要與生人說話,快,隨我回去。”

那女童甩開華不染的手,生氣道:“我才不回去,那琳瑯樓又看不到雪,我就想看雪嘛。”

琳瑯樓?

得來全不費工夫。

隨義八心中一喜,忙對那女童道。

“在下是逍遙散客隨義八,小姑娘方才說到琳瑯樓,可是那與處機閣毗鄰的琳瑯樓?”

“誰是小姑娘,我是你爺爺!”那女童聽到隨義八對自己的稱呼,氣得大罵。

☆、突然冒出一個梅梅

隨義八被那孩子罵懵了,縱橫江湖數載,還沒有人敢指著他的鼻子這般劈頭蓋臉的罵過。

“噗嗤。”身旁的華不染突然笑出了聲,繼而便是捧腹大笑,竟是笑得連那傘都握不穩,掉在了地上。

就在隨義八不明所以之際,那孩子抓住隨義八的手放在某處,一字一句道:“你有的我也有。”

方才孩子突然的舉動,簡直讓隨義八驚得魂飛魄散,當初在女昭派的落花宴上他擔了一個辱人清白的罪名,如今故伎重施,又要在這美艷山中背上一個欺辱孩子的罪名麽?

“好險好險,原來是個公的,差點把我嚇死。”隨義八驚魂未定直拍胸脯,待他穩下心神反應過來,突然伸手去揪住那小童的發髻,“你說你是我爺爺,我看你這模樣,倒像是那梅山主的祖宗。”

“噗哈哈!”旁邊的華不染把滿樹的積雪都給笑下來了。

“我才不是山主的祖宗,我就是山主!”

那小童又被氣得大叫,華不染一聽他的話,忙過來捂住他的嘴,奈何,便是聾子也聽到了小童震天響的叫喊。

尤其隨義八這般耳聰目明的好男兒。

“山主?”隨義八露出不可置信,正要上前仔細看那小童,華不染卻及時將小童藏到了身後。

“這是山主的胞弟,童言無忌,隨大俠萬不可當真。”

喲,這回堂堂翻臉閻王竟客氣起來,這便愈發讓人懷疑了。

機智的隨義八當下決定詐他一詐。

於是隨義八擺出一副了然於胸的模樣。

“華公子放心,昨夜甲管事告訴我,梅山主練功不慎走火入魔,此刻正在處機閣中閉關,以他之傷勢,恐怕有生之年都無法出關了。你們四位壇主占據山頭,當真是風花雪月的美艷山啊。”

隨義八的言下之意實在是誅心。那華不染一聽臉色當即變了,轉身過去面向身後的小童。

小童的聲音自他指縫間喊出一句“放屁”便又被他捂嚴實了。

“山……”華不染反應過來隨義八的用意,隨即便不著痕跡的改口,“梅梅,你兄長乃一山之主,定能逢兇化吉早日出關,你千萬不要擔心。”

隨義八看著華不染演戲,心想我們為什麽要在這雪中聊天啊,我又餓又凍快要死了。

“華公子所言甚是,梅山主天縱英才,定能逢兇化吉,早日出關。方才隨某眼拙,不知這小童竟是梅山主的胞弟,得罪之處還望海涵。”隨義八又朝那小童道,“梅梅小山主,這天寒地凍的,不知可否帶我到琳瑯樓吃口熱飯,我有要事與山主相商。”

那小童猛然踩了華不染一腳,華不染痛極之下松開手,小童適時對隨義八喊道:“那你快走,琳瑯樓的早飯可不等人。”

言罷,小小身體竟在雪地中飛奔起來。

“好輕功。”

跑起來像一團白狐。

隨義八心中暗讚,提氣跟了上去。

華不染聽到兩人走了,忙蹲到地上去摸索自己的傘,口中一邊喊著“小鈴鐺”,似乎在呼喚著什麽。

不多時,只聽一陣風鈴響動,那落在雪地上的傘竟無風自起,悠悠旋轉著飄到他手中。華不染將傘拿到手中後,口中念訣以氣凝成一只巴掌大的紙鳶,指尖一彈,那紙鳶悠悠飄向天空,振翅而去。

原來那紙鳶是為他引路之用。

有了那只紙鳶,華不染便是個瞎子也能像常人那般疾走。

隨義八隨著那小童來到了琳瑯樓,才發現原來琳瑯樓前也有一個陣法,若無破陣之人,便難以尋到。這美艷山中處處玄機,再看面前一蹦一跳的小童,隨義八的瞳孔微縮,梅山主此人,愈發讓人驚疑了。

傳言琳瑯樓原是皇宮中的一座寶樓,是帝王寵愛妃嬪而建,樓中奇珍無數,是數代匠人鬼斧神工之作。但有一日,地動山搖。一夜之間,那琳瑯樓竟消失無影。有人傳言,是一位得道高人將琳瑯樓偷走扔在了美艷山中。

如今,在隨義八看來,這琳瑯樓估計也與處機閣一樣,是一個大陣。

而那偷走琳瑯樓的得道高人,想來就是天殘了吧。

走進琳瑯樓,白玉為地,珠石為壁,雕欄畫柱,龍騰鳳舞。確實是一番不俗的景象。

“有錢,真是有錢,想不到這昔日貧瘠的山頭,如今竟成天下最富饒之地。梅山主真是馭山有方啊。”隨義八有史以來第一次真心實意的誇了梅山主。

那小童聽到隨義八誇讚,仿佛是聽他誇自己,頓時與隨義八親近了幾分。

“隨義八,你今日算是有口福了,我琳瑯樓每日一膳,最精致的莫過於這早飯,好吃的叫你連舌頭都要吞下去。”

隨義八被一個小童直呼其名也不惱,只覺得這小童誇起自家的飯來天真可愛,待他走進雅閣,一眼見到滿桌色香味俱全的早點後,隨義八笑得合不攏嘴。

東土西域,南國北塞中原。

各方美食,盡在其中。

“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好好好,你家山頭的廚子是何方人士,竟有如此手藝?”

“何方人士都有,我平日裏想吃什麽,就叫他們做什麽。”

隨義八笑看小童一眼,說道:“你這小小身板能吃下多少?”

“哼。”小童撩袍在桌前坐下,倒有一分山主的氣勢,“我想吃便吃,不想吃便不吃。但不管我吃與不吃,他們每日都得做。”

隨義八哂然一笑,不再說話只埋頭苦吃。

小童見隨義八狼吞虎咽之相,不禁皺眉說道:“你吃這麽快做什麽,又沒人與你搶。”

或許這容貌漂亮的小童在隨義八眼中是一個不谙世事的天真孩童,對著他的臉,便不自覺說了心裏話。

“你不知道,我爹去的早,我這肚子又容易餓,怎麽也吃不飽。我偷偷告訴你,我當初便是因為一個饅頭而拜師學藝,別看我師父在江湖中的名聲大,其實他就是一個愛做饅頭的酒鬼,而且他做的饅頭一點都不好吃。”說到這裏隨義八哈哈大笑了幾聲,從他的神情可以看出,他心中極為敬重愛戴自己的師父。

“我從小到大就沒吃過一頓飽飯,直到遇到了我的師父,總算是吃了幾年飽飯。可惜後來師父走了,我便再也沒有吃過那麽難吃的饅頭了。但說來也怪,我還是喜歡吃師父做的饅頭。”

“堂堂一代刀聖,流煞刀的主人,竟被你說成一個愛做饅頭的酒鬼。”

門口突然傳來華不染譏誚的聲音。

本在認真聽隨義八講過往的小童見到華不染進來,便向他追問。

“花壇主也認識隨義八的師父?”

“江湖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隨大俠武功如此卓絕,用刀更是一流,便是師傳流煞刀的主人,常斷刀。”

小童追問:“他師父很厲害嗎?”又指著隨義八,“比他還厲害?”

華不染睇了隨義八一眼。

“當然厲害,自他之後世間再無流煞。百年來,除他之外再無人有資格稱之為聖。”

“哦。”小童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可惜此人命犯孤煞,終是孤寡一生。”華不染又看了隨義八一眼,“幸而他的刀法後繼有人。”

隨義八自華不染進來後便不再出聲,此刻聽到此處,他突然放下手中筷子,起身摸摸肚皮,佯作吃飽喝足的模樣。

小童因他的舉動而望了過去。

那雙稚子澄澈的目光盯著自己,隨義八心中一暖,他朝小童一笑,說道:“多謝梅梅盛情款待,這早飯我吃得很好。”

“我才不叫作梅梅。”小童這回沒有大喊大叫,只是嘟著嘴,頗有些委屈。

隨義八笑著將他牽過來,大掌在他的發髻上輕輕一碰,說道:“梅梅方才不是說喜歡看雪,不如我帶你去?”

那孩童一笑,似春花燦爛。

“山……梅梅!”華不染喊住那小童。

小童回頭朝他揮手:“放心吧,我很快就回來。”

華不染滿臉擔憂:“你……要保重身體。”

隨義八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奇怪模樣,不由多看了手中牽著的小童幾眼,這小童與梅山主極為相似,到底與他有何瓜葛,竟會讓華不染這樣的人關心至此。

“走吧,隨義八。”小童搖了搖隨義八的大手。

隨義八反應過來,遂牽著他的手掠風而去。

耳聽二人的動靜遠去,華不染扶在門上的手猛地握緊,竟捏碎了玉石做的門框。

“來人。”華不染叫道。

門外迅速閃進兩條人影,在他面前跪拜聽候命令。

“速去請風、雪、月三位壇主到闊北堂議事。”

“屬下領命!”

兩條人影得了命令後便迅速退出,分頭前去三位壇主的居所傳令。

仇一鈴在莊中醒來已是三日之後,她進山時耗費太多心血,如今血氣不足,醒來時還有幾分暈眩。

她本欲去尋天殘,最終還是打聽了秦離書的居所,覓月小築。

一路過去,卻發現莊中十分古怪,眾人行色匆匆心事重重,莊內似乎發生了什麽大事。仇一鈴抓住一位青衣衛詢問,那人卻緘口不言,半句也不肯透露,這山莊中人口風甚嚴,足見山主治下之嚴。

仇一鈴不得已只能作罷。

後來輾轉尋到那覓月小築門前時,兩名黃衫醫女攔下了仇一鈴。

“覓月小築乃月壇主居所,非黃衣禁入。”

“你且去告訴秦離書,就說領焰山莊仇一鈴來見。”

那兩名黃衫醫女不動,仍是那句“非黃衣不得擅入”。

仇一鈴見她們固守成規到如此刻板的地步,便也猜到這山莊立規森嚴,當下也不願為難她們,索性扯開嗓子揚聲大喊。

“秦離書,你給我出來,秦離書,你敢出來見我嗎?”

那兩位醫女見她突然大聲喧嘩趕忙上來阻止,可仇一鈴可不是區區兩名醫女便可以攔下的。

門前如此喧鬧,覓月小築內不多時便又出來一個黃衫醫女,但見她頭飾與門前這兩位略有不同,可見身份較之尊貴。

那醫女出來見到仇一鈴,露出驚訝之色。

“仇家姐姐,怎麽是你?”

仇一鈴這才看她有幾分眼熟,好似是常年跟在那秦離書身後的小尾巴,叫什麽來著。

“我是秦煙啊,你不記得我了?”那黃衫醫女道。

“秦煙?”仇一鈴啞然,昔日滿臉生瘡的醜丫頭竟出落成這樣了?

秦煙是秦離書的同父異母之妹,自小崇拜阿姐,總跟她身後,那時不管秦離書走到哪兒都能見到後面跟著一個醜醜的小尾巴。

秦煙對仇一鈴道:“你是想與我阿姐敘舊麽,你怎知她在此處?”

仇一鈴道:“我想知道便能知道。”

秦煙聞言皺了皺鼻頭,噓唏道:“這麽多年了你還是這性子,一點都沒變。”

秦煙說完便朝兩位守門的醫女道:“這是月壇主的貴客,讓她進來。”

“是。”那兩名醫女雙手交付行了一禮,即刻便給仇一鈴放行。

仇一鈴便信步隨著秦煙的步伐進了覓月小築,兩人一邊走一邊說話,倒似多年好友。

“這麽多年了,你姐姐可有變化?”仇一鈴問秦煙。

秦煙聽到她這樣問,突然停下腳步,回頭朝她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

仇一鈴正疑惑間,秦煙伸手卷起一道珠簾,道了一句:“仇姐姐,請吧。”

仇一鈴擡腳跨過門檻,室內光線昏暗,隱有藥香,一眼望過去,便見一個女子伏案而坐,觀那側顏,是秦離書無疑。

多年未見,容顏不改。

當真叫人嫉妒。

哪裏像自己,失去雙腿,減了風華,

惟剩一身戾氣。

“秦離書。”

仇一鈴出聲喚她。

但那伏案之人不動,連頭也沒有擡起,好似沒有聽到。

仇一鈴拔高音量又喊了一句,那人卻仍是未動。

“仇姐姐,現下你知道了吧,這就是姐姐這麽多年的變化。”秦煙突然在她身後說道。

仇一鈴面露不解。

秦煙哂然一笑,朝前走了幾步,直到走到那案前,在那人眼前揮了揮手,才見那人擡起頭來。而後,讓仇一鈴更加驚疑的是,秦煙拿過桌案上的紙,提筆在上面寫下一行字,那人見了字,才猛然向仇一鈴看來。

“聽不見麽?”仇一鈴不自覺將心中疑惑道出口。

秦煙立在那桌案旁微笑。

“不單是聽不見,她還說不了話。”

“什麽?”仇一鈴驚道,“為何?”

秦煙不答,只朝仇一鈴招手。

“仇姐姐,過來坐吧,這山中陰寒,過來喝杯茶暖暖身子,你想知道什麽,想問什麽,我都說給你聽。”

仇一鈴望著秦煙,只覺得她變得十分古怪,那笑容裏似乎隱藏著什麽,再看那秦離書,滿臉皆是久別重逢的喜悅。

仇一鈴感覺到,許多事,她好像始終被蒙在鼓裏。這麽多年,所有人都活得透徹,唯有她糊塗。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哈,因為冬葵子喚了一聲梅梅,於是寫出了個“梅梅”,打算在這篇文裏把《留刀客》沒講清楚的結局交待清楚,具體詳見後天的更新。

☆、她以為自己終於與神比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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