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哭啊”三個字一出, 林原薰才猛然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竟然當著陌生人的面掉了眼淚。

她倏地回過神來，意識到少年的手伸到自己頰側, 便條件反射般一巴掌拍了上去。

“啪”的清脆聲音響起, 林原薰重重拍開了少年的手掌。由於過於用力，她的掌心火辣辣地疼。

一連串動作做完，她才陡然意識到自己這次或許真的惹怒了這個少年，警覺地退後一步，睜著濕潤的眼睛盯著她。而少年卻只是怔怔地收回手, 看著被拍紅的手背。

“我明白了，不會再阻礙你。”林原薰快速說道，擡起手揉了揉眼睛。她扔下這句話後，剛想轉身離開，卻突然被少年叫住了。

“你等一下。”他說，舉起手裏的蛋糕盒子, “這個給你。”

林原薰的腳步僵在原地。她微張雙唇，難以置信地看著少年手裏的蛋糕盒子，又將目光移到他的臉上。

“你是想騙我過去, 然後揍我嗎？”金發少女的眼圈還是紅的, 聲線帶著鼻音, 但眼神卻充滿防備, 細白的腿微曲著隨時準備逃跑, 像是什麽奶兇奶兇的動物幼崽一樣。

少年搖了搖頭：“不是。如果我想揍你的話，你根本沒有機會。”

隨著話語聲擡起的, 是少年的右手。那只骨節分明的手上傳出“喀拉拉”的輕響，幾秒之間凝結出一片冰霜，在這寒風中都緩緩墜下乳白色的寒氣來。

林原薰的瞳孔微微一縮。她明白少年的話是真的，不情不願地朝著他挪了幾步。

少女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雪白纖細的手指，輕輕巧巧地勾上了蛋糕盒提手，指尖滑入，快速將盒子提走了。動作間她的指尖不慎與他的手指相觸，一種像是被什麽小動物輕輕在心上撓了一爪的感覺襲上了他的心頭，令他不由得微微蹙眉。

順利將蛋糕盒子拿到了手裏，林原薰不由得愕然了起來。她看了看手裏的蛋糕盒子，抓著它晃了晃：“那我走啦？”

“嗯。”少年低低應了一聲。

林原薰抱著蛋糕盒子轉身就走。她一路快速邁步，一直走到河堤小路的盡頭，這才猶豫著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

少年仍然站在原地。他面朝著河道，微垂著頭，讓人看不清楚神情。遠處夕陽達到了入夜前最為光輝燦爛的頂點，雲層間漏出的金光描摹著少年筆直的身姿，卻讓他的模樣顯得愈發寂寞了起來。

一陣寒風吹來，少年頭上柔軟的發絲被風吹得紛飛，下頜線條被河道水面反射的粼粼波光照得微亮，上半張臉卻依舊藏在晦澀幽暗的陰影中。

林原薰站在河堤盡頭，怔怔地望著。過了一會兒，雙腳像是不聽她使喚一般，朝著原來的方向邁開了步子。

林原薰抱著蛋糕，走了一步，又一步。棕色長筒靴靴跟敲在水泥路面上的響聲夾雜在波聲裏。她看見少年微微側頭，劉海縫隙中露出了略微淡漠的眼。

那像是和她一樣的、同類的眼神。

“你還有什麽事嗎？”等林原薰走到他身邊時，他沈聲開口。

她收緊手臂，抿了抿唇，言不由衷地說：“我覺得夕陽很好看，決定就在河堤上吃蛋糕。”

少年沒有作聲。林原薰硬著頭皮攏了攏裙子，在河堤上端坐了下來。赤裸的腿彎碰到路面，冷得刺骨，她不由得“嘶”地抽氣，曲了曲腿。

將蛋糕盒子放在腿上，打開，草莓的果香與奶油的甜蜜氣味就像是被禁錮許久後猛然重獲自由般爭先恐後地釋放出來。林原薰看了一眼盒子裏配的塑料刀叉，擡頭看了站在一旁的少年一眼。

“讓給我真的沒關系嗎？”她再次確認道。

少年微蹙了眉，但仍然點了點頭：“嗯。”

林原薰提著手腕、從盒子裏揀出塑料小刀來，招呼少年：“我和你平分蛋糕，買蛋糕的錢等下也會還你。”

出乎她的意料，少年搖了搖頭：“不用了。我不喜歡吃草莓蛋糕。”

林原薰驚愕地睜大眼睛：“不喜歡吃？那你為什麽要買？剛才還和我那樣吵架……”

她看見少年微微垂眼，眸中湧動著覆雜的情緒。過了半晌，他才說道：“我的母親在醫院裏，我打算買這種蛋糕，讓姐姐帶到醫院去。過去我讓姐姐帶過很多次甜點，只有這種草莓蛋糕，母親吃得最多。”

林原薰的手僵住了。她張了張嘴，沒能說出話來，捏著塑料小刀的手也放下了。

“……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她咬了咬下唇，喃喃自語，重新將蛋糕盒扣好。

“還給你。”林原薰托著蛋糕盒，“帶給媽媽吃吧。”

少年眼神微動，但還是拒絕了：“不用了，說了給你就會給你的。”

他別過頭，有些不自在地補充了一句：“……畢竟，你都哭成那樣子了。”

林原薰一怔，頓時感覺面頰發燙。

“我……我沒有哭！”她咬了咬牙，拎著盒子站了起來，膝蓋碰到冰冷的路面後又“嘶”了一聲。

“給你。”林原薰簡單整理了一下裙子上的褶皺，將蛋糕盒往少年懷裏塞，盒子真的碰到他胸口的時候又小心翼翼地收著點力，唯恐將裏面的蛋糕撞壞。

“不需要……”

“我說要你就得要！”

“你怎麽回事……”

兩人爭執之間，林原薰身後忽然傳來自行車車胎摩擦水泥路面的聲音。就在這時，少年眼神一凜，一把將她往自己身邊拉。

林原薰一個踉蹌，一下撞進少年懷裏。她鼻端充溢著黑色運動外套上淺淺的洗衣液味和少年身上淺淺的汗味，額頭一下子磕到他硬邦邦的鎖骨上，疼得兩人都猛地吸了一口氣。

身後自行車行駛的聲音飛快掠過，外加幾聲口哨和“中學生情侶”的調笑聲。透過少年的肩膀，林原薰看見幾個頑劣的年輕人飛快地踩著自行車、你追我趕地風一般離去了。

少年雖然穿得很單薄，但他的身軀卻暖得發燙。林原薰僵了好幾秒，才察覺少年的胸口快速起伏。他也不知所措地楞住了。

又過了半晌，她發出一聲低低的哀鳴，擡起手接住了被擠在兩人中央的蛋糕盒子，這才小心翼翼地後退了一步。

印著燙金店名的雪白紙盒已經被壓得變了形。林原薰急匆匆地蹲下，打開變形的盒蓋，往裏面望去——

原本精致漂亮的蛋糕如今已經變成了蛋糕的屍體，奶油做成的花苞被壓成一團看不出形狀的東西來。點綴在頂部的、水靈靈的鮮紅草莓被外力擠到了奶油中央，看上去顯得骯臟而淩亂。

林原薰咬緊了下唇，藍眸微微顫動。

“糟了……”她低聲自語，捏著盒蓋的手收緊，粉色的指甲根部泛起了白，“這個樣子，沒法送去了。”

想起還站在身邊的少年，林原薰擡起頭看了過去，卻見他也低頭看著盒子裏被壓扁的蛋糕，一雙眼眸又暗了下去。

她眼眸微閃，忽然擡起手，抓住了少年的衣袖。

“我們就在這裏把蛋糕吃掉吧。”她一字一句地認真說道，“一人一半。”

***

變形的蛋糕被林原薰整齊地分成了兩半，用盒子裏配的硬紙盤盛好，其中一半被林原薰遞給了一旁的少年。

見他托著紙盤子，神色仍有猶豫，林原薰催促道：“吃吧，雖然已經變成這個樣子，但蛋糕的味道不會變……更何況你的媽媽不是喜歡吃這種蛋糕嗎？你難道就不想知道媽媽的口味如何嗎？”

在她的勸說下，少年捏起了塑料小叉，切下一小塊帶著奶油的蛋糕送入口中。

他抿了一口，神色有些恍惚。

“原來是這種味道嗎？”少年自言自語，微垂眼簾，又切下一塊。

林原薰揉搓著凍僵了的膝蓋，收回了目光。

“記住這個味道。”她說，盯著少年有些不解的目光，也開始吃起自己的那份蛋糕。

“冷嗎？”她正抿著一口甜膩膩的奶油，一旁的少年忽然說道。林原薰扭頭，見他正盯著她微微發顫的腿，像是在糾結著什麽。

她不以為意地點了點頭，剛想吞下口中的奶油，餘光卻忽然瞥到一道跳躍著的赤紅之色來。

絲絲暖意籠罩而至。少女偏過頭來，睜大藍眸直視著風中搖曳著的火光，眼睛快速盈滿淚水來。

“不要近距離直視著火。會傷到你的眼睛的。”眼前看到的火焰忽然被一只手掌擋住。林原薰眨了眨酸澀的眼，覺得火焰的形狀仍然在視網膜中殘留。

原本凍得發疼的膝關節迅速被火焰烤得暖和了起來。林原薰不敢再看火焰，只垂下頭，盯著自己手裏的蛋糕。

“這是你的個性嗎……”她輕聲說道。

少年輕輕應了一聲。

“那……剛才的冰……”林原薰又問。

“我的個性是‘半冷半燃’。”耳畔傳來少年略微低沈的聲音。他就坐在她身邊，但又像是距離她很遙遠，“但是，我不喜歡用‘火’的個性。”

“是這樣嗎……”林原薰又往嘴裏塞了一塊蛋糕。

她覺得身邊的這個少年強大而又寂寞。他銀紅相間的發絲、眼窩上的疤痕與特殊的個性，無一不深深吸引著她。

是一個充滿重重謎團的人。

“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盤子裏的蛋糕被吃掉大半，雙腿也暖洋洋的很舒服。林原薰伸展了一下雙腿，輕聲問道。

“……轟焦凍。”少年回答。

“轟、焦、凍。”林原薰一字一句重覆著他的名字。那些音節從她唇齒間緩慢吐出，略帶粘滯感的音調與少女綿軟的聲音落在他心裏，激起了一種從未感受過的、一樣的感覺。

“轟君，我叫林原薰。”林原薰解決掉盤子裏最後一口蛋糕，站了起來。燦爛的夕陽落入她的眼底，蕩開一片柔膩光暈來。

他順勢收起了掌心的火焰。

見轟焦凍也已經吃完了盤子裏的蛋糕，林原薰問道：“轟君，你記住蛋糕的味道了嗎？”

轟焦凍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不會忘記。”他低聲說道。

下一秒，轟焦凍看見逆著夕陽站立的少女將蔥白纖細的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記住就好。”她點了點頭，“接下來的，才是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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