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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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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國上京,開昌禦街。

見已經了結心願,趙黼轉身要去,卻聽花啟宗道:“殿下且留步。”

趙黼看一眼他,眼神仍是極冷淡的,道:“就此別過了,你且好自為之。”

花啟宗嘴角一動,卻是一抹苦笑:“好自為之?”

趙黼不理,正邁步間,花啟宗在他肩頭輕輕按落:“殿下。”

趙黼並無防備,只隱隱覺著肩頭有輕微的刺痛,他人還未反應過來,卻陡然出手,便將花啟宗拍開,喝問道:“你做什麽?”

回頭看向肩膀,因隔著衣物,並看不出什麽來,若非他所感甚是敏銳,幾乎要以為只是錯覺了。

天鳳才親眼見他殺了耶律漣,猛地見又對花啟宗出手,忙跳下地來,張手攔在花啟宗身前,駭然叫道:“趙殿下,不要再殺人了!”

花啟宗卻只看著趙黼,道:“殿下忘了麽?我是奉皇上旨意,來請您回宮的。”

趙黼道:“你耳朵聾了?我說……”話音未落,便微微地有些暈眩之感。

花啟宗面無表情,繼續說道:“其實我還有一句未曾說完。”

趙黼眼前有些發花,花啟宗道:“皇上說,似殿下這般的人物,若是歸心我大遼,自然是如虎添翼,貴為皇親,可若是執意要去,將來只怕仍成大遼心腹之患,倒是不如除掉。”

天鳳本怕趙黼挾怒將花啟宗也殺了,正驚心動魄,誰知卻聽到花啟宗說這些話,當即又轉頭瞪向他:“你、你說什麽?”

花啟宗未曾回答,趙黼冷笑:“哦,你倒是、一條忠心的好狗。”

花啟宗見趙黼搖搖欲墜,料想沒什麽大礙,上前欲拿。

可趙黼卻陡然發難,反手捏住虎口:“混賬!”

花啟宗悶哼了聲,半邊身子竟然軟麻,電光火石間,拼命揮掌拍出,正中趙黼胸前。

趙黼畢竟中毒,陡然往後倒飛了出去。

就在此刻,又聽得馬蹄聲激烈,有人叫道:“殿下!”

天鳳擡頭看去,卻見打頭的竟是雷揚,面上還帶著傷痕,身後十幾匹馬緊隨而至,都是趙黼的部屬。

但是在這些人的後面,長街的盡頭,卻又有一隊遼國士兵,鎧甲鮮明,各帶兵器,緊追而來。

上京,皇宮。

一名侍從從外急急而入,俯身向著睿親王低語幾句。

睿親王臉色鐵青:“你說什麽?”

那侍從道:“殿下不必懷疑,千真萬確,如今滿城已經戒嚴了,開昌大街更是被封了路,聽說甚是慘烈……”

睿親王滿面驚疑,呼吸陡然急促:“怎麽、是誰的主意!誰敢如此!”

侍從道:“領頭的是花駙馬,聽說是皇上的旨意。”

蕭利天道:“這不可能!皇上親口對我說過,他已經派了花駙馬去說服……”猛然打住。

他心頭閃念,雙眸圓睜直直地看著前方,眼中的駭然之色越來越濃。

最後,蕭利天將身上被子掀開,翻身下地。

原來這侍從方才所說,卻是才在開昌大街上,巡城兵在花啟宗的帶領下,跟趙黼等人發生了沖突,雙方各有損傷,最後是趙黼見寡不敵眾,便喝令眾人停手,自叫花啟宗縛了。

幾名禦醫見勢不妙,忙趕過來:“殿下快請勿動,傷口如今是最容易迸裂的。”

睿親王早覺著背上陣陣刺痛,他放緩呼吸,卻難掩戰栗:“我、我要去見皇上。”

禦醫們百般阻攔,竟有些攔擋不住,正在無法開交之時,卻是大公主蕭敏來到:“都退下,我來照料親王就行了。”

眾人退後,蕭利天顫巍巍地仍要站起來。

蕭敏上前扶住,卻又輕輕地將他摁回榻上。輕聲道:“你是在忙什麽,命不要了麽?”

蕭利天道:“皇上因何要對黼兒下重手?”

蕭敏瞥他一眼,嘆道:“這還不是禿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麽?誰不知道趙黼的能為?這樣的人為我所用也還罷了,若是不為我所用,那又何其可怕。皇上的心意你該最懂。”

蕭利天道:“然而皇上並沒跟我說過。”

蕭敏道:“他是知道你不會答應,你且又傷著,自然對你的傷不好。”

蕭利天搖頭:“黼兒如今怎麽樣?”

蕭敏有些為難,嘆息道:“現在人被軟禁在太子府裏,聽說皇上給了花啟宗半個月的時間勸降他,若是還不肯從,就……”

睿親王又驚又怒,不由道:“糊塗,鬼迷心竅,黼兒的脾氣,越是逼他,他越是不會答應,難道這個都不知道?”

蕭敏見他渾身亂顫,便道:“我先前勸過皇上,天鳳如今還在那裏跪著苦求呢。只是我總覺著是不成的,豈不知咱們蕭家的人,性情都是一脈相承的執拗,如今這兩個最出類拔萃的對上了,就看誰更硬就是了。”

因無可奈何,最後一句竟苦笑出來。

蕭利天原本五內俱焚,聽蕭敏說了這半晌,眼中的狂驚亂怒才收住了,坐在榻上細想了片刻,悄然無聲。

如此又靜靜地將養了數日,眼見半月之期將到。

這天,蕭西佐正在殿內休養,起初假寐,半晌後睜眼,因對身前的人說道:“你到底想怎麽樣?如今朕還只是關著他,你就這個樣兒,若是真要殺他,你難道還要為他死?”

原來蕭西佐身前,正跪著一個人,卻是天鳳。

因那日趙黼被花啟宗暗算拿住,天鳳原先擔憂的心思頓時全都轉在趙黼身上,每日必來求皇帝放人。

先前也已跪了整整大半天,好歹給蕭敏硬拖著去了,誰知才眼錯不見,便又跑了回來,仍是跪求,弄得蕭西佐也有些頭疼。

蕭西佐說完,天鳳道:“那也不是不能的。”

蕭西佐喝道:“住口,你才認得他多久,就要為他尋死覓活的了?你要記住,他可還是舜人!”

天鳳停了停,道:“我不管他是舜人遼人……他……”

蕭西佐正打量著,天鳳卻不言語了,蕭西佐催道:“他怎麽樣?”

天鳳不答,只是紅了雙頰。

蕭西佐實則早看出她的心思,見這般情態,更加無疑,因道:“他的心不在你身上,只怕你也是空惦……”

尚未說完,忽然生出一個念頭來。

皇帝話鋒一轉,對天鳳道:“你有這個勁頭在這裏磨朕,不如且去磨他,朕可答應你,只要他願意娶你,朕便可饒他性命,如何?”

天鳳大感意外,可琢磨那句“願意娶你”,卻不由芳心大亂,竟忘了別的了。

又跪地想了半晌,才認真問道:“外公說的是真的,不是哄騙我麽?”

蕭西佐笑道:“騙你做什麽,有道是百煉鋼做繞指柔,你若真有那個能耐降服他……倒也是美事一樁,朕是不會為難的。”

天鳳竟怦然心動,便磕了個頭,討要了一道出入手諭,才起身去了。

且說天鳳出殿,懷中揣著皇帝的親筆手諭,一時想到那好處,滿眼桃花,卻沒見到前面來了一人。

幾乎撞在一起,天鳳止步,叫道:“舅舅!”

原來來的正是睿親王,被兩個宮女扶著,步履緩慢地走了過來。

睿親王見她臉頰緋紅,眼波流轉,問道:“你滿腹心事的,是要去哪裏?”

天鳳支吾道:“要去……去探望趙殿下。”

睿親王道:“皇上許了你去探望了?”

天鳳抿嘴一笑,點點頭。睿親王見她表情有些可疑,只是此刻心裏有事,便思回頭再問,便放她去了。

天鳳去後,宮女便攙扶著睿親王進了寢殿。

蕭西佐見他親自來到,站起身相迎:“你是怎麽了,傷還未曾養好,跑出來做什麽?”

睿親王不便行禮,只垂頭道:“心裏總惦記一件事,放不下,所以前來請皇上為我解惑。”

蕭西佐卻早料到他的來意,卻不說破。

睿親王道:“皇上將黼兒軟禁……眼見半月之期將到了,不知是作何打算?”

蕭西佐笑道:“果然是為此事。只怕敏兒也跟你說了?那你該明白朕的用意了才是。你跟敏兒都覺著,該為了這大遼的萬世基業著想,故而朕想,若是趙黼不肯歸順,又何必放虎歸山,索性……”

睿親王道:“皇上,那是姐姐唯一的骨血,你何以忍心?”

蕭西佐沈沈道:“朕雖然不忍,可為了這天下著想……自然至親可殺。”

睿親王擡頭:“那皇上可想過,除了黼兒,還有誰能承繼大統?還有哪一個比他更適合?!”

蕭西佐對上他的目光,靜靜說道:“有一個人。”

睿親王心頭震動,擰眉相看。

蕭西佐道:“你。”

睿親王心頭一窒,他本欲跪地,只是背後的傷不知為何疼了起來,也不知有沒有妨礙。

只聽蕭西佐淡淡道:“利天,你不會從沒想過此事罷?朕不諱言,當初這皇位本也該是你的,若是你再得了回去,也是天經地義的。”

睿親王右腿後撤,緩緩跪下:“皇上如此,莫非是有疑我之心?”

蕭西佐眨了眨眼:“連太子都覺著朕偏愛你,若不是知道你向來能幹,又怎會如此器重?若真心疑你,又怎會放你直到如今?”

睿親王默然不語。

蕭西佐將他小心扶起來,道:“我知道你疼趙黼,但是正如你所說,趙黼個性激烈決絕,以他這種性情而言,絕無可能留在我們大遼,更遑論為儲君了。”

睿親王深深呼吸,道:“我會好生勸他,他必然會聽我的話。”

蕭西佐道:“你可知道那天他在集市上,親手殺了耶律漣?朕派人調查,才知道只是為了一個女人。”輕輕一笑:“當時花啟宗在場,他都未曾止住趙黼,你覺著他還會聽你的話?”

這數日來,睿親王自然也聽說此事了,耶律漣是他的心腹,最是狡黠機變的人,也從來得力。花啟宗素來知道,既然他在場,必然告訴了趙黼此情,可卻仍是無法阻止。

當下只又問道:“黼兒若執意不肯歸順,皇上真的會殺了他?”

蕭西佐道:“不錯。”

睿親王道:“若臣苦求皇上呢?”

蕭西佐道:“利天,朕既然這般厚愛你,你總也該知道朕的苦心,為人君者,優柔寡斷婦人之仁是不成的。你該狠下心來。”舉手在蕭利天肩頭輕輕地拍了兩下,蕭西佐回身,仍走回龍椅上坐了。

殿內覆靜了下來,直到蕭利天道:“我對誰都能狠下心來,獨獨對他不成。”

皇帝眸中有些深思之色:“哦?那朕執意要殺他呢?”

蕭利天緩緩擡頭:“我會讓皇上知道,此舉錯之極。”

兩人彼此相看,隱隱竟透出針鋒相對之意。

頃刻,蕭西佐道:“你想如何讓朕知道?”他沈吟道:“能改變皇命的,只有另一道皇命,莫非,你已經準備妥當了?”

蕭利天微微籲了口氣:“皇上,您不要逼我。”

蕭西佐卻全無驚愕,反似了然般笑道:“哦?是朕逼你的嗎?這許多年來的苦心謀劃,在朝中各處安插親信,乃至攛掇太子逼宮,安排趙黼救駕,都所有都是朕逼你的?”

睿親王聞聽,唇邊一挑,臉色反而越發淡然:“皇上忘了方才那句話麽?這皇位……本就該是我的。”

真似是於無聲處聽驚雷。

蕭西佐臉色陰沈,卻笑道:“果然你有此心,既然你早有所圖,那麽先前想要趙黼繼位的話,不過也都是說辭借口,掩飾你自己的野心而已?”

睿親王緩緩站起身來,從容道:“並不是。”

他直視蕭西佐道:“這樣說或許有些缺漏,應該說是,在知道趙黼便是姐姐的骨肉之前,我的確有此心,然而在認了他後……”

他傲然一笑:“皇上的確欠我們的,尤其是欠姐姐的,她不該被那樣對待!在舜都,我發現黼兒是她的骨血後,我就知道……原來我一切所做的都是為此,原來冥冥中真的有天意,必然是姐姐保佑指引……所以我想黼兒來大遼!我想他繼承皇位,接手大遼的江山!安撫她在天之靈!”

蕭西佐驀地起身:“你放肆!”

睿親王畢竟是傷體,說到這裏,便喘了一口,雙眸泛紅:“對我來說,什麽大舜,什麽大遼,如果能跟姐姐一塊兒,永遠也不必生離死別,我管這天下如何……是你,讓我們骨肉分離,天各一方,讓姐姐慘死他國,死亦不能還鄉……這種心情,你又這種眼裏只有權柄天下的元兇禍首,又怎麽會了解?!”

睿親王因受傷,說話從來氣虛微弱,然而這幾句,卻仿佛擲地有聲,眼中亦水火交加。

擡手指著蕭西佐,手指微顫,眼中的淚無聲墜落。

蕭西佐也被眼前所見震懾,身子一晃,跌坐回了龍椅上,神情頹然。

卻就在這時,有人默默說道:“原來你是這樣想法。”

蕭利天本滿面激烈不屑地盯著皇帝,猛地聽了這句,面色僵住,循聲看去。

卻見從內殿,有人撩開簾子走了出來,劍眉明眸,雖有些憔悴,掩不住天生風姿。

竟正是趙黼。

蕭利天雙唇緊閉,眼中透出狐疑之色:“黼兒你……”又掃向蕭西佐。

趙黼卻並不管別的,只低著頭,忖度著說道:“可是你所說的,不過也是你一廂情願,你不管我的心意,把我硬帶來此處,逼我接那勞什子的皇位,豈不是跟他一樣的行徑?”這個“他”自然是指的蕭西佐。

蕭西佐見他竟出現宮中,毫無提防,怔了怔才忙道:“我跟他怎會一樣……黼兒,我是為了你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為我好?”趙黼念了聲,問道:“有句話我一直想問,卻又不敢。如今索性便說個明白。”

蕭利天目光閃爍:“什麽、什麽話?”

趙黼道:“我父王跟母妃的死,到底跟你有沒有關系?”

蕭利天臉色微白,直直地盯了趙黼半晌,方道:“跟我無關。”薄薄地唇一動,又道:“我事先並不知情,你要相信我。”

趙黼道:“那你為何竟趕得那樣巧救我出宮?且夜間進皇宮何其困難,你又是怎麽才能隨意出入來去自如?若無提前的萬全準備,又怎能實現?”

趙黼擡眼:“舅舅,到底你做了什麽?”

蕭利天不禁戰栗。

這是趙黼頭一次叫他“舅舅”,他本該狂喜,然而對上趙黼的眼神,卻又本能覺著,倘若趙黼認定他跟此事有關,這只怕是他第一次聽趙黼相喚,也是最後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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