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輕羽斜眼一看，還真是。那圓臉方額頭，眼睛鼻子混像錯位生長的，不是華小鬼還能是誰？據說這廝因為他老母難產，把他卡在產道上出不來，這才卡出個方頭惡鬼的面向，是以才有“小鬼”這名字。放眼青陽城十八裏地，再沒有比她白輕羽更加佛口佛心的了，絲毫不嫌棄華小鬼這張醜得令人發指的臉，還引以為之交好友，隔三差五約出來一道耍耍。要不是她爹媽百般阻撓，她就能把人接進白府，哪還用得著每次翻墻爬樹地跑出來玩。

聞言，白輕羽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就因為你這小破本子洩密，我們十次行動有八次被截胡，都是它幹的好事。哼……恕我直言，我看這玩意兒，除了增長你的畫功跟書法境界，再沒有第三個用處了。明忘，你說你沒了這個本子，會不會活不下去啊？”

明忘把本子捂緊：“老爺太太趁我不註意翻我的本子，我能奈他們何？”

白輕羽咂咂嘴，忍了把這每次弄得自己狼狽不堪的罪魁禍首撕碎的沖動，踩著二世祖的步子，晃進了團圓戲樓。

“喲，白小姐，您樓上請！”

挨著柱子數灰塵的小二趕緊端出一張迎萬裏賓朋的笑臉，延手把人往樓梯上引。

白輕羽左右看了看，臺子上正咿咿呀呀唱著一出老掉牙的戲，講的是位梵天仙子不知天高地厚愛上了上神，企圖將上神拉下神壇一同墮落的故事。這裏正唱到仙子拉神事敗，被梵天大帝以紫雷電剔仙骨受刑的場景，臺上的“仙子”被削得欲死欲活，大約堂中看客寥寥的緣故，演得很是不用心，叫人看得只覺得起雞皮疙瘩。

她就搖頭，問小二：“你們團圓樓的戲班近來是不是換角了？連這老戲都能演砸。”

小二一臉愁苦：“莫怪他們演得不得勁，白小姐也看到了，如今樓裏聽戲的，根本沒幾個人。”

白輕羽訝然：“你不說，我還當這會兒人都沒來呢。這是怎麽說？”

團圓戲樓乃青陽城第一大戲樓，以往若有大戲開羅，保準一票難求。可今日怎麽看著，確實有幾分門可羅雀的慘淡。

小二嘆氣，小聲說道：“還不都是聖元宗鬧的。”

白輕羽眨眨眼：“聖元宗？啊——就是那個修道成仙的門派？”

“是，就是那個。”小二賠笑。心裏卻想到，這白輕羽果然是青陽城第一大混不吝，非但沒有半分大家閨秀的規矩，連置喙起修真門派來，都這麽一副不可一世樣。不知道的還以為她白家是什麽大來頭，其實不就是多了幾個臭錢，便連修真仙人們都敢不放在眼裏了。

但不奈，他們俗人就得為了那幾個臭錢而折腰，故才多多賠笑，管你是人傻還是錢多。

“他們怎麽了？”這回出聲的是明忘。

小二一楞，又有點情不自禁地頭大兩圈。

白輕羽的這位丫鬟更是青陽城一大奇葩，說她聰明吧，打小學什麽會什麽，簡直沒有比她更有靈氣的小姑娘了。可這位小姑娘什麽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都學得來，偏偏不記事。昨天發生的事，眼一閉一睜就忘到了腦後，今天認的人，明天還得再認一回，後天繼續——聽說白府裏的人她這麽多年都還沒認全，至今只認得白輕羽跟她一雙爹媽，其餘人總是記記忘忘忘忘記記周而覆始，你道怪不怪哉？難不成一個人學東西跟記事記人是兩個腦子？不解，真不解。

他頭大的不是要解釋聖元宗，而是懷疑他現下解釋過一遍，回頭這小姑娘又再問，誰架得住這麽一遍遍問呢？

猶記得白輕羽頭一回帶明忘來的時候，明忘管他要一碟瓜子，他給了一碟，她回頭就不知道擱哪裏去了。他只好又給一碟，活見鬼的她又給忘不知哪個爪哇國去了……就這麽連給了十幾碟，小姑娘都靠自己的本事讓瓜子們憑空蒸發了。最後，瓜子錢沒收著，他自己還賠了一臉血。到如今想起來，都恨得後槽牙癢癢。

於是，他夾緊眉毛卯足了勁憋出一句話：“明忘姑娘，你要不要拿本子先記一記？”

明忘：“……”

白輕羽：“噗……”

雅間的位置上置有筆墨，小二爽利地給明忘研了墨，正要放開手腳說大話，門外探入一張鬼面，嘻嘻笑著說：“聖元宗問他做什麽？何不來問我？”

說著摘下鬼面，露出個圓臉方額頭，正是前來赴約的華小鬼。

白輕羽毫不客氣地把墨塊丟了過去：“躲那裏弄什麽鬼，想嚇死誰呀！”

“咚”地一下，墨塊正中華小鬼的印堂，留下烏漆嘛黑的一塊方印。

小二一看，這不就是所謂的“印堂發黑”嗎？而且黑得還如此徹底！在他五步以內，必然有血光之災。此時不躲，更待何時？便急忙道：“三位客官聊著，小的伺候你們茶水去。”話還飄在雅間裏，腳底已經抹了花生油溜走了。

華小鬼抹了抹額頭，不想抹了一團烏黑，只得樂呵呵撿起墨塊走到白輕羽身邊，說道：“看來是嚇到他了。”

明忘對了對小本子裏華小鬼的模樣，終於對號入座，點點頭，拿起筆道：“那你快說說那個聖元宗，我不記下來渾身難受。”

白輕羽遞了自己的手帕給華小鬼，華小鬼一邊抹著額頭的墨跡，一邊只得跟明忘解說：“你們難道都沒發現，今日青陽城內不光這團圓戲樓裏沒人，其他地方也都冷冷清清的嗎？你說人都去哪裏了？他們都去城西求仙問藥了。聽說聖元宗在那裏支了個攤，本意是下山收弟子來的，也不知道誰起的頭，請他們治病賜藥，所以人都紮堆往城西湧。等賜藥的人排了三裏地的隊伍，沒日沒夜地等，連家裏鋪蓋卷都隨身攜帶了，這城東南北，與空城無異，你說誰還來喝茶聽戲呢？”

明忘若有所思，忙忙記下。

白輕羽卻極為不屑地嗤了一聲：“哼，江湖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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