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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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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開他的目光,朱諾說,“當時做了一場手術。”

他輕抿嘴角,又問:

“疼麽?”

“……”

朱諾撚著抽痛的眉心,遲疑了一下,迷惘不清地擡眼看他,“我不明白。”

於是菲恩細致道:

“手術疼麽?”

稍感意外,朱諾不自覺按上腹間開刀的位置,疤痕早已痊愈消退,觸手皮膚光潔平滑。

她回憶著說道:

“有一點,還算能忍受。”

這句話讓他緊繃的臂彎頓時放松,重新將她包圍進自己的氣息。

“以後都不會疼了,那就很好。”側頭含住她的耳垂,菲恩發音模糊。

很長一段時間裏,朱諾沒有再出聲。

濁重呼吸一下挨著一下,敲擊他心底。

親吻沒入她深凹的頸窩,菲恩驀然感到肩胛一熱。是她的手心貼上來,輕柔地將他攬住。

“以後不會疼了。”朱諾說。

床邊矮櫃上,手機響起。

朱諾停下來,伸出一條手臂,在櫃面上四下摸索。看到來電顯示,她很明顯地楞了楞神。

竟然是路德維希。

檢察官死前,他們就不再有任何形式的聯絡了。

她按下接聽鍵,一手按下菲恩細小的動作,又安撫性地順過他背上脊溝弧線,示意他靜止噤聲。

“這不是安全線路,可能會洩露信息。”

她控制住語氣,然而壓抑不住唇邊的譏誚,“你現在怎麽變得這麽莽撞了?”

等待的間隙,枕下傳來另一種鈴聲。菲恩取出手機,只看了一眼屏幕,旋即翻身躺到她對面,刻意壓低了音量。

“弗萊還躺在醫院,這段時間最為安全。”

路德維希聽起來與以往沒有任何區別。他還是老樣子,嚴格自律並且謹言慎行。

“明天下午是檢察官的葬禮。”他說。

提及檢察官,朱諾嘴唇微皺,突然不願再將對話進行下去。

“你想讓我出席麽?”她最終還是問。

路德維希過了一會才說。

“你不能出席,我也不能。我們都不該與地檢辦公室有任何關聯。”

話至此處,罕見地出現波折,“……但我希望你來。”

她把手機扔到一邊,只覺得很累。

一回頭,菲恩也剛剛掛上電話。

四目相對,他率先開口:

“教練通知我歸隊訓練。”

他們沒有任何行李,像來時那樣兩手空空走下樓梯。

老板娘正在和駱琳聊天。右邊懸著一方迷你電視,正在播報二十四小時滾動新聞。信號不佳,經常閃過雪花條。

“……你聽說了麽?剛才新聞播了……”

老板娘一邊結算房錢,一邊對桌角的駱琳說,“菲尼克斯家的兒子,就是前幾天被槍擊的那個——他醒了。”

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櫃臺邊的菲恩與朱諾,駱琳擡手劃過肩頭,到額間比了個十字,寬慰點頭,懇切地感激道:

“感謝上帝。”

為什麽上帝會庇佑一個滿身血腥的劊子手?

與路德維希見面之前,這個問題三番五次鉆進腦海,刺得朱諾心緒難平。

...

☆、42.更新

天色陰沈,薄霧茫白。

透過潔凈車窗,可以看見街對面靜立的公共墓園。

劈劈拍拍的雨聲漸次響亮。穿黑衣的人們頭頂,黑色的傘面鼓漲撐開,輪廓密集地擁擠在一起,像沈默而巨大的花簇。

碑石被人們圍在中間,是素簡規整的長方形,跟陰雲一個顏色。

上面刻著這樣的字跡:

正直與善良從不需要緣由

永遠的

湯姆.諾頓

妻子阿曼達敬上

最前方的黑裙女人走出傘的邊緣,雨幕幾乎在頃刻間將她籠罩。長發被打濕,黏在腮頰上,讓朱諾看不清她的神情。

黑裙女人彎腰捧起濕潤的泥土,揚手灑蓋在棺木一角。

駕駛席上,路德維希平視前方。曲折不均勻的水線滑下擋風玻璃,橫縱切斷了光影的軌跡。

他的五官也明昧不一。嘴唇浸著光,雙眼卻埋在陰翳裏。

“阿曼達是他的未婚妻,在紐約做法醫。”

朱諾收回視線,稍作停歇,看向後視鏡中路德維希的臉。

“我直到今天才知道檢察官的名字。”

這樣普通的、符號化的一個名字,仿佛不帶任何特殊的含義和期許。

“湯姆說過,他的名字沒有意義。”

路德維希低聲說,“他認為自己先是個檢察官,然後才是湯姆.諾頓。”

朱諾收緊下頜,示意自己正在聆聽。

“他是兩年前來到鳳凰城的,跟我差不多時間。”

路德維希告訴她,“所以我找上了他。”

“現在他躺在這裏。”

朱諾輕舔了兩下齒根。牙齦有一處破損,她嘗到腥鮮的血銹味,“說不定再過段時間,你會參加我的葬禮。”

這次,路德維希沒有說話。

他在後視鏡裏與她對視,那雙眼眸無悲無喜,只是沈甸甸地壓住她。

“霍恩甚至沒有得到一場體面的葬禮。”

她並不試圖抽離目光,如同對峙一般倔強地望進他眼裏,堅持說,“不會有人給他鳴槍,目送他下葬,向他敬禮。”

“因為他背棄了律法和人民。”

與眼神的分量截然相反,路德維希的語聲非常輕盈,帶有一種齊整韻節,好像每一個錯落停頓都經過悉心推敲。

他抿了抿唇角,“無論如何,他手裏的槍是警察的槍。”

“律法沒能制裁菲尼克斯,人民在陪審團裏投出無罪的一票。”

相比之下,朱諾的話更像直接是從心底崩彈出來,“弗蘭克從沒出庭受審,弗萊每次都能輕松脫罪,甚至不需要社區服務——這一次,弗萊又活了下來,上帝保佑他。”

她幾乎抑制不住話裏濃張的情緒:“我看了報道,霍恩只粗略檢查過他的呼吸和心跳,就立刻轉頭去送那兩個女孩回家了。”

“救護人員趕到現場的時候,幾乎已經探測不到弗萊的脈搏。”

路德維希解釋說,“沒人想到他還能撐過來。”

“沒人想到。”朱諾重覆道。

路德維希緘口不語。

街對面的墓園裏,棺木封上最後一捧土。

寥寥幾人散去了,只有阿曼達還佇立在原地,雙手用力相絞,突出的骨節失去血色。

路德維希偏頭看著遠處的黑裙女人,許久過後突然開口:

“我和檢察官一直堅信,起訴接連失敗,是因為缺乏必要的證據。”

裹在手套裏的長指拳曲了一個瞬間,然後很快松弛下來,“現在我很清楚,只要還在這座城市,就不會有希望。”

朱諾聽出他話裏另一層隱義。

“你打算怎麽做?”她幾經思慮,還是忍不住問。

“我有一個想法。”

他忽然轉過臉來,“但我需要你的幫助。”

稀淡的日光底下,他一雙藍眼睛筆直鋒利。

之後的幾分鐘內,路德維希講了很多,可朱諾一言未發。

她降下車窗,點火抽煙。

霧氣攀升,從窗隙間滑走,煙卷越燃越短。

朱諾很輕地點了一下頭。

鳳凰城的另一端,菲恩也點了一下頭,重而堅定地。

櫃臺邊的店員笑容可掬,在反覆確認過尺寸後,替他包起兩枚戒指。

“新婚快樂,皮爾斯先生。”送他到玻璃轉門,店員把戒指遞進他手裏。紙袋包裝精致,只有巴掌大小,勒口的花結找不見一絲多餘褶皺。

菲恩將紙袋握緊,模糊地感覺出紅絨硬盒的形狀。

“謝謝你。”

走入雨裏,他沒帶傘,便把紙袋掩進外套。

碰巧接到朱諾的電話。

“什麽時候回來?我正在去公寓的路上。”她說,“有件事想告訴你。”

“我也是。”菲恩在路邊找到自己的車,“待會兒見。”

朱諾來得遲了一點,進門時渾身都冒著水汽。

她匆忙脫下洇濕的衣服,赤.裸身體將濕衣塞進洗衣機,再接過他拿來的浴巾擦拭幹凈。

“你也有事對我說?”吹風機調到低檔位,轟隆聲輕細綿長,被她的聲音輕易蓋過。

朱諾靠坐在地毯上,軟榻的絨毛覆及腳面。

“我買到了這個。”

在她斜上方,菲恩打開絨盒,俯身向她攤手,“用了一半獎金。剩下的一半留給你,要是你想給家裏添置什麽東西……”

掌心的戒指熒亮,閃動晶光。

朱諾放下了吹風機,仰臉看他。

緊接著,左手被人執高,銀環還帶著他的體溫,滑到指根圈牢。

“我們總會搬走的,菲恩。”

她說,“現在添置家具還太早了。”

菲恩默不作聲,悄然用餘光掃視自己空闊的公寓,不知想到什麽,將她的手抓緊了一些。

指腹勾纏指縫,沿著肌膚的紋理摩挲著。

朱諾問他:

“等一切結束以後,你想住在什麽地方?”

菲恩不暇思索,回答說:“我想住在有你的地方。”

朱諾很快笑了一下,把左手抽出他掌心,繃直了放到眼前仔細地打量。

她還不太適應手指間多了一枚惹眼的小配飾。

“有了這個,我們必須得在一起了。”她輕聲說。瞳孔忽明忽暗,倒映戒指折反的一點光。

婚姻有很多種覆雜的解釋,然而在初始之時,象征的只不過是餘下一生都長久地陪伴彼此。

對朱諾而言,這意味著跟他一起做早餐,開慢車,被他親密地碰觸,用一些新奇的詞匯來形容。

她想,她並不反感這個可以明確預見的未來。

那麽就是他了。

應該就是他了。

菲恩略一猶豫。

“你喜歡這個樣式麽?”

他謹慎地問,“我挑了很久。”

“我很喜歡。”

朱諾伸手轉了轉圓環,冷銀光滑的表面自始至終貼著皮膚,“尺寸也很合適。”

她扭過身去,直面向他。

兩個精巧的絨盒就並列放在他膝頭。

其中一個掀開了蓋子,不平穩地向後傾斜。

朱諾摸索過去,打開旁邊的一個。

躺在裏面的戒指鉆光稍顯黯淡,但比她的那枚要大上一圈。

她把戒指取來,另一只手撫摸他手背上圓潤賁起的血管,終於輕輕托起無名指,套到底端。

皮膚被戒指禁錮的感受很舒服。菲恩瞇了瞇眼,一段輕快的旋律在耳中流淌,應和著心跳的鼓點,一下緊挨一下,敲叩到指尖都在戰栗。

她觸碰他的手,兩枚指環擦撞出脆響,是新鮮蜂蜜一樣的氣味。

菲恩很珍惜這樣的感覺,連呼吸也放緩了。

朱諾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仰面枕到他腿側,頸項摩擦沙發墊邊緣,氤氳著細膩的汗意。

“NCAA聯賽快要開始了。”

她突然問,“你下周會去紐約,對麽?”

菲恩聞聲一滯,霎時間擡了擡眼睫。頰骨絨密的陰影跟著抖閃一下。

“……還沒有最終決定。”

他低低道,“這次想要出去,必須得到弗蘭克的批準。過了今年,我就能知道媽媽下葬的地方了……要是他不同意我離開鳳凰城,我就哪兒也去不了。”

“啦啦隊員的職責之一,是陪橄欖球隊去紐約比賽。”

朱諾側著臉,眸光傾斜,迅速擦過他的面孔,“還記得麽?你是我的隊長,可以讓我做任何事。”

“我記得。我當時說的是,你可以對我做任何事。”

他想了想,問,“你想去紐約?”

朱諾:“嗯。”

菲恩又問,這一回聲音生澀:

“和那些事有關?”

他無需刻意說明,朱諾便懂得了他含糊的指代。

“對。”

她補充道,“和我在鎮上告訴你的那些事有關。”

不待他給出進一步的反應,她已經繼續道:

“你記得艾薇麽?我跟你提起過她。……喬治曾經告訴我,弗萊承認自己與她的謀殺有牽連。艾薇死在紐約,如果我能證實這宗謀殺,案件就會被當做跨州罪行,交由聯邦法庭審理——而不是鳳凰城的地區法庭。”

她稍加喘息,濡熱手心按上他堅硬的膝骨。

“只有這樣,才能得到脫離菲尼克斯勢力範圍的機會。”

菲恩低斂雙目,半晌過後方才出聲,近乎於呢噥:

“能行麽?”

手背擋住眼睛,朱諾暗自搖了搖頭。

“我不確定……不過總要試一試才能知道。”

“好。”

他便說,“我總是要陪著你的。”

第二天,菲恩再度回到菲尼克斯家。

朱諾依然在他身邊。

迎接他們的是弗蘭克,也只有弗蘭克。

...

☆、43.更新

弗蘭克林屈身坐進長桌對面的軟椅。

陽光如同薄透潮水,輕輕沖刷著他淬金的發尖。灰塵在光源處上下浮動,微狹的暈影鋪陳在側臉,他翹起嘴角,那淺淡影子便隱去了。

“無論你要說些什麽,朱諾都該在場。”

菲恩盯住桌沿一道皸裂的木紋,不出聲地深深吸氣,終於擡起眼來,“她是我的妻子。”

“我知道。”

弗蘭克露出更深的微笑,唇邊形成一道微彎的弧勾。無論何時都顯得氣質斯文,風度翩翩,“她是你的心上人,對麽?”

菲恩不接腔,沈默著等待他的下文。

“我曾經也愛過一個女孩,我給了她一份最好的禮物。”

右眼意有所指地輕眨,他倏然伸手,拿來桌角鑲有珍珠的相框。指尖移動徐緩,卻有力度和分量,親昵地觸摸照片底部的一襲紅裙,“那就是你,奧蘭菲恩。”

“不要談論她——不要談論莉莉。”

克制住劇烈聳動的眉頭,菲恩感到有汗水打濕了後脊線條。他直了直腰,低聲說,“她只需要再在地下忍耐一年了。等到畢業,我會帶著她的骨灰離開鳳凰城。”

“你想去紐約,就走吧。”

手掌將相框熨熱,透明玻璃上留下黏膩指痕,弗蘭克沒再移開視線轉向菲恩,口中慢條斯理說,“不過等你回來,可能就再也離不開這裏了。”

一墻之隔的長廊中,風裹挾積雨倒灌進來。空氣分外潤澤,浮蕩著細密不可見的水珠,發隙間充滿潮氣。

朱諾裹緊身上單薄的外套。在她背後,管家走出茶室,為她端來一盞冒著蒸汽的紅茶。

她便伸手去接,戒指不慎與骨瓷相撞。

清脆的碰動聲讓管家的雙手稍稍一沈。

“我雖然眼盲,卻也能看見很多。”

他說,言辭懇切,“祝你們幸福,朱諾小姐。”

朱諾正欲道謝,又聽見他繼續道:

“你們的生活不在鳳凰城,而在別處。”

這時,長廊盡頭傳來支裂一聲細響。

門朝外旋開,菲恩走了出來。

“他同意了。”來到她跟前站定,他斂首說。神色很淡,平整到異常。

同菲恩一道告辭之前,朱諾悄然望了一眼端著茶杯的管家。笑容好像盤根生長在他臉上,角度始終不起分毫變化。

兩扇重門在身後闔起,呼吸間帶入室外溫涼豐沛的氧氣。朱諾的左手被圍進他的掌心,指根上銀環隱約發燙,似乎能在皮膚表面烙下頑固印痕。

“弗蘭克說了什麽都不重要。”

她揚起頭,沈住氣,試著替他紓解,“重要的是,我們總算能擺脫鳳凰城,去紐約待上很長一段時間了。”

菲恩頷首。

他等了一等,然後說:“我想去拳館。”

與弗蘭克面對面直接交談,這對菲恩來說意味著怎樣苦重的折磨,朱諾再清楚不過。

“我送你過去。”

她撳亮手機,看看屏幕,“時間不早了,我得找布萊登談一談,然後回來接你。”

菲恩一頓。

“布萊登?”

“這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到紐約我再講給你聽。”

朱諾簡述道,“我們在那裏會需要他的幫助。”

沿著雨水洇染的臺階往下走,引擎的轟響與車燈吸引了目光。

階梯下方多了一輛灰色轎車。

門頁開合,一塊綴有絲紗的紅裙邊角,閃現在轎車另一側。

菲奧娜一眼便瞥見他們,暗地裏咬住嘴唇,先拉開車門,扶著葛蕾夫人下了車。

撐持著母親細瘦的手臂,菲奧娜步子卻越走越急,到朱諾跟前急停,碧眼裏焚著一團火:

“弗萊還沒醒,醫生下了病危通知書。那天淩晨他叫你去別墅,你為什麽沒出現?”她的聲調也古怪地懸高,不加頓歇的音節宣示著憤怒。

菲恩握著她的五指更用力地捏緊。

她搖手安撫他,然後看回氣勢洶洶的菲奧娜:

“如果我出現在別墅裏,會發生什麽?——我被迫殺了霍恩,再被送去坐牢?”

“只要我在勞森監獄服刑,菲恩就不可能離開鳳凰城。這樣一來,弗萊不但能除掉霍恩警探,還能永遠留住菲恩。”

朱諾抿抿唇角,發出刺耳的冷笑,“菲奧娜小姐,我們的合作裏,可從來沒有讓我任憑你們擺布的條款。”

菲奧娜臉色驟變,迫切向前猛進半步。孱弱的葛蕾夫人被帶得腳下趔趄,重心搖晃著即將跌倒,菲恩反應很快,探出手抓住她的胳臂,送上支撐。

驀然爆發出駭人的氣力,葛蕾站穩腳跟,下一秒便霍地掙開了手臂。

她不願與他接觸,就像他的氣息會使自己蒙塵。

“謝謝。”葛蕾冷淡地說完,瞧也不瞧他一眼,重新軟綿綿靠回菲奧娜肩頭。

菲奧娜緊張地護住母親,轉臉對菲恩飛快說:

“菲恩,你知道我絕不會這樣做——我是愛你的。這個家的所有人裏,只有我把你當成你……”

葛蕾夫人厲聲喝止:“菲奧娜!”

“走吧,我很累了。”葛蕾喘息道。一連串咳嗽吊在嘴邊,她用手背勉強掩去。

依順地攙扶住母親,與朱諾和菲恩擦肩而過,菲奧娜沒再轉眼,徑直拾階而上。

送葛蕾夫人上樓休息,她扭身去找弗蘭克,卻被管家告知父親希望獨處,只好獨自回了房間。

菲奧娜推開窗,風折疊著雲線的棱角,也捉起她垂在腰背的發梢。她興意闌珊,坐到床頭,手提電腦還在枕邊,顯示屏裏花花閃閃,反覆播放著昨晚看到一半的視頻。

錄像是俯瞰視角,狀似來源於裝置天花板上的監控攝像頭。

自從弗萊遇襲,她就開始循環重溫這些年來他送給自己的各色錄像。

加密文件夾中最開始的那段視頻拍攝於若幹年前,是她收到的第一份禮物。

“你看見了,是不是?”

喑啞畫面裏,弗萊雙手神經質地擰捏發絲,在水泥地面上來回踱步,“爸爸在臥室裏對我做的事——你,和那個小雜種,你們都看見了……”

音質不夠清晰,但至少能聽出極端的情緒。

他一把拍在桌臺上,生鐵的刺冷劃響,像刀尖一樣剖開耳膜。

另一個人走入鏡頭。她長發披肩,紅裙曳地,滿身都是色彩,在黯淡的地下室裏鮮濃得過分。

“我很抱歉,弗萊,親愛的……我很抱歉這種事發生在你身上。”

她局促地說,嗓音還未徹底脫去少女的稚氣,“所以我烤了蛋糕給你。”

“就是這個?”

抄起盤子裏一塊蛋糕,弗萊諷刺地笑了笑,“莉莉,你能相信麽?我經歷了你所經歷過的一切,而你能做的只是給我烤個蛋糕。”

松軟的面團在指間捏碎。奶油殘留指縫,他伸出紅熱舌尖,細致地順延肌膚紋路舔舐幹凈。

莉莉雙手交握,神情閃過不知所措,從鏡頭的角度看不清她的眼神,卻能感受到聲息的柔軟服帖:“我能為你做更多,弗萊,我真的很遺憾……”

“那就為我躺到這上面來。”

弗萊側過身,一把鋼椅綁有四條捆縛帶,凸顯在莉莉的視野中。他有一下沒一下,屈起指節敲擊硬質椅背,發出的動靜讓人牙齒酸澀,“在你之前,這裏只躺過貓和兔子,還有奧蘭菲恩的那條狗。”

莉莉瞳孔收縮,畏懼地連連後退,卻被弗萊猛地扼住纖長脖頸,將她整個人按上鋼椅。

粗糙的綁帶牢固纏住手腳,她瞪大雙眼愕然驚叫,卻在聲音破出喉嚨的前一秒被強制戴上口塞。

“奧蘭菲恩——他也目睹了全過程,對吧?”

弗萊若有所思,垂臉與她額頭相抵,睫毛倒刺著刷進她的瞳仁,緊接著滿意地看到淚水逐步淤積,“他也看見爸爸是怎麽把我按在床頭,脫掉褲子;他也看見我掙紮,然後被扇了兩巴掌;他也看見我昏迷了一會兒,又被抓著頭發弄醒……就像當年爸爸對你做的那樣。”

眉骨出現顫動,莉莉痛苦地閉起眼睛。

弗萊眸中浮蕩著渴望的神采,唇面向內卷起,貼住齒齦。

“我該要你,還是要菲恩?”他自言自語道。

菲恩的名字激起莉莉強烈的反應,她身體在捆縛中強掙,像幹渴垂死的沙漠旅者。

喉間嘶啞嗡鳴,眼底的哀求一目了然。

弗萊的手擦過下頜,探到身邊立櫃,抽出一把窄刀。

“每周過來一次,我就不會碰菲恩一根指頭。”

他曲膝半跪,一把掀起紅色裙擺,“一周的時間足夠你恢覆了——記得不要讓別人看到傷痕。”

薄利的鋒刃貼上腿彎光裸處,他停了下來,露出考慮的表情,猶豫該向哪個方向下刀。

篤篤叩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弗萊頓滯半秒,緊咬下唇調整呼吸,起身前去應門。

閂鎖拉開,他煩躁地問:

“你來做什麽?”

“弗蘭克林先生囑咐我,給你送一些止痛片。”

可以聽出門外站著的是管家,比現在要年輕一些,語態禮貌地道,“我聽見裏面有響動,您在解剖動物?”

“我不需要什麽止痛片!”

高聲回應後,弗萊粗喘著降下音量,“我正準備剝掉一條母狗的皮毛。你最好馬上出去,免得有血濺到身上。”

關門落鎖,地下室重歸死寂。

“菲奧娜,你在看著麽?”

回到原位,弗萊張開雙臂直面鏡頭,仿佛隔過顯示屏與她對視,嘴角和眼角折著真實的笑紋,“接下來是我送給你的禮物,好好享受吧。”

刀尖切開莉莉光滑的肌理,口塞將痛呼勒成細小不連貫的嗚咽。

血液滴落地面,匯聚成黏稠的形狀,像是一小塊曬傷斑點。

緊盯著顯示屏,菲奧娜完全沈浸其中,雙頰燙出酡紅,眼眸如癡如醉。

挪動手指攀上臉龐,按住興奮顫抖的雙唇,壓抑著輕笑出聲。

...

☆、44.更新

出了機場,暮色四合。他們搭上出租車,一路筆直向南行。

朱諾擡手,自內側擦拭車窗。灰塵被搖晃拂落,紐約城逐漸顯露清晰的面貌,正在緩慢沈入夜晚。

紐約的初夏比鳳凰城更硬一點,燥一點,熱氣仿佛沖破皮膚,直摜胸口。

菲恩的手搭過來,不動聲色握住她。他的指縫幹燥,骨節柔韌,貼著她發涼的指尖,是一種堅直安定的力量。

時隔經年,再度踏入這裏,又是異樣的心情。

與以往不同的是,這一回她不再是一個人。

“所以,就是剛才在飛機上說的那麽回事兒。”

布萊登跟司機熱絡地攀談幾句,眼睛有些刺癢,不由得擡手揉了揉,撐住椅背轉過臉來,“說老實話,我跟朱諾也談不上真正認識……她倒是請我喝過酒,也只有那一次。”

旁邊的朱諾望了過來,而菲恩眉尖皺著,沒有出聲。

從中學時期開始,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布萊登早就習以為常,也不多等他的反應,進一步補充細節:“我們之間主要是金錢往來。你知道,我在她身上下註,從來穩賺不賠……你的女友很會賺錢,這是真的。”

薄唇微動,菲恩開口糾正他:

“是妻子。”

“不好意思,失誤了。”

布萊登將餘光斜向公路,確認路況後迅速往回收,“怎麽樣?挺巧吧。之前還打算告訴你,後來要多打幾份工給佩妮雇保姆,忙著忙著就忘了……”

眼珠不安分地轉了個圈,他又瞥了一眼菲恩的表情,卻不經意碰見朱諾的視線。

她坦然迎向他,表情是很淺的一層無奈:“當年賺來的錢都賭光了,戒了賭才開始還債。”

菲恩問:“煙還會戒麽?”

“再說吧。”

朱諾不置可否。眼簾垂低,完全掩去眸中的光,似乎不願深入討論這個問題。

菲恩也就不再多言,一只手臂攬住她另一側的肩頭。

朱諾依順地偏過臉,將自己傾靠在他身上,額際剛及他耳根,在後座狹仄的空間裏親密依偎。

車已駛入市區,道路收窄,街景卻愈加繁華。

路燈與霓虹無聲地亮起,在人來人往中順利接補了光源。

布萊登已經坐回了原位,卻仍忍不住透過後視鏡觀察朱諾和菲恩。

“如果結了婚的情侶相處是這種模樣,我以後還是敬謝不敏了。”他小聲嘟囔,“愛人之間最重要的是什麽?沖動和性張力。曾經有人告訴我……算了,不提她。”

話音急停,他嘴唇一陣拉扯撕動,沒能再繼續下去。神態也極不自然,煩悶地抓抓頭發。

察覺到他低落的心情,朱諾難得有意打趣:

“你也有想娶的人麽,單身爸爸?”

布萊登重新轉頭。五官輪廓勾勒著深重的陰影,全部神色也隱埋其中,隨著路燈的駁接交替接連變幻。

“我想娶的是佩妮名義上的母親。”

他不自覺地拖長發音,像是在炎熱的天氣裏犯了懶,又像是搖擺不定、遮遮掩掩,“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麽要帶著個小拖油瓶搬到鳳凰城去?當時佩妮還那麽小,我家的老古板不讓我那麽年輕就當爸爸,所以我就和他斷絕了關系。”

司機一口粗野的南方口音,嘀嘀咕咕說了什麽,旋即猛地向一側打輪,出租車拐了個陡彎,毫無征兆地停了下來。

他們在橄欖球隊指定的酒店門前下了車。隊員們早先已經登記入住,而菲恩找借口錯開了出發時間,跟布萊登和她一起搭乘另一班飛機,來得比別人都要遲上一些。

朱諾被他拉著,去前臺領房卡。行李不多,他們婉拒了搬運工,自己提到手裏。

一回頭,布萊登還在交談:

“一間房,要在菲恩隔壁的……這一層滿了?那就給我最貴的房型吧。住七天,賬單寄給特裏斯坦議員的競選辦公室。”

“我在你們樓上,二十七層。”

最終他捏著磁卡走過來,自然而然往搬運工手裏塞小費,指向自己唯一的一個行李箱,隨即跟在菲恩身後一同進了電梯。

電梯內部空闊,除去他們三人,僅有兩位面露困乏的住客。其中一個半靠鏡面,甚至打起了盹。

沒人註意他們的低聲對話。

“時間不早了,希望我回一趟家還來得及去警局。先把你女友借走一段時間,有些細節需要跟她商量商量……”布萊登說到這裏,忽然反應到不對,立刻止住聲息,自動朝菲恩歉意地笑笑。

嘴角向上擡了擡,菲恩又一次著重強調:

“是我妻子。”

“是,是。不好意思,還不太適應。你是我同齡人裏第一個結婚的。”

布萊登舉起雙手,歪頭說道,“等事情結束以後,你從鳳凰城搬出來,好好兒辦一場婚禮吧。”

菲恩便看向朱諾:

“想辦麽?我不知道婚禮是什麽樣,不過應該很有趣。”

三面都是光整的銅色鏡面,裏面景象層疊,無止境地拓展延伸,全是影影綽綽的她的背影。

“我沒有朋友可以請。”

搖頭過後,朱諾問他,“你呢?”

菲恩想了一下,回答:

“我可以請布萊登。”

布萊登:“……”

他敲敲眉骨,撣掉一絲疲憊的抽脹感:“還是別辦了,浪費時間。”

菲恩在二十六層下了電梯,而朱諾跟布萊登進了他的房間。

客廳,陽臺,開放式浴室,全景落地窗。門廳覆蓋著手工地毯,朱諾還有些無處下腳,布萊登先把自己摔進了沙發墊,找到最舒適放松的姿勢躺好。

“歇一下,有點累了。自從聽說要回紐約,我就沒睡安穩過。”

他咽下一個湧到唇邊的呵欠,手背擋住腫脹紅澀的眼球,“待會我回家應付一下老頭子,然後就去紐約警局。有什麽需要拿的東西麽?”

到這時,他才允許自己顯露疲態。

“艾薇那個案子的卷宗。”

在腦中構劃了太多次,朱諾幾乎不暇思索,脫口而出,“如果可以,把跟艾薇有關的文件都帶回來吧。”

話音未散,她斂住眼光,又道:

“麻煩你了。”

布萊登挪開手,低著眼看她。

“有些事我覺得你應該知道。”

他略微梗起脖頸,好讓自己更順利地發聲,“我和菲恩中學就認識了。他是插班生,那時候年紀還小,不跟人親近——與其說是不想,倒不如說是不能,他沒法社交,原因你明白。後來我成了他的第一個朋友,他就掏心掏肺什麽都告訴我。……在鳳凰城見到你,我才發現他還沒改掉這個毛病。”

短暫停頓間,布萊登笑了一下:“他說的時候我聽得膽戰心驚,還以為是哪個荒唐的電影劇本,趕快提醒他不要講出去,否則會惹麻煩……其實我當時多慮了,他到現在也就只有我這一個朋友。”

朱諾還在門廳,一動不動,垂著手,垂著頭。

嘴唇漫起深層的幹枯,像是抽幹水分的蘋果表皮。她想伸出舌頭舔一下,發覺舌尖也是幹的。

布萊登坐直了身體,兩肘撐在雙膝前。

“剛到紐約的前兩年,菲恩還會做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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