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嘉仁醫院婦產科待了也有一段時間了, 之前一直想找理由走人，卻絞盡腦汁也沒能想出一個比較合適的說法離開, 天天跟她爸哭唧唧也還是不知不覺就留到了現在, 可如今她卻毫無預兆頭也不回就走了。

楊思說不清自己是什麽心情。以為終於可以離開醫院了會很開心的, 可是好像也不是那個樣子。胸口有點悶悶的, 也有點茫然，仿佛生活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 她有點不知所措。

程紀原冷淡又木頭, 她的出發點真是想幫他一把, 衛醫生已經結婚是她計劃中的意外。在此之前，她從來沒有往這方面想過。或許她不是一個多好的人, 可也不至於壞到去故意破壞別人的家庭, 更不至於費盡心思張羅一出程紀原和衛醫生的約會讓他處於一個尷尬難堪的境地。不管故意還是無意, 這件事情她確實有錯。但是她錯了她可以解釋道歉，他怎麽可以這麽兇她。平常就對她事事嫌棄, 現在竟然還趕她走！

“真是大壞蛋，我又不是非要跟著你，走就走，我要是再回去我就是豬。”楊思碎碎嘟囔著，莫名地有些難過，一張不大的臉幾乎皺在了一起。

是真的難過的，跟著程紀原學習這麽長時間, 雖說他對她一直沒好氣, 可也從沒像今天這樣沖她發這麽大脾氣, 在他心裏，他們相處這麽久似乎也沒有一點情誼。

暗自神傷著，門外就響起了動靜。知道是她爸回來了，她沒動，抱腿坐在沙發上雙眼無神盯著電視。

楊桓推開門就見到楊思一副蔫吧的樣子，進門前醞釀好的火氣不自覺又熄了。

“聽說你又跟程醫生吵架了？”他在楊思身旁坐下。

“嗯。”楊思點點頭，徐徐道，“是真吵大了，所以我這次真不會回去了。”

“胡鬧！”楊桓呵斥，不滿地瞪她一眼，見她不同往常一樣跳起來跟他強詞理論，有點意外，不明所以 ，語氣不由地緩了幾分，“你是醫生，你不回醫院能去哪裏？你剛出來工作，經驗還不足，跟著程醫生你能學到很多東西，不然我能軟硬兼施讓他答應帶你？再說了，老師跟學生間，哪有什麽仇恨？你們也不是第一次吵架了，這次還直接曠工跑回家來了。不是我偏幫外人，你這次真的任性了。”

“我本來就是實習生打下手的而已，沒有我搗亂，程醫生做起事情來會更順心，他巴不得我趕緊走。”

“你又知道了？你是他肚子裏的蛔蟲？”楊桓瞥她一眼，起身，“整天鬧矛盾，天生的冤家，我都懶得過問又有什麽摩擦了。明天趕緊回去上班，跟著程醫生好好學習，再有下次直接扣你工資了。”他嚇唬她。

“扣吧，我不要了。”楊思認真地一字一句道，“這次我是真不回去了。”

“思思！”楊桓的語氣嚴肅了幾分，頓了下，又道，“是不是程醫生那邊有什麽問題？這個不是問題，他跟我交情不錯，我可以幫你說說……”

“爸，你為什麽非要讓我去醫院？我沒有那麽想學醫，沒有那麽想成為一名醫生。”積攢的情緒驀然有些難以自持，楊思難得第一次不耐煩地打斷他，“您是不是覺得我在您手底下上班您就可以照顧我讓我不受人欺負？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是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可能一直生活在您的庇護下。我本來就不喜歡當醫生，我不想再回醫院了，不想再跟著程醫生上班了。”

楊桓僵住，定定看著楊思，動了動唇，又沒出聲，面上一片晦澀。

回過神才反應過來自己沖著楊桓第一次發了脾氣，心裏紛繁雜亂的情緒發酵，她眼眶一紅，移開視線。

“是不是一直在怨爸爸幹涉你的人生？”楊桓問道，有些勉強又苦澀地笑了笑，“不管你多少歲，在爸爸眼裏，你永遠是個孩子。爸爸也不想替你選擇你人生該走的路，只是又不放心你……”楊思跟他說過幾次她不覺得當醫生有什麽好的，她撒著嬌，又是一副無所謂的表情，他一直以為她只是開玩笑，便沒當真，不知她心裏這麽抵觸。

“我不是怪您替我規劃人生，只是……您什麽都不懂……我開心不起來了，我不想回去了，再也不想回去了。”楊思抹了把眼淚，淚眼朦朧還想說什麽，又閉了嘴，匆匆轉身回房，砰一聲關上了房門。

楊桓看著那扇緊閉的房門，心頭揪了下，微微作痛，眼眶不禁也有點濕潤。他這個女兒一直乖巧活潑，每天樂呵呵的，他便以為她一直過得很開心，卻不知原來她心裏這麽難受。

自她媽媽去世以來，她再沒在他面前哭過了……

擡腳往沙發上緩緩挪了一步，扶著扶手正欲坐下來，只聽一道開房門聲，他擡頭望過去，一道身影便直直沖著他撲了過來。

“爸，對不起……”楊思抱著楊桓嗚嗚哭著，眼淚鼻涕往他衣服上蹭，“我不是故意對你兇的，我今天有點難過，沒忍住……”

“我做錯事了，被程醫生趕走了，我不想回去了，丟人……我也不喜歡醫院，您別讓我當醫生了好不好……我能找到事情做的……”楊思哽咽著，上氣不接下氣，嗓音帶著濃濃的鼻音，哭得好不可憐。

“沒關系，爸也有錯，爸不怪你。”楊桓聽她哭得都像是快斷氣了，心疼極了，“程醫生罵你了是不是？我回頭就給他穿小鞋。”

他說得一本正經，楊思卻忍不住被逗笑了，又哭又笑，有些不好意思，她抹了把眼淚鼻涕也還掛在楊桓身上。

怕他爸真去找程紀原給她討公道，她不情不願也還是有些別扭地為程紀原解釋說情，“其實也不全是他的錯，我是罪魁禍首，他生我氣是應該的……我已經決定不理他了，爸你當個公私分明的好院長，別找他麻煩。”

“這個時候還幫著他？”楊桓輕拍她後背給她順氣。

“不是幫他，我是為爸好。”她吸了下鼻子，狡辯，夾著鼻音的聲音軟軟的，“拋開別的不說，程醫生確實是個好醫生，爸你要跟他好好相處，這樣才能好好壓榨他的勞動力，千萬不要吃虧。”

“好，都聽你的。”楊桓，“只要你不難過就行了。”

楊桓讓她不要難過，可楊思還是難過了好幾天。

原本想等心情好點再給衛湘和打電話道歉，誰知衛湘和就先一步給她打了電話。她不知道程紀原那天晚上是怎麽跟衛湘和說的，但顯然衛湘和沒看穿她那時候的小心思。

其實這樣最好，省了大家的尷尬。衛醫生和程醫生是舊相識，要是因為她情誼有了皸裂，那她也算是罪人了。衛醫生沒識破，她還是認真道了個歉，以自己放鴿子的名義，誠心誠意地表達了自己的歉意。

掛電話的時候，她想，這件事情算是真的結束了。是真的結束了，她離開了醫院，以後都不會被毒舌又冷漠的程紀原教訓，也不會再自作多情多管他的閑事了。這一次她很神氣地留給他一個背影。在他手底下忍氣吞聲那麽久，她終於傲氣一回了，這實在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

如果能忽略掉心頭那點莫名其妙的悵惘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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