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到點蕁麻，沏了壺茶，”侍從安德宣布。“大人您來一杯？”

“好的，非常感謝。”

他用自己殘破的手掌抱住茶杯，呵著氣，等茶冷卻。安德是莊園的騎士侍從之一。他們一路北上，遠離市鎮和城堡，不時邂逅成群的武裝人員，瞥見東方地平線上滾滾濃煙。無人前來騷擾。畢竟能威脅他們這支大軍的人太少，就這樣，他們將混亂的江山拋在馬後。自此四天以來，沒有一絲一毫戰爭的跡象。

“預計今天就能抵大西河中部，大人。”道格拉斯攪拌麥片粥時，安德宣布。“如果道上打聽的消息屬實的話。”

他食不知味，勉強咽下麥片粥，把碗放到一旁。“我們該出發了。”越早結束戰爭，他就能越早回家。他頭一個翻上馬背，帶領縱隊快速前進。烏曼達騎行身旁，身後士兵高舉艾琳家族的旗幟。翠綠布底上的赤狐迎風招展。

另一邊，安琪拉他們被發現時，離黑狼王大營尚有半日之遙。菲利恩是他們的斥候，他飛馳回報遠方的山脊上有人監視。但等安琪拉的隊伍趕到，陌生人已然離去。他們繼續前進，不出一裏被黑狼軍的馬隊團團圍住。一位花白胡子的蠻人頭目領著二十個全副武裝的騎兵，老人的風衣上有黑狼徽記。

當他看見她的旗號，便獨自策馬上前。“遠方來的客人，”他喊，“在下是黑狼家族的多克裏希，很高興你能來。”

“我帶著善意而來。”安琪拉答道。“我以我母親伊瓦娜·艾琳——艾琳家族長的信使的身份，前來會晤黑狼王，多莫格·黑狼。”

“多莫格陛下是經狼神正式加冕的狼王，客人。”多克裏希應道，禮貌依然。“陛下此刻和他的軍隊一道駐紮於廢王都城霜熊城。那是雪熊城的要害之處，護送您前往是我莫大的榮幸。”多克裏希舉起一只鐵拳，手下士兵閃向兩邊，站在安琪拉和她的護衛側旁。這是護送還是捉拿？她心想。

離大河尚有一小時騎程，他們便看見營火的煙柱。接著，各種聲音飄過農場、田地和原野洶湧而來，朦朦朧朧，有如遠海的呼喚。漸行漸近，濤聲便愈加強烈。待他們終於瞧見陽光下閃耀的渾濁河水，聲音也變得清晰，分辨出人語，金鐵交擊和馬嘶。對他們而言，盡管有先前的煙柱和聲響預作提醒，仍舊不由自主地為眼前的大軍張口結舌。

成千上萬的營火使空中彌漫著蒼白的薄霧。排列整齊的馬匹綿延數個裏格。為制造承載旌旗的長桿，一整座樹林砍伐而光。巨大的攻城器排列在大道兩旁的蔥綠草坪上，有投石機、弩炮和攻城錘，那沖錘光車輪就比一個騎兵還高。艷陽下，無數的矛尖閃著紅光，仿佛正在泣血。部落和勇士們的營帳好似絲質蘑菇，遍布四野。她看見拿矛的兵、持劍的兵、戴盔穿甲的兵，看見招搖過市的營妓，看見搭裝羽毛的弓箭手，看見驅趕貨車的雜役，看見餵養牲畜的豬倌，看見傳送信息的聽差，看見磨礪長劍的侍從，看見驅策戰馬的騎士，看見呵斥劣駒的馬夫。“不可思議……有這麽多軍隊，”侍從阿朵兒評論。他們越過一道古老的石拱橋——此橋正名為“敗北橋”。

“沒錯。”安琪拉讚同。

看來，幾乎所有的蠻人部落都響應了黑狼王的號召。四處可見北原的黑狼：繡在兵士和仆人們的右胸前，招展在裝飾長槍和木矛的綠絲幡上，刻畫在五花八門的旁支——兒子、兄弟、表親、叔舅——帳門的盾牌上。

河對岸，蠻夷之地的族長們也升起了自己的旗幟——他們是黑狼王直屬的附庸，宣誓效忠於黑狼家族。安琪拉認出夜鴉部落的紅眼夜鴉旗，白羊族的黑蹄白羊旗，以及虎獒族的金斑虎獒旗。但除開她認識的盾牌徽記，另有十幾個異常陌生，想來他們該是效忠於大部落的中小部落。或是雇傭騎士和自由騎手，這些人麇集到黑狼王周圍，為的是要在這場戰爭的游戲中站在勝利者的一邊。

黑狼王自己的旗幟高高飄揚於眾旗之上。在他最高大的攻城塔上，在那生牛皮覆蓋的巨大橡木輪車頂，飄動著安琪拉畢生所見最為壯觀的——那塊布料能做城堡大廳的地毯——一面旗幟，綠色面底，繡著黑狼家族黑色的恐怖黑狼，高大、騰越而驕傲。

“夫人，您聽見那邊的喧嘩了嗎？”阿朵兒騎行靠攏，輕聲問，“那是什麽？”

她仔細分辨，吼聲，馬兒的尖叫，兵器鏗鏘，還有……“喝彩聲，”她道。他們騎上一道緩坡，朝著遠方一列顏色鮮亮的大帳篷行去。當他們穿過這列帳篷，人愈來愈多，聲音也愈加鼎沸。然後，她找到了答案。

下面，在一座小城堡的木石城垛下，一場團隊比武正在進行。

人們清出場地，立好柵欄，修築跑道，搭起看臺。成千上萬的人前來觀看，噢，也許不止。從場地的情況看來，雜亂、泥濘、到處都是殘甲斷矛，他們至少打了一整天。在觀眾的喝彩聲中，兩名部落騎兵相互砍劈和沖鋒。她看見兩匹全副重甲的戰馬撞在一起，鋼鐵和血肉難分難解，糾結在地。

“漂亮！”眼見一位七彩鹿條紋披風的部落騎兵給了窮追他的敵手反戈一擊，長柄戰斧擊碎對手的盾牌，打得對手暈頭轉向，多克裏希不禁叫好。

人潮洶湧，難以接近。“尊敬的客人，”多克裏希道，“若你的部下願意留在這裏，我這就帶你面見王上。”

“好吧，”她下了命令，由於競技場的喧囂，她不得不提高聲調。多克裏希緩緩地穿越人群，安琪拉緊隨其後。人群中忽然一陣叫嚷，一位沒戴頭盔、盾牌有鷹鷲紋章的紅須男子被一個血色鎧甲的高大騎兵打落下馬。這騎士的鐵甲深邃幽紅，他異常鎮靜地揮舞著手中的巨大長劍，坐騎的鎧甲上，有日月同輝的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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