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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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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簾山外雪,暗香盈來,原是梅也開。

桌案,香爐,清茶一杯。

說來也怪,仇一鈴自受傷以來,頭暈的毛病在飲下這一杯熱茶之後竟減輕了不少。

那自與面前這二人重逢之後,遍布周身寒涼的陰霾之氣也散了幾分。

秦煙為仇一鈴斟茶,微笑著道:“當年一別,已是過去多年,這些年仇姐姐過得可好,可曾覓得如意郎君?”

仇一鈴飲盡了杯中茶,冷冷一笑說道:“寒暄的話便不用說了,我本不是來與你們敘舊的,你還是說說你姐姐究竟怎麽回事吧?”

秦煙聞言掩嘴一笑,半晌才悠然道:“姐姐雙耳失聰,又被人拔了舌頭,自然是又聾又啞,聽不到,也說不了話。”

仇一鈴捏緊了手中杯盞,語氣不悅。

“你姐姐遭此毒手,你卻為何說得這般雲淡風輕?”

秦煙又為仇一鈴斟滿了茶,說道:“不然我待如何,難道要我淒淒慘慘哭哭啼啼?仇姐姐難道不知道麽,時至今日,你我三人早已不是當初年少天真的小姑娘了。時局變化,人心也變,這世間誰也回不到過去。”

仇一鈴聞言,默然無語。

秦煙又道:“當年你領焰山莊與我岐山同出一枝,你與我姐姐自小交好,兩小無猜的情誼,多麽令人艷羨。後來,山莊來了一個年輕的道長,朝夕相處暗生情愫。你嫉恨他對我姐姐有意,竟與我姐姐反目成仇,一氣之下離家出走。”

仇一鈴聽到秦煙講起這些往事,臉色越來越沈,手中杯盞竟微微抖了起來,溢出幾點茶水。

那秦煙視而不見,依然道:“那般雙腿殘缺之人,怕也就你當成寶。我姐姐自始至終可從未將他放在心上,只是你自己一廂情願罷了。”

“呵。”仇一鈴忍到極致,終只是笑這一聲,沒有反駁她。

秦煙給身旁的秦離書斟茶後,也拿起杯盞啜了一口茶。

“仇姐姐怕是已經知道你朝思暮想的天殘道長就在這山中,才會風風火火地追來吧?煙兒想,你定是聽聞了我姐姐也在山中,還費盡心力救了那天殘道長一命,便一廂情願地以為他二人之間有情。你方才口口聲聲說不是來敘舊的,那怕是來尋仇的了。”

不想秦煙這丫頭,字字句句竟都說中了仇一鈴的心事,將她心中那點小情小愛一一道破。

仇一鈴心中難堪,面上卻仍是沈著應對。

只聽仇一鈴道:“你口口聲聲說我是一廂情願,莫非你姐姐心中當真沒有對那天殘有過一絲情意?如若這般,她為何又要拼盡一切去救天殘的命?她如今又聾又啞,難道與那天殘無半點幹系不成?”

秦煙搖頭失笑。

“仇姐姐你啊,總是這般一廂情願。當年年少,姐姐對那天殘好,是因為你喜歡天殘,她是為了你。如今她救天殘,那是為了另一個人。”

“為了誰?”

“當然是為了這美艷山莊的莊主。他之容貌世間難有,姐姐對他一見傾心,甘願留在這山莊中任之驅使,那人要留下天殘的命,姐姐自當竭盡全力達成他之所願。”

“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

“那她究竟如何雙耳失聰,被人拔了舌頭,是何人對她下此毒手?”

秦煙神秘兮兮湊近了仇一鈴,在她耳邊低聲道:“我啊。”

仇一鈴心中頓生怖意,猛地將之推開,看著她的目光便像看著一只妖魔。

“她可是你的親阿姐。”

“哈哈哈。”秦煙大笑,“可我姐姐的眼中又何時有過我這個親阿妹?”笑完,秦煙又低聲朝仇一鈴道,“仇姐姐,阿姐可不知道她所受的劫難出自我手,你若是多管閑事將這些事告訴她,你說她會如何?”

仇一鈴聞言向秦離書看過去,那秦離書見二人相談似有不歡,便拿過紙筆在上寫下一行字,遞給二人看。

“你們在說什麽,為什麽這般不開心?”

寫完後她又鋪上新紙,提筆寫下數行字遞給仇一鈴。

“一鈴,你我多年未見,我對你甚是思念,當年皆是一場誤會,我從未要與你爭那天殘道長,你要信我。”

秦煙探過頭來看清那紙上所書,又是怪笑。

“我這傻姐姐啊,時至今日還怕你傷心難過。”

仇一鈴遂然起身,拔出長劍直指向她。

“你究竟是為了什麽,能對至親下此毒手?你做下這惡毒之事還洋洋得意,一點也沒有悔改之心。”

秦煙大笑,一點也不在意那指著自己的劍。

“你當這是何處?你當這山莊是善堂麽?能留在這山中的哪一個是善類?”說著,秦煙又伸手指向自己的姐姐,“你以為她便是無辜,她為了梅山主又做下多少惡事,你可知道?為了救回天殘一命,拿了多少人命來換,你可又知道?”

仇一鈴看到秦煙的眼中突然落下一顆淚來,只聽她道:“你可又知道,她也曾為了你拿我試藥。或許上天憐我,我大難不死,還治好了臉上的瘡。你可又知道,我心中多有不甘,故事自始至終是你們在書寫,我始終是個局外人,可我這個局外人卻是受之最深。是以,我心中對她愛戴,卻又對她恨之入骨。恨意難平,我便對她下毒,又趁她昏迷拔了她的舌頭。從此以後,便是她有天大的能耐,那梅山主也不會多看她一眼。”

仇一鈴一直看著仿佛什麽都不知情的秦離書,眸中心疼難忍,可就在秦煙說到最後一句時,仇一鈴驀地發現,秦離書執筆的手輕輕一顫。

她聽得見!

仇一鈴心中喊起。

也是,堂堂岐山醫官,醫術高明,自幼熟讀毒經,這天下又怎有她解不了的毒?她是故意的,她裝聾作啞,定是知道秦煙對自己的恨意。

仇一鈴轉頭去看恨意難平的秦煙,驀然覺得她實在可憐。從以前她便知道秦離書是秦煙心中的信仰,是她不顧一切追隨的神。

可在神的眼中,自始至終都未有她的存在。時至今日,她以為自己終於與神比肩,卻不想,神仍然在騙她。自始至終,她的喜怒哀樂都受制於人,從未有過真正的自由。

那秦煙不知仇一鈴心中的暗湧,仍在說道。

“仇姐姐,你是領焰山莊的大小姐,又有天資,若能勘破心中的小情小愛,定能重振領焰山莊昔日聲威。”

可你呢?

仇一鈴心中說道,你本也可以做一只振翅高飛的雄鷹,可你偏偏甘做羅雀。

仇一鈴自心底發出一聲嘆息。

她收了劍,最後看了一眼神色自若的秦離書。

“往昔不可追憶,你我之間多年恩怨,早已化作煙塵。我已放下這段,你便也不要再提。你我如今各自殊途,往後你自珍重。他日若再相見,是敵是友,皆看因緣。”

說完這些話,仇一鈴轉身離去。

“仇姐姐,我送送你。”秦煙追出門去。

在那覓月小築門前。

秦煙問仇一鈴:“仇姐姐,你要走了嗎?”

仇一鈴道:“你說得對,這些年來,我活在自己的一廂情願之中自怨自艾,甚是痛苦。出走多年,已非當年年少,我也該歸去了。”說到最後一句時,仇一鈴話語中已是哽咽,她擡手去摸秦煙的臉。

“如今你已出落的這般好看,多看看自己,你已是很好,不必難過。”

仇一鈴這一番話出自真心,秦煙聽完突然便哭出聲,她突然抱住仇一鈴。

“仇姐姐,其實我一直很喜歡你,你敢愛敢恨,我心中對你很是羨慕。”

“別哭,往後不要再難過了。”

說完這句話,仇一鈴推開她,毫無留戀地轉身,大步昂然,是她從前的姿態。

前方風雪黯然,但我心依舊。

迎著這山頭風雪,寒風刺骨,仇一鈴心中卻有著前所未有的暢快。她想離開這美艷山,但又想起一人來,便想著去與他告別再走。

然而出了覓月小築不遠,突然見這山中紫衣護衛集結,滿面肅殺,似乎在抓捕何人。

仇一鈴正疑惑間,一個白衣小廝匆匆跑到自己跟前。

“仇姑娘,壇主吩咐,要你立即下山,不可再逗留片刻。”

仇一鈴抓著那小廝問道:“山中發生了何事,隨大俠呢?”

白衣小廝道:“便是那隨大俠闖下了大禍,姑娘不必多問,還是趕緊下山去吧。”

仇一鈴道:“你若不說清楚,我絕不會下山。我與隨大俠同來,定要與他同去。”

那白衣小廝見仇一鈴如此頑固說不通理,實在無可奈何,只得壓低聲音對她道:“隨大俠害了琳瑯樓主,如今滿山莊都在追捕他,諸位壇主已經下令,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你當初便是與他一同來到山莊,風壇主便是怕連累了姑娘,才叫我吩咐姑娘速速離山,免遭牽連。”

仇一鈴哼了一聲,似是不屑:“如今倒要來關心我了,假仁假義。我領焰山莊豈是貪生怕死之輩,隨大俠是武林公認的俠士,我不相信他會做出有違正道之事,我定要找到他問個清楚,也絕不讓你們濫殺無辜。”

說完這些話,仇一鈴甩開小廝拔腿便走,那小廝見她固執己見毫不領情,無可奈何,只能回去覆命。

“快!有人見到他逃進了摘雪居,你們速隨我去,恐那人傷了雪壇主。”

仇一鈴一邊在山中尋找著隨義八的身影,一邊還要避開巡邏衛的追蹤。此刻在墻角之下聽到有人大喊,心中一動,悄悄尾隨在那隊人馬之後。快要到那摘雪居之時,仇一鈴先他們一步翻墻進院。她本是一雙假腿,落地時便是扭了腳也不覺得痛,將那關節擰回原處,喀喇作響幾聲,她便又起身朝屋中行去。突然見地上的青石有一絲血跡,仇一鈴謹慎地順著那血跡尋去。那血跡一直延伸到屋後一片竹林前,突然斷了蹤跡。

仇一鈴四下搜尋,小聲地呼喚著隨義八的名字。只聽竹林深處有一悶聲傳來,仇一鈴循聲過去。

遠遠地便看見隨義八委頓在一根竹下,似乎受了重傷,滿身血跡。仇一鈴心中擔憂,趕忙查看他的傷勢,口中剛叫出一聲隨大俠,卻突然發現隨義八的神情不對。

只見隨義八攤著雙手喃喃自語,仿若那手中正抱著何物,再看那身上的血跡似乎不止是他的。

仇一鈴蹲下湊近了去聽他說話,只聽他口中反反覆覆說著一句。

“不可能的,你不會死的,是我害得你。”

仇一鈴伸手去搖隨義八,問道:“隨大俠,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你害了誰?誰死了?”

隨義八被仇一鈴搖晃得厲害,便慢慢擡眼去看她,聽到她的問話,他便喃喃應道:“不可能的,不是我害的,是我害的。”他說話顛三倒四,神智似乎不清,像是受了極大的刺激。仇一鈴心中頓時著急萬分,在山下時遇到的隨義八本不是這副模樣,也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天大的事,竟讓他變成這樣。難道那小廝所言不虛,隨義八當真殺了人?且還是殺了個孩子?

突然聽到一陣腳步聲,仇一鈴戒備回身,見到一個男子步入竹林,頓時瞪大了雙目。

“青河居士?”

仇一鈴失聲喚出,不敢相信此人竟在此處。

青河居士,原名白止霜,擅鑄兵器,是隨義八多年的至交故友。但數年前,甕江一戰,白芷霜命喪當場,敗於七拳門上官無傷的“含笑九拳”之下,也便是青河居士的身死落敗,使原本籍籍無名的七拳門一躍成為江湖四大門派之一,上官無傷也便成了如今的南門主。

當年仇一鈴離家出走,滿心皆是沮喪,游歷到那甕江畔的無雙鎮時,曾親眼目睹那翁江絕命一戰。也曾親眼見到,那本已是敗局的上官無傷於生死攸關的絕境之中,悟出含笑九拳,將白芷霜力挫江中,反敗為勝。而那含笑九拳威力之巨大,世間之兵器鮮少能抵擋,白芷霜重傷落水,被滔滔江水卷走。白芷霜的門人在翁江下游尋了幾天幾夜,也找不到他的屍首,一度以為,他已做了那魚腹中食。

想不到時隔多年,白芷霜竟會出現在這美艷山中。

仇一鈴見他走來時,右臂空蕩蕩的衣袖,心中一驚,他斷了一臂。

壯士斷腕,何等悲涼。

昔日的青河居士,如今的白芷霜,已是美艷山中四大壇主之一的雪壇主,他坐鎮這摘雪居中,為梅山主鑄兵造器,塵封過往再也不提當年。如今梅山主所修之璇璣扇便出自他之手。

可當他聽說,昔日故人隨義八是諸山圍捕之人,終是不得不出來相救。

“我沒空與你解釋,你速帶隨義八下山。這是我的手令,你帶他從後山走。”

白芷霜行事果決,說話簡明扼要,那仇一鈴便是有再多的疑問,也不好在此相問。

接過白芷霜遞過來的令牌,仇一鈴扶起隨義八,道了一句多謝,便帶著人往竹林後方行去。

“三日後,你告訴隨義八,故人在臨江酒樓候他。”白芷霜在後道。

“知道了,我定想方設法帶他赴約。”

仇一鈴帶著隨義八一路逃下山,追殺之人絡繹不絕,幸虧有白芷霜的手令,使他們避過許多盤查。

仇一鈴不敢在山下的莊子逗留,她口中吹出長哨,不多時,山林中便有一匹馬狂奔而出。仇一鈴將隨義八扶上馬,繼而翻身上馬落在他身後,駕的一聲馬蹄嘶鳴揚塵而去。

兩人騎著一匹馬跑了一天一夜,總算離了那美艷山的管轄。

仇一鈴打聽到臨江酒樓坐落於梳江之畔,是一個顧姓商人所經營的飲酒作樂之地。酒樓中不乏三教九流之輩,可謂是個藏匿的好去處。

仇一鈴帶著隨義八到了臨江酒樓方才知,原來那顧姓商人竟是白芷霜的心腹。在二人來到之前,他便已接到白芷霜的密令,待那畫中二人一出現在酒樓之中,他立馬知曉其二人身份,將之暗中安排下來。

然而那在酒樓中等待的三日,無論仇一鈴如何詢問,隨義八始終不答。也許那日發生之事過去了兩日,隨義八大起大落的心境稍加平覆,不再喃喃自語胡言亂語。可他似乎仍沈浸在愧疚難當之中,不言不語不寢不食。

於是度日如年般過了三日,那相約之期終於到來,似乎所有的謎題都在等著白芷霜揭曉。

世人不知,昔日名震江湖的刀聖常斷刀,其實有兩個徒兒。一個眾所皆知,是用刀高手隨義八。另一個卻是鑄兵聖手白芷霜。

常斷刀成名之前,曾為一個鐵匠所收養,後來初入江湖,嶄露頭角,一把流煞刀引來江湖紛爭,是以世人便慢慢忘記,他曾是一個打鐵匠人。常斷刀漂泊半生,也曾擁有摯愛,奈何天意弄人,終與心之所愛陰陽兩隔。

但他始終不相信摯愛離世,苦苦等了那人許多年,到了知天命的年紀,他才恍然覺悟,離開這世間之人,再也不可能回來了。聽聞他徒手挖了幾天幾夜的山,也沒有將他的摯愛挖出,惟有當年相別的一壇藥酒倒在碎石之中,藥酒早已流盡,惟剩一片破瓦。

那以後常斷刀便再也不等了。

他收了兩個徒兒,第一個便是白芷霜,悉心教導他鑄鐵之術,打造出許多流傳於世的神兵利器。第二個便是隨義八,他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使之成為一個將柴刀也能用的得心應手的絕頂刀客。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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