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艾德勒·艾琳走進餐廳的時候，晚餐的第一道菜，那鍋濃稠的南瓜甜湯，才被端上來。這是一間有著高聳圓頂的狹長房間，長凳上坐得下百號人。

“小姐。”艾德勒進來時，管家托雷斯開口說。他站起來，其餘的人也立即起身，由於總共才二十多人，因此長凳顯得空蕩蕩的。

“坐下罷。”艾德勒·艾琳道，他示意大家繼續用餐，侍者端出一盤盤用蒜頭和草藥包裹的烤排骨。

“小姐，外面人人都在傳說我們要割地賠款。”托雷斯坐回位子。

道格拉斯看得出艾德勒對此不甚高興。“他們這些賤民知道什麽？”

“是的，小姐。”

四女杜安娜的眼睛睜得跟盤子一樣大。“割地賠款。”她吸了口氣。“父親大人，我們怎麽辦？”

道格拉斯神色憂郁。“小安娜別怕，父親會保護好你的。”他看看柯萬和巴哥特。“你們兩個哥哥要保護好弟弟妹妹。”

“我才沒興趣照顧小屁孩呢。”巴哥特說。

柯萬昂頭道：“這是長子的責任。本來也沒人希望你照顧。”

道格拉斯聽了滿臉怒容。“夠了，你們兩個。再說下去，我就真的發火了。我已經被你們倆沒完沒了的爭吵給煩死了。再怎麽說你們都是親兄弟，我希望你們像兄弟一樣相親相愛，知道了麽？”

柯萬咬著嘴唇點點頭，巴哥特一臉無所謂。杜安娜低頭不安地盯著眼前的餐盤，感覺到淚水刺痛眼睛。她委屈地抹掉眼淚，決心不要哭。

四周只剩下刀叉碰觸的聲音。“很抱歉，”艾德勒對全桌的人說，“今晚我沒什麽胃口。”說完她便走出餐廳。

艾德勒離開之後，道格拉斯和管家不久之後也離開了。父親一走，柯萬和三女愛蓮竊竊私語起來。坐在長桌末端的五子斯伯克和六女傑西露則小跑過來找杜安娜嬉戲，三人有說有笑的。

偏偏沒人跟巴哥特說話。其實他也不在乎，他還挺喜歡這種情形。若非大人們不準，他寧願躲在臥房裏吃。遇到父親和艾德勒大人、某某貴族或某某先生共進晚餐的時候，他就可以得逞。

在莊園，他們常在大廳用餐。父親私下總說，做領導的必須要和手下一同進食，如此才能留住他們的心。“你不但要了解自己的部下，”有次他聽父親這麽對艾德勒大人說，“還必須讓他們也了解你。別想叫你的手下為一個他們所不認識的人賣命。”父親讓艾德勒大人在餐桌上特別留出一個座位，每晚請來不同的人。如果請來管家，談的便是財務狀況、糧食補給和仆人們的事。下次若換成鐵匠師，便會聽他分析盔甲寶劍，解說煉鋼打鐵時風爐的熱度。有時候是三句不離養馬的騎士，管理圖書室的修士。

巴哥特喜歡坐在父親桌邊聽他們說話，他也喜歡聽坐在下方長凳上的人們說話：堅毅粗魯的自由騎手，彬彬有禮的成年騎士，口無遮攔的年輕侍從，飽經風霜的沙場老兵。哥哥柯萬老愛叫他“無情巴哥特”，因為他說他做事說話總是不留情面。

如今，巴哥特卻恨透了他們說話的聲音，恨透了他們開懷大笑的方式，以及他們所說的故事。與他們為伍曾讓他很有自豪感，如今他知道這全是假的。他們袖手旁觀，讓憤怒的艾德勒大人殺了行竊的難民小男孩，這本來已經夠糟，後來又逮著了男孩的妹妹。柯萬偷偷告訴他，艾德勒大人當著妹妹的面讓人把她哥哥給大卸八塊，人們把屍體用袋子裝起來，扔到了荒山野嶺。只可憐那妹妹小小年紀就沒了父母和哥哥，下半輩子都要在“地獄”中生活。沒有人對此質疑或拔刀相助，什麽都沒有，不管是最會吹噓自己勇敢的騎士，還是立志要當騎士的侍從，或是侍衛隊長，就連父親也就是象征性地說了幾句。

“他是我朋友呀。”巴哥特對著餐盤低語，聲音低到無人聽見。他的排骨躺在盤裏，動也沒動，已經冷掉了，餐盤和肉塊間凝了一層油。他越看越惡心，便推開椅子站起來。

“等等，二哥，你要去哪裏啊？”愛蓮問。

“我不餓。”他說。

“還不行，”柯萬說，“你的東西幾乎都沒吃，請你坐下來先把盤裏的食物吃幹凈。”

趁他們還沒反應過來，巴哥特便往門邊奔去。哥哥跟妹妹跟在後面大聲叫喚，聲音越來越高。

門口的侍衛準備伸手阻攔，巴哥特敏捷地穿過他，跑上迂回的高塔樓梯。

諾大的莊園，巴哥特惟一喜歡的地方就是自己平時練劍的小樹林。他只要在那裏，便能放下一切的煩惱，誰也幹擾不了他。

他回到臥室，關上門，走到窗邊坐下。他痛恨著所有的人，尤其恨他自己。一切都是他的錯，所有的事都因他而起。

巴哥特拿下掛在墻上長劍，輕輕地捧起它，抽出劍鞘。

劍名，終結。

他想起小金爾，頓時淚水盈眶。是他的錯，他的錯，他的錯。如果他沒嘴賤地讓他去偷東西……

他又回到窗邊，手裏握著‘終結’，朝下方的庭院望去。他心想，他可以爬出窗戶，爬下高塔，逃離這個爛地方，遠離哥哥柯萬、父親和艾德勒大人，遠離所有的人。順便從廚房偷點吃的，帶上“終結”，上好的靴子，外加一件保暖的鬥篷。他可以往南方走，跑到王都雷茵，甚至是巴赫帝國去。

輕輕的敲門聲將巴哥特從他的脫逃夢裏拉回現實。“巴哥特，”父親喚道，“開門罷，我們需要談談。”

巴哥特穿過房間，打開門。只見父親獨自一人站在門外，“我可以進來嗎？”巴哥特點點頭，垂下視線。父親關上門。“這把劍是你的？”

“我的。”巴哥特的‘終結’還握在自己手裏。

“給我看看。”

父親就著光反覆翻轉，審視劍鋒的兩面，然後用拇指測量銳利程度。

過了半晌，父親說：“這是艾德勒大人賞賜給你的劍吧。”他低下頭，看著手中沈重的劍。“這可不是小孩子玩具，握著這把劍的時候，心中要有對家族的責任和信念”

“我才不效忠艾琳家族。”巴哥特堅持，“而且我恨艾德勒大人。”

“夠了，”父親的語氣嚴厲而堅定。“我們現在全家能夠幸福健康的生活在一起，都是因為艾德勒大人。要不是如此，我們全家在這亂世中不知道要吃多少苦頭。”

“我就不願意！”巴哥特怒道。

“那我就應該現在就用鐵錘把這劍折斷，終止讓你再練下去。”

“‘終結’不會斷的。”巴哥特不服氣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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