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思重操了舊業。

上大學的時候, 機緣巧合，她結識過一群做民間記者的朋友，都是工作幾年後辭職的青年或是剛畢業的大學生, 對生活有著熱情，對正義充滿執著，他們不求回報, 為愛發聲，是一群很正能量的夥伴。去嘉仁婦產科實習前她有參與過他們的活動，那個時候她想，要是以後不當醫生的話，就一直做這個, 熱衷的事若是能作為伸張正義的手段, 成為一個被別人需要的人也挺好。只是後來她爸安排了她跟著程紀原實習，她便離開了那個群體。如今，她要跟那些在醫院的人和事告別, 重拾夢想，重新好好過日子了，帶著對生活全部的熱愛。

她換了一身更為隨意的裝扮，寬松的大號連帽風衣, 腦袋上時刻扣著一定長帽檐的黑色鴨舌帽。做他們這一行, 若是真想做出點實事兒來，容易得罪人, 有危險, 越能遮住身形擋住容貌的裝扮, 其實對他們越有利，不至於被對立方輕易認出招致阻撓甚至是事後報覆。

沒有金錢利益，也沒有名聲地位的事情並沒有多少人樂於做，所以他們的人手並不多，帶上楊思就五個人，其中有三個出去外省實地暗查誘拐兒童的內情還沒回來，京城一家熱門快餐店食材來源不清白的事情便只有楊思和她的一位女性友人在做。

楊思已經有段時間沒做這種事情，她的朋友怕她技生，暫時沒敢讓她深入敵對方內部，只是先讓她負責一些查找行蹤和消息傳遞之類的事務。這幾日楊思常在外頭跑，很少著家。好在楊院長似乎是真的放她自由了，對她詭異的行蹤經也沒有過多過問，只是讓她凡事以自己為重，註意安全。

可出於諸多考慮，楊思還是沒有跟他坦白自己在做的事。

快餐店的事情不算多麻煩，楊思接連奔波幾天，事情已經有了著落。這天從快餐店出來比較早，楊思叼著根棒棒糖優哉游哉在街上晃著往家的方向走，在一個十字路口等紅燈時，眼睛不經意一瞥，就看到十字路口另一個方向一家咖啡廳一個熟悉的身影。陽光並不是很強烈，咖啡廳玻璃墻反光並不刺眼，程紀原的身影可以透過那一扇厚厚的玻璃清晰看到。坐他對面的是……宋遲。

難道宋遲也知道程紀原喜歡衛醫生的事，所以特地找他出來給下馬威？不然她真想不出來兩個男人你為什麽會私底下見面，據她所知，程紀原也是之後才知道衛醫生已婚的事。

楊思鬼使神差過去了。

怕他們發現自己，楊思沒敢靠近，只是遠遠看著他們，自然聽不清他們的對話內容，只是留意他們的表情。程紀原沈靜淡漠，那是他一貫的性子，而宋遲臉有些黑，可想而知兩人的談話並不那麽愉快。

談話時間並不長，沒過一會兒，宋遲拉長了臉起身離開了，楊思看到程紀原的臉色瞬間黯淡下來。

“傻不傻，明知道他是衛醫生的丈夫還跟他出來喝什麽咖啡，這不是自己找難受麽。”楊思看著他，沒好氣嘀咕，又不自覺有點心疼。

垂眸看到自己手裏握著的棒棒糖，她忽然有了個主意。

前面一家店面前一直有個小男孩在玩耍，她剛剛就看到了。她包裏剛好剩兩個大號的棒棒糖，送給小男孩一個當幫自己跑腿的好處費，程紀原也還能分得一個。

程紀原還在座位上沈默坐著，楊思帶著小男孩讓他認人，選在了一個不容易被程紀原發現的角度。

“那位叔叔遇到難過的事了，很傷心，你幫阿姨把這個拿給他就好了，讓他要開心一點。”

“那位是叔叔，姐姐不是阿姨。”小男孩奶聲奶氣糾正，“媽媽說年輕的漂亮女孩子要叫姐姐。”

楊思一楞，有點被逗笑，“可是如果叫我姐姐的話，那位也要叫哥哥呢，他年紀也不大，正是……”她想了想，一本正經道，“一枝花的年紀。”

小男孩瞪著大眼睛板著小臉，“他不是哥哥，他比姐姐大。”

楊思不禁被逗得咧嘴，因為程紀原而有點替他難過的心情也一掃而空。她摸了摸小男孩的腦袋，“眼神很好嘛。”她一下子就跟程紀原差開了輩分。

“好了，那位叔叔要出來了。你就按照姐姐教你的說啊，謝謝你了，小可愛。”直起身子正要走，想起什麽，她又交代，“不要告訴他是誰送的啊，一定記住啊。”她緊走兩步，又回過頭沖小男孩擺了擺手，重新扣上帽子，叼著她還剩一大半的棒棒糖晃晃悠悠走了。

再沒回頭，她不知道小男孩一個轉身就把她給出賣了，還指給程紀原看是哪位姐姐。後來的時間裏，每次程紀原一拿這件事情出來打趣她，她就窘得老臉一紅，恨不得揍死他。可她每次一兇巴巴的作勢要拍他，他就把她拎過來親。她羞惱，再打，他再親，一來二去，擦槍走火就在所難免了。被折騰得說不出話的時候，她想，程紀原其實就是個假正經的老流氓。

在咖啡廳那次，是楊思離開醫院後第一次見到程紀原。程紀原不待見她，其實他們兩個的交情並不算深，如果不在醫院上班的話，其實他們私底下並不會有交集。畢竟雖說她爸跟程紀原交情不錯，但在實習前，楊思也只是在去醫院找她爸時才會見到他。

老死不相往來也好，不深不淺的交情還不如沒有，日子還是要過的。忽略掉自己心裏的那點不適，又或者不止是一點，但楊思都沒有過多去探究了。這個世界並不如大家眼中所看到的那般昌盛太平，不好的事永遠有在進行中的，需要揭發的醜惡還很多，需要被報導出來給大眾以警醒的事情也還很多。只要他們的熱忱尚存，他們就有事要做。

自咖啡廳那天後，楊思又開始陷入了新一輪的忙碌中，很少有時間再去想起那天程紀原臉上的黯然。關她什麽事呢，他也不是她什麽人，雖說諷刺，可嚴格說起來，他們連朋友都不算，以後也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偶爾想起來的時候，楊思會悵然地這般摒棄自己腦子對程紀原不經意的想起。

可在她以為不會再見到程紀原之後，她居然又再次遇上了他，這次還是直接打了照面，甚至坐在了同一桌吃飯。

最近在著手跟進的是一家黑心工廠的案子了，主要在京城郊外活動，但有時候追蹤著當事人線索也會回來市區。她代號為青子的女性搭檔臥底在工廠裏，這天她們就是互通了消息後，楊思提前到了一家自助烤肉餐廳蹲點等候。哪知剛踏進餐廳門口，就看到了嘉仁婦產科的同事，頗為意外地，一向不怎麽喜歡參與這種集體活動的程紀原竟然也在。

離約定的時間還有點長，她收起剛掛斷的電話，摘下帽子揚起笑臉朝他們走過去。

一下子成了所有人目光的焦點，程紀原也朝她看了過來。楊思暗暗呼了口氣，坦蕩蕩跟他打招呼，“老師好。”又調侃道，“一段時間不見，老師好像又變帥了，看來醫院的病人又有眼福了呢。”

上一次在咖啡廳門口只是遠遠見到楊思的背影，程紀原沒跟她有任何交流。那個時候他只是隱約覺得，她的穿衣風格似乎跟以前有了些不同，當時以為她只是一時的改變了風格，這會兒見了面他才發覺，她變化最大的，其實是氣質。

自信，沈穩，成熟了不少，跟以前活潑開朗、情緒都寫在臉上相比，現在的她似乎多了幾分讓人看不透的神秘感。還有她胸前掛著的高配單反……在醫院實習的時候她廢話不少，也沒聽她說過她對攝影還有興趣。

最初剛到醫院狗腿地巴結程紀原的時候也誇過程紀原帥，當時他的反應是給她一個眼神讓她自己慢慢體會，一個字沒回應。而這次也只是淡淡點了下頭。

程紀原如果熱情地回應才屬不正常，楊思也不在意，聳了聳肩，在衛湘和兩邊的空位上選擇了她右手邊的座兒，沒挨著程紀原。對他探究的目光恍若未察，她摘下單反小心放包裏，手機換到了貼身的兜裏。青子說過到之前會撥通她的電話，讓她註意手機來電。

“衛醫生，你們竟然趁我不在偷偷聚餐。”她整理著自己東西放好，佯作幽怨地跟衛湘和控訴。

“那你要回來嗎？”衛湘和對她揚唇一笑，幫著她把衣服和背包放好。

“唔。”楊思嫌棄地搖頭，“我不是當醫生的料，還是放過那些病人吧。”

程紀原沒說話，垂眸慢條斯理地翻著烤盤裏的肉。她之前理直氣壯跟他頂嘴的時候還說過她一定可以成為比他更好的醫生，讓他別瞧不起她，現在卻開始反省自己不是當醫生的料了。

其實不是她不是當醫生的料，而是她已經不是那個會將就著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的楊思了。她對醫生這個並非興趣，她很努力，但看的出來那只是努力，對這一行，她並沒有足夠的熱情。她會離開醫院他有一定責任，但他知道就算沒有他，她遲早有一天也會離開。楊院長私下跟他聊天時偶爾有說她的事。說她似乎真的有自己很熱衷的事，離開了醫院，除了最初低迷的幾天，她看上去也過得很好，甚至更好，自信，有魅力，灑脫。

而現在看起來，似乎確實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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