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原薰的計劃大膽而直接——轟冷所住的特殊精神病院對於情緒已經穩定下來的病人設有固定探視制度, 不僅允許家屬前來探視, 還允許患者本人在醫護人員的陪同下定期離院, 在外放松心情。

轟冷的精神問題實際上早已得到了極大的緩解，在好幾年前就達到了可以出院的程度, 只是她如今仍舊住在病院裏——轟炎司沒有將她接回家裏的打算, 而轟冷本人也對這件事絕口不提，就這樣安靜地在病房裏日覆一日地生活著。

“我們可以利用這種制度把你的媽媽偷偷帶出來一天。”林原薰一邊想一邊擡手比劃, “雖然是符合醫院制度規定的, 但是要避過安德瓦的耳目，所以我才說要把媽媽給‘偷’出來。你也可以借著這個機會親眼看到她, 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少年少有地露出了驚愕的神色, 漂亮的異色瞳眸睜得溜圓，活像一只受到驚嚇的小貓咪。過了半天，他才猶豫著開口：“但是媽媽入院的事項都由安德瓦經辦，而想要離院，必須得到他的書面同意才行……”

實際上, 已經成年的轟冬美完全可以向醫院提出這一要求。只是轟炎司一向不允許她這樣做, 還跟醫院打了招呼，要求醫院只有在得到他書面同意的情況下才能放人。

簡直就像是關押犯人一樣。

林原薰蹙起眉，想了想，突然問道：“你有沒有安德瓦的簽名？”

轟焦凍一怔，點了點頭, 起身走到房間角落的櫃子前, 拉開抽屜搜索著。很快, 他就拿著一張轟炎司簽過名的入學申請書轉身回來。林原薰看了一眼，發現那正是雄英的入學申請書副本。

她抿了抿唇，從轟焦凍手裏接過了那張覆印件，隨手從他的書桌上拽過紙筆，也沒有摘開筆帽，就這樣虛虛地在空中順著轟炎司的筆畫描了好幾遍。

很快，金發少女拇指一推，頂開筆帽。雪白纖細的手腕一壓，她在白紙上刷刷下筆，黑色水筆字跡一撇一捺流暢自然。轟焦凍微微睜大眼睛，看著她就這樣在白紙上落下一個與轟炎司親筆所書如出一轍的簽名。

“這樣可以嗎？”林原薰吹了吹紙上的墨跡，湛藍的眸帶著笑意看向轟焦凍。見少年露出了驚愕與驚喜交加的神情，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擡手勾住一綹金發纏在指尖，“因為我父母常年在海外工作，學校有一些需要家長簽名的東西沒法給他們簽，所以小事上我一直是自己模仿他們的字跡簽名的，長久以來就練出這種模仿字跡的本領了……不過未來的英雄可以放心，我不會用這個方法來做壞事的。”

“這樣就很好了。”轟焦凍點了點頭。他拿起那張白紙看了一眼——林原薰就連落筆力道都模仿得很好，就連他都看不出來這個字跡是模仿的。

片刻的欣喜後，少年臉上又湧起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

“我已經……快十年沒見過媽媽了。”他低聲說，“現在也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媽媽她，也未必想要見到我，畢竟，是混賬老爹和……我，把她逼到這種地步的……”

畢竟，導致她情緒崩潰、被關進醫院的，就是他本人。

林原薰的笑容凝固在臉上。“這樣的話……”她輕輕垂下眼，想了想，突然開口，“那……你要不要戴上面具試試看？”

***

又是一個與往常別無二致的清晨。

早上七點，吃完了病院配送到病房的早餐後，銀發女人用手絹仔細擦拭好嘴角，隨後安靜地坐在床邊，目光虛虛停在了天際緩慢變換的薄雲上。

她正盯著清晨的天空出神，身後的病房門卻忽然響起了滑動的聲音。

“轟冷太太。”有人叫出了轟冷的名字。她回頭，目光先是掠過在這棟病房工作的護士，隨後落在護士身後的那抹金色上面。

——是一個留著一頭燦爛金發的漂亮女孩。女孩站在護士身後，帶著妝的臉上神色如常，雙手卻有些緊張地捏著裙擺。

“恭喜您在本院的抽獎活動中抽到了二等獎，游樂園一日游。”護士臉上帶著笑意，“兌獎日期就在今天，如果您有意接受，現在就可以換衣服跟工作人員前往游樂園了。”

轟冷有些驚訝地微微揚起眉。“我應該沒有抽過獎……”她一邊回憶著，一邊慢慢說道。

“這次抽獎活動不需要主動報名，只要符合條件就會自動進入抽獎池。”護士解釋道，“而且您現在也符合外出的條件，不妨接受獎品，出院散心？這也對您的心情有好處。”

說到這裏，護士回頭不動聲色地看了金發少女一眼，沖著她擠了擠眼睛。

林原薰回以一個感激的眼神，掌心卻因為緊張而沁出冷汗來。

這就是她和轟焦凍請求護理人員幫忙的內容——對轟冷宣稱這次的出院游玩是病院抽獎活動的獎品。

“噢……”轟冷慢慢想了想，最後還是點了點頭，“那就麻煩你們了。……這位是？”

林原薰見轟冷將目光放在自己身上，便深吸了口氣，說道：“我是……負責這次抽獎活動的實習生。”

原本林原薰也想戴上游樂園的卡通面具假裝工作人員的，但轟冬美知道兩人的計劃後，認為兩個人都擋著臉顯得過於可疑，林原薰只好放棄了這個打算。

剛剛得知這個計劃後，轟冬美的臉上短暫地露出了掙紮之意，但很快，她的眼神就堅定了起來。

“好，那就這麽辦。說實話，其實姐姐早就想這麽做了。如果爸爸發現以後怪罪下來，你們把事情推到我頭上就好！你們如果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地方，就盡管告訴姐姐。”轟冬美捏緊了拳頭，“焦凍，到時候就要麻煩你在醫院外保護好媽媽了！”

“謝謝，但如果安德瓦發現的話，我會承擔起所有責任。”轟焦凍不容置疑地沈聲說。

……

到醫院前，林原薰特意讓轟冬美給她化了一個顯得成熟的妝，腳上套上高跟鞋，聲音也刻意壓低了，唯恐轟冷發現端倪。但銀發女人只盯著她看了兩秒，隨後就露出了溫和的笑意：“是嗎？那真的辛苦你了。”

“沒關系沒關系……”金發少女連忙搖頭，語速因為緊張而有些快，“那個，我就在外面等您準備好，再接您到游樂園去？”

“好。”轟冷點了點頭，笑著去找衣服。林原薰深吸了一口氣，連忙從病房裏退了出來。

***

轟冷換衣服的速度很快。幾分鐘後，她就換上一套便於行動的衣服，推開病房門走了出來。

換上了常服的轟冷看上去令人眼前一亮——原本病院的淺色病服和她的銀發搭配在一起，映襯得她的臉色蒼白憔悴，但如今她換上了軍綠色大衣與姜黃闊腿褲，背上細帶挎包，發色便被深色的衣服襯得鮮亮了些。女人原本毫無波瀾的眼如今因為難得的外出機會而微微亮起一些，四十歲的人神態看上去甚至如同充滿好奇的少女一般。

“自從結婚以後，我就沒有再去過游樂園那種年輕人愛去的地方了。”她微窘地笑了笑，神色卻帶著幾分期盼，“也不知道現在的游樂園怎麽樣……”

轟冷的神態看得林原薰眼眶倏地一酸。她總算明白了轟焦凍為什麽這麽多年來都心心念念地惦記著他的母親。

這個溫柔的女人此刻露出的那點卑微的喜悅幾乎讓她心碎。

如果這是她的母親，她也一定會像轟焦凍那樣……

“游樂園裏的設備很多。現在的游樂園已經不僅僅是孩子的樂園了，大人也可以在園內體驗各種各樣的設備。”初中生林原薰向轟冷介紹道，竭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穩而專業，“我們為您配備了vip手環，無論想玩哪個項目都不需要排隊。”

vip手環自然是轟焦凍用自己攢下的錢買的。

“好。”轟冷點了點頭，跟著林原薰與護士走進了電梯。

電梯在半分鐘後平穩地抵達一樓大堂，電梯門剛打開，轟冷就有些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就在大堂門口旁站著一個頭上套著毛茸茸的考拉頭套的人。頭套將他的整個腦袋、包括頭發都罩得嚴嚴實實，他的手裏還牽著一個紮成臘腸犬的氫氣球，造型看上去帶著濃厚的游樂園風格。

“還有人在大堂等啊？”她下意識地回頭問林原薰，“這樣也太麻煩你們了吧。”

“不麻煩。”林原薰搖了搖頭，餘光瞥到站在大堂裏戴著考拉頭套的人身體僵硬了一下，手中的氣球險些脫手飛走。

考拉腦袋就這樣怔怔站在大堂門口，整個人僵硬得如同一座雕像。而轟冷卻沒有註意到對方的反常。走到考拉腦袋面前時，她還停下腳步，沖著他柔聲說：“真的麻煩你了，戴著這麽厚重的頭套跑這麽遠……你可以把頭套摘下來的。”

考拉腦袋怔怔地聽著，胡亂地點了點頭，隨後飛快地搖頭。

轟冷見狀，也不方便再多說什麽，回頭去看護士。護士立刻引著她走向門外一輛車子。林原薰刻意落後了幾步，伸手去抓考拉頭套的手。

觸碰到他的手掌的時候，她察覺自己摸到了一手的冷汗。

“走吧。”林原薰沖著他無聲地做出口型催促。

腦袋裹在考拉頭套裏的轟焦凍這才如夢初醒地快步跟了上去。透過考拉眼睛位置的小洞，他如饑似渴地看著自己近十年未見的母親——她比起他記憶中的模樣要消瘦許多，銀發也失去了印象中的光澤。

——但或許在最後的那一段時光裏，母親的模樣就已經是如此這般。只是當時慣於依賴母親的、年幼的他沈浸在自己的委屈裏，並未察覺。

轟焦凍抿了抿唇，忽然小跑了幾步，擋在了轟冷的前方。

銀發女人停下腳步，有些不解地看了轟焦凍一眼。隔著厚重的頭套，他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喘不過氣。

轟焦凍那只戴著毛茸茸手套的手擡了起來，將系著細線的臘腸犬氣球遞到轟冷面前。

“這個是……給我的嗎？”轟冷有些驚訝。

考拉腦袋輕輕一點。

女人先是微微一怔，隨後露出了一個令人心疼的、歡喜的笑。

“謝謝你。”她接過了小狗氫氣球，小心翼翼地護著氣球，彎腰坐進了車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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