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雷的蹄聲將道格拉斯自短暫的淺眠中驚醒，灰色的晨光正透過窗戶流洩進屋。他從桌上擡起頭，朝樓下的廣場望去。全副武裝，身著鮮紅披風的人正進行著例行的晨間操演，或舉劍交擊，或騎馬砍倒稻草紮成的假人。道格拉斯看到柯萬策馬飛馳，穿過硬泥土地，舉起鐵槍刺穿傀儡的頭。布塊碎裂，稻草飛揚，艾琳家的侍衛在旁談笑咒罵。

晨色陰霾，多雲且沈重。道格拉斯和孩子們共進早餐。杜安娜仍在賭氣，拉下臉盯著眼前的食物，一口也不吃。斯伯克則狼吞虎咽地吃光面前所有東西。

“老師說晚上坐車前還可以再上一堂課。”愛蓮說，“父親，我可以去嗎？我的東西都打包好了。”

“不能太久，還有，記得留時間洗澡換衣服。我希望你中午就準備好，知道嗎？”

“好。”愛蓮說。

杜安娜將視線從食物上擡起來。“姐姐可以去上課，為什麽不準我去跟親生媽媽道別？”

“道格拉斯大人，我們很樂意陪她一起去。”尤娜和尤拉提議，“我們絕不會讓她錯過坐車時間。”

“小杜安娜，現在不適合讓你見媽媽。我很抱歉。”

杜安娜淚眼汪汪。“為什麽不適合？”

“杜安娜小姐，你父親知道怎麽做最好，”尤拉說，“你不該懷疑他的決定。”

“這太不公平了！”杜安娜向後一推，弄倒椅子，哭哭啼啼地逃離書房。

尤娜姐妹要追，但道格拉斯舉手示意她回來。“讓她去吧。有朝一日，我會跟她解釋。”

一小時後，道格拉斯走進艾德勒的書房。他駝著背，仿佛肩上扛著一塊巨石，令他不堪重負。“艾德勒大人，”他說，“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出發。”

一天後。

柯萬一馬當先前去偵察，帶回岔路口有支軍隊的消息。“從他們的營火計算，應該有四萬個，”他說，“黃旗子，上面一只金獅子。”

“是王族的軍隊。”道格拉斯問。

“前去回合，”艾德勒說，“我們很快就會知道了。”她檢視著自己這支小規模隊伍：三百名來自當地的原住民，這是她著手組建軍隊的種子。而母親和姐姐此刻卻還在召集其他部屬。

“我最好自個兒先過去。”柯萬提議。

“我同行。”烏曼達說。

兩個人走在一塊，柯萬跟靠烏曼達得很近，柯萬和烏曼達之間的關系向來密切。烏曼達平時都獨自前行。部隊裏的每一個人都害怕烏曼達，因為他並不是北人，而是一個蠻人，甚至在蠻人中他都是最可怕的那種人。因為他在成人禮的時候用一把燒得白熱的尖刀剜出了自己的左眼。

就連向來瘋狂的艾德勒，在烏曼達身邊講話也會特別小心。既然這人瘋到連自己眼睛都敢挖出來，想必不會對敵人溫柔。

隊伍騎馬走下山麓小丘，遠處，未砌水泥的石制嘹望塔上，守衛正向下掃視。一只渡鴉振翅高飛。山路夾在裸巖中間轉彎，他們來到了第一個有重兵防守的關卡。道路為一堵四尺陶土矮墻所阻擋，高處站有十來個十字弓兵負責把守。柯萬要同伴們停在射程之外，策馬獨自走近。“這兒由誰負責？”

守衛隊長很快出現，經過交接，派人馬護送他們下山。他們快馬跑過焦黑的田野和焚盡的村舍，進入河間地區，接近大西河的支流小西河。道格拉斯雖沒看見屍體，但空氣中彌漫著專食腐屍的烏鴉發出的味道；顯然這裏最近曾發生戰鬥。

離十字路口半裏格的地方，架起了一道削尖木樁排列的防禦工事，由長矛兵和弓箭手負責防守。防線之後，營地綿延直至遠方，炊煙如纖細的手指，自幾百座營火中升起，全副武裝的人坐在樹下磨利武器，熟悉的旗幟飄揚風中，旗竿深深插進泥濘的地面。

他們走近木柵時，一群騎兵上前盤問。領頭的騎士身穿鑲灰色水晶的銀鎧甲，肩披灰黑條紋披風，盾牌上繪有山鷹紋飾，鷹形頭盔兩側展出鷹翼，面罩是尖銳的鷹琢形狀，只留一條縫隙容人觀察。艾德勒勒馬問候：“伊希小姐。”

伊希·馬丁揭起面罩。“艾德勒，”她驚訝地說，“我們都以為艾琳家族不會來了，不然也……”她有些猶豫地看著她的部下。“您的這些……同伴……”

“他們是我親密的朋友和忠誠的部屬，”艾德勒道，“你父親在哪兒？”

“父親還在多倫堡鎮守，王女他們在岔路口的旅店，那裏暫時被當成指揮總部。”

“我這就去見他們。”

“讓路。”伊希調轉馬頭，一聲令下，便有人將三排木樁從地上拔起，空出一條路來，讓艾德勒帶著她的人馬穿過。

王族和部分北方聯軍的軍營廣達數裏，估計的四萬人與事實相去不遠。普通士兵露天紮營，騎士則搭建帳篷，而有些領主的營帳大得像房屋一樣。艾德勒瞥見普洛特家族的金牛紋飾、克希斯的斑紋俊馬、布蘭尼家族的火焰巨蛇，以及萊西科家族的巨獠山豬。

柯萬顯得有點驚訝，顯然他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人、馬和武器。道格拉斯和其他人的驚訝之情也不下與他，艾德勒的表情有點疑重。

村裏的其他屋舍如今只剩亂石殘垣和焦黑地基。旅店院子裏搭起了一座絞刑臺，掛在上面的屍體前後搖擺，全身停滿了烏鴉。艾德勒接近時，烏鴉紛紛“嘎嘎”怪叫，振翅騰空。她跳下馬，擡頭看著屍體的殘餘部分。屍體的嘴唇、眼睛和大半臉頰都給啃了個幹凈，腥紅的牙齒暴露在外。

幾個小男孩遲疑地從馬廄裏出來照料他們的馬匹，可烏曼達不願交出自己的坐騎。“這小鬼不會偷你的母馬啦，”柯萬向他保證。“他只是想餵它吃點燕麥，喝些水，刷刷背罷了。我跟你保證，馬兒絕不會受傷。”

烏曼達松開緊握韁繩的手。“這是烏曼達的馬。”他朝馬廄小廝咆哮。

“如果他不把馬還你，就把他拿去餵狼。”柯萬保證，“不過你得先找到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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