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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逆火之馳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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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奉天城門剛剛打開不久,南來北往的商販行人,正在魚貫進城。

只聽得得得的馬蹄聲響起,一騎快馬,絕塵而來。

馬上一人,穿著夾克常服,風塵仆仆,顯然是趕了一夜的路。此人雖面有疲態,一雙眼睛仍然神采奕奕,一看就不是個平常人。

這匹馬來得快,加上馬上之人大聲吆喝著讓開讓開,路人紛紛避讓,看著快馬直向關卡馳去。

此時的奉天城,早就在日軍的控制下,所以內外崗哨,皆是日軍把守。

關卡的日軍見到有人疾馳而來,竟不減速,不由得把槍舉起,緊張地用日語大叫:“站住!站住!什麽人!開槍了!”

馬上那人用日語高叫:“天皇禦前護駕持身!滾開!”

日軍一聽,便明白過來,就算給他們十個膽子,也不敢阻攔。於是日軍趕忙收槍,想把攔路柵欄挪開。而馬上人仍不肯減速,不等路障清除,一拉韁繩,這匹馬直接跳過柵欄,繼續向城內飛馳。

眼見著一人一馬進了城,守城日軍和來往百姓還驚魂未定,看著人馬所去的方向議論紛紛,好一會才回過神來。

駕馬闖入奉天城的這人,正是火小邪。

原來火小邪離了火家祭壇,一路上越想越是心涼,他隱隱覺得,伊潤廣義同意他留在火家祭壇尋找鄭則道,肯定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雖然火小邪設想了各種可能,但眼下別無他法,只能盡快趕回奉天,先找到雅子再說。

火小邪日夜兼程,中途跑死了兩匹馬,不敢稍作停留,直奔奉天而來。

火小邪進了奉天,便多留了一個心眼,一邊向雅子的居所疾奔,一邊留心街邊的情況。只是一路行來,除了驚擾了路人商販,倒沒有察覺到任何不對的地方。

越是這樣,火小邪反而越是心寒,背上直冒冷汗,手腳冰涼。

火小邪奔到自己的行館,也不等來到正門,直接松了韁繩,雙腳脫出馬鐙,踏著馬背一躍而起,攀上墻頭,單手一點,便翻入墻內。

院內正有一個穿著日本衣裳掃地的女子,見火小邪從墻頭躍入,竟不慌亂,掃帚一揚,刷刷兩道飛鏢向著火小邪直射而去。

火小邪倒也不怕,這掃地的女子是院內的侍女,她忍者出身,功力一般而已。

火小邪一側頭便躲過飛鏢,腳步不停,繼續前沖,同時用日語喝道:“雅子在嗎?”

侍女一聽,立即認出是火小邪,趕忙跪下,緊張道:“少主大人!請懲罰我對您的不敬!”

火小邪也不答話,仍是悶頭往內院趕。

身後侍女還是叫道:“雅子夫人應該還在休息!”說著急追火小邪而來。

火小邪腳步不停,奔向內院,裏外裏的侍從紛紛趕來,知道是少主火小邪歸來,四下恭迎。

“嘩啦”一聲,火小邪拉開雅子的睡房,裏面所有物件齊整,只是沒了雅子!

火小邪如同一下子被投入了寒冰之中,透體冰涼!

火小邪轉頭大喝道:“雅子呢!不是還在睡覺嗎?人呢!”

尾隨而來的侍女們見屋內空無一人,也是著了慌,頓時跪下來一片,其中一個管事的侍女顫聲道:“不知道!昨晚少夫人還在!今早來問候,少夫人還與我們說話!”

火小邪推開眾人,大踏步跨出屋外,張口大喊:“雅子!雅子!”

可惜無人答話。

火小邪捏緊了拳頭,骨骼啪啪作響,面孔扭曲,身子竟忍不住地顫抖了起來,火小邪心裏只有一句話反覆縈繞:“來晚了!我還是來晚了!”

火小邪啊的一聲大叫,返身回到屋內,大罵道:“全部滾出去!滾出去!誰也不準進來!”

眾侍從們慌忙起身退去,不敢面對火小邪。

火小邪見所有人已走,滿臉焦急的神態陡然一變,冷靜得讓人覺得可怕。

火小邪凝神靜氣,在房間內一小步一小步地行走,用手一段一段連續地觸摸著墻壁,慢慢用手指敲打,細細聽聲。一圈一圈又一圈,一直走了七八圈,火小邪才停了下來,身子一蹲,用手按在一面墻壁上。

火小邪伸出手指,在木質的墻壁上微微一摳,立即有一小塊木漆被摳開,再摳幾下,便顯出一個小孔。這小孔好似被一根鋼刺釘入後形成的。火小邪瞇起眼睛,細細地在小孔周邊按了按,辨出更多的信息。

這個小孔形成的時間不超過一個時辰,而且是有人大力投擲鋼針,被擊打改變了力道和方向後,才釘入墻內形成的。小孔形成後,被人用類似的材料修補,顯得天衣無縫,若不是火小邪心細,實難發現。

火小邪再走一圈,很快又發現了幾處可疑之處,有的是鋼刺形成的小孔,有的則是小刀形成的劃痕。按照各處痕跡,火小邪在腦海中拼出了一幅連續的畫面——就在火小邪來這裏前一個多時辰,房間裏曾有一次無聲無息的激烈打鬥,一人使鋼刺,一人使小刀,一共用了七到八招,使鋼刺的人便落在了下風。而宮本千雅,拿手兵器就是鋼刺……

雅子的身手,火小邪是非常清楚的,她自幼修習忍術,忍術段位之高,僅在幾人之下,而且戰鬥力極強,就算火小邪親自動手,七八招想制住雅子也絕不可能,更別說雅子居然沒能逃出屋外示警。就算雅子懷有身孕,有所顧忌,也不可能落得無聲無息被人抓走的境地。

唯一的可能,雅子被某種法子先行制住,言語行動不便,方會如此。如果是忍術中的手段,能夠不引起雅子警覺的法子,只有區區三種,一種是“八能強壓”,一種是“苦菊奧義”,一種是“板山降”。可這三種法子,均屬於密殿宗一系,而密殿宗的宗主,就是伊潤廣義,除了伊潤,還有一人能夠做到,就是與伊潤廣義亦師亦友的土賢藏豐。

這次圍剿火家,土賢藏豐留守奉天郊外涼山庵,並未跟隨,他如果來抓雅子,是絕對有這個本事的。

火小邪一番猜測,大概分析出個原委,眼下的這些變化,只怕是在忍軍圍剿火家之前就安排好了的。回想火王嚴烈臨終前所述舊事,伊潤廣義此人城府之深,做人之狠毒,心胸之狹隘,遠超自己的想象。想那伊潤廣義認自己為子,原來是一層套一層的陰謀,自己的所有行動,均在伊潤廣義的設計之內,自己一直在當伊潤廣義的棋子,這麽多年竟毫無察覺!

火小邪慘笑一聲,席地而坐,心如刀割,事到如今,怪得了誰人啊!若有天地道,天地道即是賊道;若有人道,人道亦是賊道;若有萬物之道,也逃不過賊道!天地,萬物之盜。萬物,人之盜。人,萬物之盜。

若不是孤兒,哪有苦尋父母執念;若不是好強,哪有火門三關之遇;若不是情仇,哪有殺滅火家之惡;若不是血肉,哪有火盜雙脈傳承;若不是!若不是!怪得了誰人!怪得了誰人!

觀天之道,執天之行,盡矣。天有五賊,見之者昌。五賊在心,施行於天。宇宙在乎手,萬物生乎身。天性,人也。人心,機也。立天之道,以定人也。天發殺機,移星易宿。地發殺機,龍蛇起陸。人發殺機,天地反覆。天人合發,萬變定基。性有巧拙,可以伏藏。九竅之邪,在乎三要,可以動靜。火生於木,禍發必克。奸生於國,時動必潰。知之修煉,謂之聖人。天生天殺,道之理也。

火小邪雙目含淚,苦苦梳理自己胸中翻滾的怨念,良久之後,才慢慢平覆下來。

火小邪長身而起,目光平靜,恍若無事一般,走上幾步,拉開房門。

院內的一眾侍從還跪拜在屋外臺階下,見火小邪出來,連忙跪拜行禮。火小邪心知肚明,這些人裏面,至少有一半人與自己貌合神離,說是服侍火小邪和雅子,實際卻暗中監視。

火小邪淡然道:“去書房看看夫人有沒有給我留下書信。”

一名侍女趕忙跑去,片刻即回,果然取了封書信來。

火小邪並不奇怪,展開書信一看,只見信紙上用中文寫著:

“父親大人有要事相商。夫君若回來,亦要秘密趕來。地點可問土賢藏豐先生。盼!妻,宮本千雅。”

火小邪取出打火機,此枚打火機是俄國制的煤油火機,煙蟲七年前與火小邪分手時所贈,但現代人的說話,極像zippo。這枚火機火小邪一直留在身邊,很是愛惜。

火小邪用打火機將這封信點燃,付之一炬。對於這封信的真偽,火小邪已經毫不在乎了。

火小邪看著這封信燒為灰燼,這才說道:“我有事外出!”說著大踏步向一側走去。

火小邪並沒有走正門,而是來到圍墻邊,幾個抓握蹬踏,便躍墻而出。

火小邪一落地,並未左右觀望,只是撿著行人稀少的地方快步而行,一直走到人煙稀少之處,才站定下來,靠著一棵大樹坐下,從懷中摸出一塊幹糧,大口咀嚼吞咽。

一團輕渺渺煙霧從一道殘墻後噴出,有人嬉皮笑臉地說道:“火小邪,我當你不會來呢。”

另一個嬌媚的女子聲音笑道:“賤男人,你是巴不得他來吧。”

火小邪咽下嘴裏的幹糧,緩緩站起,沖著向他走來的一男一女微微一拜,說話聲音竟哽咽了:“請,幫幫我……”

來的一男一女,就是火小邪的老熟人煙蟲、花娘子。

煙蟲還是吊兒郎當地叼著根煙,見火小邪這副樣子,趕忙走上一步,將火小邪扶住。

火小邪在此等苦難的境地下,再見煙蟲,心裏好似註入了一劑強心針,感慨之餘,更是難掩傷心絕望之情,面對煙蟲,好似見到了值得依靠的人一樣,什麽事情都隱瞞不住。

煙蟲咂了咂嘴,說道:“哎呀哎呀,火小邪,是丟了老婆了吧。”

火小邪點頭道:“是……”

煙蟲搖了搖頭,嘆息道:“你從馬上跳進院子,我就給你打手勢,當你沒看到呢。”

火小邪說道:“我看到了,可當時我著急。”

兩人所說不假,在火小邪騎馬來到宅院外,打算翻墻而入的時候,煙蟲正躲在一邊,沖火小邪揮手招呼,當時火小邪看得真切,也認出了煙蟲,但火小邪覺得事態緊急,沒有工夫和煙蟲先聚。火小邪藝高人膽大,便舍了煙蟲,先進到內院尋找雅子。直到確認雅子失蹤後,火小邪才轉念想到煙蟲,於是再次翻墻而出,尋找煙蟲。

火小邪、煙蟲、花娘子相會之地,乃是火小邪七年前在奉天時,就與煙蟲約定的幾個地點。

煙蟲拍了拍火小邪,說道:“來來,先坐!”煙蟲扶著火小邪坐下,才說道,“你啊,快三十歲的人了吧,怎麽還像個孩子,你一進城就這麽猴急馬跳地沖進去院子裏找老婆,是個人都知道你害怕了。你這個做法,不是盜賊,而是俠客了。”

火小邪慘笑一聲,說道:“可我又能怎麽辦……”

煙蟲抽了口煙,說道:“我猜也猜得到你發生了什麽,肯定是和日本人翻臉了,害怕他們對你老婆不利,所以急急忙忙趕來相救。哎呀火小邪,你一路趕來,都是在明處,別人如果已經準備好要算計你,你再趕也沒用的嘛。現在你的心思,別人弄得一清二楚了。”

花娘子一旁發嗲道:“臭男人,就你知道得多!火小邪趕來救老婆,你還讓他不急,你這個沒心沒肝的,以為別人像你這麽無情無義不要臉啊。”

煙蟲諂媚一笑:“騷婆娘批評得入木三分,分外精屁啊!我錯了,我錯了!”

花娘子一樂,但又馬上生氣起來,一把捏住了煙蟲的耳朵,叫罵道:“什麽精辟?是哪個屁?你說!”

煙蟲也不掙紮,任憑花娘子把自己揪起來,滿臉堆著笑容,罵道:“你這個騷娘們,沒素質沒文化害死個人,我當然是說的好話!哎哎哎哎,別使勁,騷娘們你就不能在我小兄弟面前給我留點面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啊!哎哎哎哎,我服了,輕點,我錯了,大錯特錯了!”

花娘子這才把手松了,對火小邪說道:“小邪,你這個煙蟲大哥是個無牽無掛,吊兒郎當的貨色,一肚子歪理邪說,你別信他說的!”

火小邪倒是被這對冤家夫妻的嬉笑怒罵弄得哭笑不得,心情稍緩,也知道這是煙蟲、花娘子的一片苦心。

火小邪喘了幾口粗氣,說道:“可我現在六神無主,不知該怎麽辦,還請煙蟲大哥,嫂子多多指點。”火小邪說完,左右看了看,又說道,“奉天是忍軍重地,我們在此說話多有不便,要不……”

煙蟲哈哈一笑,抽了口煙,說道:“不要緊,現在奉天城內,鬼子的高手全部出城了。至於水家人,愛聽不聽,不用管他們。”

煙蟲從懷中摸出一個鐵皮酒壺,擰開蓋子遞給火小邪,說道:“來,先喝一大口。”

火小邪也不客氣,接過酒壺,咕咚咕咚一飲而盡,辣得嗓子火燒火燎一般。這是煙蟲自己勾兌的酒,一如既往地既辛辣又難喝。

煙蟲接過酒壺,把剩下幾滴倒在嘴裏,把蓋子擰好,裝回懷中,笑道:“火小邪,多年不見,酒量長了啊。這個忍軍少主可當得不錯?”

火小邪辣得直瞪眼睛,慚愧道:“煙蟲大哥,莫要再提忍軍了……”

煙蟲笑道:“看來你外出一趟,經歷了不少事情。”

火小邪說道:“是,一言難盡……煙蟲大哥,只是,你怎麽在這裏?”

煙蟲續上一根煙,說道:“記得我說過的血羅剎嗎?這個防盜的陣法應該是結成了。我這幾年沒幹別的,專門打探血羅剎和聖王鼎的下落。而最近這段時間,我一直在留意你的住所,奉天的忍軍行動很難捉摸,唯一能夠有些線索的地方,便是你所住的宅子。至於你這個宅子,好像是一個挺明顯的破綻。”

火小邪一個激靈,說道:“破綻!你是說一個釣魚的餌?”

煙蟲吐了口煙,說道:“差不多。你一個忍軍少主,住在奉天城內,四周無遮無擋,警戒也不嚴,不少喬裝打扮的忍者在你宅子裏進進出出,似乎就是想要人多多留意此處。嘿嘿嘿,至少我這尾魚是被釣住了,只是他們還沒有拉線。”

火小邪看著煙蟲,覺得有些不妙。

煙蟲哼哼兩聲,又說道:“只是呢,我這種小魚,他們也不屑把我釣上來。他們真正要等的大魚,應該是五行世家吧!”

火小邪略略沈思,說道:“他們是想引五行世家去找血羅剎陣?”

煙蟲說道:“也許吧!鬼子忍者的想法和我們中土盜賊不太一樣,所做的事情,有的小題大做,有的大題小做,一會要不顧一切地挑戰,一會又過於小心,反正神叨叨的,操他娘的咧,鬼子真是有點變態的,想法畸形得很。別看俄國老毛子狠,不過是大狗熊,做事直楞,反而好對付。而鬼子卻像發了瘋的黃鼠狼子,明明要去偷雞,雞要偷到了,偏不,又改成拔雞毛吃雞屎了。所以,對付小鬼子,不能用咱們的常理去想。頭疼,頭疼啊。”

花娘子亦正色道:“小邪,小鬼子最喜歡講著大道理,去辦雞鳴狗盜的事情,你如果真的和小鬼子決裂,他們會用各種方法對付你的,你千萬要謹慎了。”

火小邪說道:“我現在只想辦兩件事,一件是救回我的妻子,一件是和伊潤廣義有個了斷,為我爹、娘報仇,只要能辦到這兩件事,我再也不想和五行世家、日本人有任何瓜葛,也不管天下是誰當皇帝,我只想離開中國,去南洋生活,當個普通人,了此殘生。”

煙蟲深深抽了口煙,吐了幾個煙圈,看著空中的煙圈慢慢消散,才說道:“人在局中,身不由己。人心既動,萬事難休啊。”

火小邪向煙蟲抱拳一拜,恭敬地說道:“煙蟲大哥,我知道你的意思是說我現在牽絆太多,知易行難,可是我現在,做不到像你這麽灑脫,我只能努力去做,無論是否做到,至少此生無悔。”

煙蟲拍了拍火小邪的肩膀,看著火小邪的雙眼,微笑著說道:“兄弟,你爹是五行不容的邪火之人,炎火馳吧。”

火小邪微微一楞,驚問道:“煙蟲大哥!你怎麽知道?”

煙蟲笑道:“明擺的事啊,伊潤廣義不是你爹,你還能是誰的孩子?我的那個死了八百年的師父是誰,恐怕你也猜到了,上一任火王炎尊。若按輩分,你可以叫我聲師叔呢。”

煙蟲又說對了,火小邪從見到煙蟲的那一刻起,就將上一任火王炎尊與煙蟲聯系起來,煙蟲必為炎尊的徒弟,否則不可能知道血羅剎一事!

煙蟲扭了扭腦袋,活動了一下肩膀,站了起來,抽了一口煙,將花娘子細腰一摟,說道:“來,我的好兄弟,咱們再去喝兩杯,好多事這麽多年一直憋著沒講,好好聊聊吧。”

煙蟲、花娘子帶著火小邪出了城,一路上煙蟲、花娘子談笑風生,絲毫不提什麽有關日本人、五行聖王鼎的事情。火小邪心情始終有些沈重,並不多言,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大多數的心思放在警惕是否有人跟蹤、尾隨的事情上面。

好在一路走來,平安無事。

只是三人出了奉天城,由煙蟲領路向小路走去,似乎一時間不打算落腳。火小邪看看四下無人,這才謹慎地問道:“煙蟲大哥,咱們這是要去哪裏?”

煙蟲答道:“哦!逍遙窩!再有一裏路就到了。”

火小邪一楞,忙問道:“逍遙窩?煙蟲大哥,這不是窯子店嗎?怎麽!”

煙蟲哈哈一笑,抽了口煙,將火小邪摟住,說道:“你當奉天還是七八年前的奉天嗎?以前的那個逍遙窩窯子店,早就關張了。我現在要帶你去的逍遙窩,可是個好玩的地方。”

火小邪又是一楞,說道:“煙蟲大哥,我現在沒有心思玩樂……”

煙蟲笑道:“兄弟,盡管你盜術身手厲害,在江湖游歷的經驗還是太少。你記得七年前奉天小鬼子抓賊嗎?”

“那是記得的,奉天榮行就此被滅了。”

“以前的逍遙窩設在城內,奉天抓賊,只好轉到城外來了。”

火小邪還是聽得一頭霧水。

花娘子嬌笑一聲,轉頭對火小邪說道:“像我們這些做賊的,屬於外八行,外八行盡管大多數人瞧不起,總還是一個屬於自己的小圈子的。明面上有一個政府管理,外八行道上,還有另外一套規矩。一個在明,一個在暗。我們要去的逍遙窩,就是一個外八行聚會的地方,互通有無之地,只要能進去,倒比所有地方都安全。像奉天、哈爾濱、上海等大地方,都有逍遙窩這樣的場所。”

火小邪奇道:“我在奉天當了十幾年小賊,我以前怎麽不知道?”

煙蟲哼哼道:“嘿,那是你以前鈴鐺不夠,奉天的榮行這麽多人,也沒有多少人有資格知道逍遙窩的。”

火小邪還真是第一次聽說奉天有這麽個地方,想想自己在江湖上的經歷,閱歷高處,直到五行世家驚天之秘,低的對三教九流世俗百態也很熟悉,但唯獨缺了中間煙蟲、花娘子這等大盜混跡江湖的閱歷。

火小邪本想再發問,卻耳朵一豎,聽到前方不遠處的草叢中有人移動,不免警惕起來。

煙蟲估計也已發現,卻腳步不停。

火小邪不知道該不該提醒,正有所猶豫,就見到草叢裏滴溜溜鉆出一人,穿著身丐幫不似丐幫、平民不似平民的衣裳,賊眉鼠眼,一看就不是好鳥。

這人從草叢中滾出來,立即站定,也不直起腰,身手倒是不錯,估計練過三十六路老鼠拳,專攻人下盤的陰招。

這人堆起一副見了親爹的笑容,鞠躬行了個大禮,尖聲尖氣地叫道:“哎呀,我說我左眼皮今個跳個沒完,感情是李大爺和花奶奶大駕光臨!”

火小邪見此人認得煙蟲、花娘子,松了一口氣,只是看著這人。

煙蟲嘿嘿一笑:“滾地屁,半裏外就聞著你一身酸臭味,該好好洗洗了啊。”說著手一擡,一塊小金條直飛過去。

這個叫滾地屁的小子立即接住,喜笑顏開,可勁地叫道:“謝李爺爺打賞!謝李爺爺!”說著一擡頭又對花娘子恭維道:“花奶奶的美色真是一天賽過一天,每次見到花夫人,褲襠都一陣陣發緊啊。”

火小邪一聽,這個人說話也真夠操蛋的。

豈知花娘子、煙蟲根本不生氣。花娘子媚笑道:“滾你娘的蛋去,哪天洗白凈了,老娘讓你摸摸手,讓你洩個底掉。”

滾地屁忙道:“不敢不敢。”

煙蟲走過去一腳踹在滾地屁的身上,倒也不使勁:“趕快帶你的路!”

“是!是是!”滾地屁連聲應了,“請,請……”

滾地屁正要帶路,卻扭頭瞟了火小邪一眼,分外陰毒,就只是這一眼,卻看得火小邪心頭微顫。

滾地屁收回眼神,一邊帶路一邊問道:“爺爺,您的客人是?”

煙蟲罵道:“問你娘的問,老子的客人,江湖諢號火不邪!”

“是,是!”滾地屁應道,“爺爺,奶奶,小的嘴巴賤,平日裏可不敢問,只是最近窩子裏鬧了點小事,所以對陌生人看得比較嚴,您可別見怪。李爺爺的客人,那肯定是信得過的,信得過的。”

滾地屁說完,又沖火小邪一拜,這次滿面堆著笑容,要多親切有多親切,說道:“這位火爺爺,小的叫滾地屁,窩子門前帶路放哨的,爺爺以後多多關照。”

火小邪沈聲道:“好!”

滾地屁還是眼巴巴地看著火小邪,不知何意。火小邪聰明,這種半乞半討的眼神他還是熟悉,上下一摸,身上除了十幾塊大洋外,倒拿不出什麽闊綽的金銀,丟幾塊大洋過去吧,有點寒磣了,所以略有猶豫。

煙蟲明白,還沒等火小邪多想,又是一塊小金條向著滾地屁直飛過去,叫道:“這位火爺爺的費用,全算我的。”

滾地屁照單全收,一通肉麻的感謝,屁顛屁顛地在前引路。

這幾人一路行來,火小邪耳聰目明,有滾地屁帶路,沿途暗哨紛紛撤開,少說也有三四十人眾。看來要去的這個逍遙窩,果然是戒備森嚴,常人妄進不得。

行了小半裏路,算是從小道上繞出來,又是一片黑漆漆密麻麻的老樹林。

滾地屁一拜,說道:“小的就送到這裏,李爺爺、花奶奶、火爺爺好好玩耍。”

煙蟲嗯了一聲,不再搭理他,領著花娘子、火小邪就向密林中走。

繞過幾棵參天古樹,就見一個黑臉漢子的腦袋擱在地上,看著像是個死人。豈知這黑臉漢子聽到腳步聲,把兩顆銅鈴大小的眼睛一瞪,頓時活了過來,嚷嚷道:“三位大人,請進請進。”

火小邪定睛一看,這個黑臉漢子不是只有一個腦袋,而是下半身在土裏,上半身沒有胳膊,是個殘廢。

煙蟲笑道:“土裏黑,今個是你看門呢?”

原來這沒手的黑臉漢子,叫土裏黑,凈是些怪名。

土裏黑嚷嚷道:“不幹看門的活,我沒手沒腳的,還能幹啥,要進就進,莫說廢話。”

火小邪心想:“感情他不是下半身埋在土裏,而是四肢全無!這麽個廢人,說話還挺橫!”

煙蟲、花娘子還是見怪不怪,由煙蟲撥開土裏黑身旁的一堆半人高的灌木,招呼大家入內。

三人進了灌木叢,就看到前方地上一個黑乎乎的大洞,足夠兩人同時躍下。

煙蟲招呼火小邪道:“我和你嫂子先下,你隨後跳下便是。”說著一勾搭花娘子,兩人輕飄飄地跳入洞中。

火小邪也聽不到落地聲,眨了眨眼,便跟著跳入。

這個洞頗深,降了一丈高矮,才有一鐵質的滑板接著,順著一出溜,斜向滑了一丈長短,眼前便立即大亮,人也隨即躍出,正跳在一堆軟墊上。

嘈雜的人聲立即響起,火小邪站直了一看,好家夥,原來地下還有這等光景!

一個分外大的地洞,墻面一半是裸露的樹根,一半是青石堆砌。地洞裏燈火通明,裏面足足有近一百號人,正吆五喝六地圍著七八張賭桌豪賭。

且不說這些人賭得大小,在地上隨便一看,就看到隨處都是銅板,還有不少大洋。看來這些人根本不在乎這點小錢,錢丟在地上,都沒有人去撿。

火小邪被這番景象弄了個張口結舌,簡直不知道該往哪裏看。青雲客棧他不是沒有去過,可比起這裏,青雲客棧卻顯得神秘有餘熱鬧不足,若說青雲客棧是神仙居所陽春白雪,這裏就是俗世勝景下裏巴人,來得更加真實。

煙蟲走過來將發楞的火小邪一拍,笑道:“這就是逍遙窩,咋,看傻了?”

火小邪喃喃自語道:“奉天城外,還有這種地方……”

花娘子嬌笑道:“這地方才是人過的日子嘛,比什麽鬼青雲客棧,不知好玩到哪裏去了。哎哎,臭漢子,你帶小邪到處逛逛,我去看幾個姐妹在不,一會來老地方找你們。”

煙蟲拍了把花娘子的屁股,笑罵道:“說好了不摻和她們的事啊。”

花娘子扭著水蛇腰,嬌羞無限地說道:“人家早改過自新了啊,人家是去找姐妹學幾招那個,那個嘛。”

煙蟲笑道:“嘿嘿,要的,要的!去,學不好晚上別上我的炕。”

花娘子一臉媚笑著,沖火小邪打了個招呼,轉身便走了。

火小邪還是有點發呆,煙蟲將火小邪一拉,說道:“走啊,先去逛逛,我給你介紹介紹,咱們再喝酒敘舊。”

火小邪跟著煙蟲,木訥地一路走去。

好家夥,這個地洞遠比火小邪想象的更大,洞口眾多,也不知道都通向何處,反正所見之處,都是人聲鼎沸,分外熱鬧。這個地洞裏的人,大多在狂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還有僧人、道士、警察、醫生等不該在此地的人,或坐或立,或飲酒或聊天。只是這些人中的許多人拿著槍械兵器,眉目間露出濃濃的江湖氣息,口音天南地北,估計外八行能占全了。

煙蟲帶著火小邪走了幾步,就有一個穿著幾乎透明的旗袍女子端著一個托盤上前,上面擺著玻璃杯、瓷杯等等材質的杯子,只是杯子裏面都盛著酒水。那女子上前來,妖媚地向煙蟲、火小邪微笑,也不說話。

煙蟲伸手從托盤上拿了兩杯,一杯遞給火小邪,一杯一飲而盡,放還到旗袍女子的托盤上。旗袍女子盈盈一笑,便走開了。

煙蟲擦了擦嘴,對目不暇接的火小邪說道:“這裏有賊,有土匪,有強盜,有綠林,有老千,有響馬,有黑道,有老鴇,有販賣婦女的,有打家劫舍的,有當保鏢的,有情報販子,有酒肉僧人,有采花道士。反正啦,只要你想得到的,世人不齒的行當,這裏全部都有,而且全是精英豪傑。隨便一個出去,在外面都是響當當的人物。”

火小邪端著酒,忘了喝,只是問道:“煙蟲大哥,為什麽帶我來這裏?”

煙蟲笑道:“第一,這裏安全,第二,這裏能獲得我們想要的幫助,第三,這裏能獲得各種情報,只要你有錢,有手段,夠狠,夠有面子。火小邪,哦,火不邪,你在這裏就叫火不邪吧。火不邪,你要知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五行世家是厲害,是外八行人人羨慕的角色,但天下不是只有一個盜家,還有各種各樣的活路,當不了賊,也要想辦法生存下去,討口飯吃,於是,便有了這種地方。這個地方,才是真正的江湖,是地下的江湖,人性的江湖。你覺得我這麽多行當家夥事,各種信息情報全靠我自己弄的?嘿嘿嘿,哪裏哪裏,很多東西,我也在這裏獲得。”

火小邪看著眼前形形色色的江湖人物,暗嘆道:“原來我知道得這麽少……”

煙蟲哈哈一笑,拍了拍火小邪:“來來,先幹一杯!”

火小邪舉了半天杯子,煙蟲一提醒,才想起來,舉杯便喝,雖然入口還是濃烈的酒味,總比煙蟲調配的洋酒好喝。

火小邪正想一飲而盡,卻耳邊響起炸雷般的聲音。

“你這個死人,說好了兩個月就來看我,怎麽這麽久才來!”這聲音不男不女的,直奔火小邪這邊而來。

火小邪擡眼一看,噗的一口就把滿口的酒噴出來。

居然是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彪形大漢,沖著這個方向疾奔而來,此人體重之大,每跑一步都跺得地面嗡嗡直震。而不男不女的怪腔怪調,正是他嘴裏發出來的。

火小邪瞪圓了眼睛,嚇得不知是否該躲閃,就見著巨漢直撲而來,一個熊抱,卷起嗡的一陣風聲。

火小邪第一次被這種攻擊方式嚇得閉上眼睛,可睜眼一看,此人正把煙蟲牢牢地抱在懷中。

這個巨漢把煙蟲抱緊,從地上直接拎了起來,“女聲”十足地嬌聲道:“你這個壞人,想死人家了!”

煙蟲個頭也算不矮,但在這個巨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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