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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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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因為再無以後。

短暫的對峙之中,睿親王從來心思最為靈透機變,又怎看不出趙黼的心意。

睿親王終於說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並未騙你。至於那夜,原本是有人從宮內傳信,說是趙世將不利於你,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又怎會讓你有一點的意外?所以才決定破釜沈舟,如論如何也要救你出來。”

兩人說話之時,皇帝蕭西佐便坐在龍椅上,默然而聽。

趙黼負手站在旁側,殿內鴉默雀靜,萬籟悄然,只有睿親王的聲音,短短幾句,把人的記憶又拉回那秋雨飄搖的驚天破地一夜。

趙黼目光轉動,看著蕭利天眼底那一抹遲疑,冷冷道:“說下去。”

睿親王眉峰微蹙,把牙一咬:“當年姐姐在大舜後宮裏,曾救過一個小宮女。你若不信,回去問她,一切便知。”

蕭利天在大舜皇宮之中,偷偷前去鳴鳳宮廢墟之時,無意曾跟此人遇見。

初見之時,蕭利天只是心中警惕,生怕自己洩露行跡,只是還沒想到該如何料理此人,她卻淡淡地說道:“這是多少年過去,唉,終於有個故土的人來探望娘娘了。”

蕭利天清楚地記得當時自己聽見這句話時候,心中的狂瀾陡生。

只是他再想不到,這貌不驚人的宮人,也將會讓整個大舜朝掀起怎樣的驚濤駭浪。

趙黼道:“小宮女?”

睿親王道:“我、我原本不知,可是那夜之後,回來路上,我疑心趙莊夫婦之死,只怕跟她有些牽連。”

垂在腰間的手微微握緊:“如果是……英妃所救的宮女,又為何要害我父王跟母妃。”

以睿親王的聰明,早猜到幾分真相,卻不敢說給趙黼,便道:“我事先毫不知情,事發後,又著急帶著你離開,故而我也並不清楚這其中如何。”

趙黼歪頭看了他半晌,蕭利天道:“事到如今,我又何須隱瞞,若是知道,一定會告知你,畢竟此事我並無嫌疑。何況我……我豈不知趙莊夫婦對你而言是何等要緊?又怎會做那種事?”

趙黼自覺體內那一顆心早結裹了千層萬重冰似的,無處著落。

“那……”他閉了閉雙眸:“還有呢?”

蕭利天不解:“還有?”心中微震,明白他指的是什麽,“你、你是說謝……”

趙黼定神,仍舊靜看。

蕭利天咽了口唾液,喉頭發緊:“我早跟你說過了,她……不肯跟來……”

趙黼道:“你該知道,你說謊的時候,我是看得出來的。”

眼前雷霆閃電交織。

是在大舜皇都的謝府,明亮溫暖的燈影下,她道:“好,我跟你去。”安靜的面容上,透出一股決然。

仿佛有濕淋淋地雨打在頭臉身上,讓蕭利天的心也濕冷一片。

蕭利天低頭:“那夜我進宮所用的令牌,是她所給。後來路上聽說趙世欲對她不利等話,便也是從此而起。”

趙黼道:“她不肯跟你同行,你便就這樣放她離開了?”

蕭利天不能答。

心底陡然便掠過那夜,顛簸疾馳的馬車裏,燈影淩亂搖晃之中。

他在車門處聽見雲鬟抱著趙黼訴說那些話,但她卻又回答:不能相隨。

這段日子,他所聽所感,竟都是趙黼對她用情極深,何況此刻趙黼傷重之時,除了她,誰還能將他照料妥帖,誰又會在他神智恢覆之後好生勸慰安撫?

自然非她莫屬。

然而她竟不肯從。

留下這樣一個人在大舜,就算趙黼清醒過來,自然仍是牽腸掛肚,誰知還會生出什麽別的意外。

可是,轉念間蕭利天又想:她不肯跟著倒也是好的,這人看著如水一般,實則卻比冰石更加堅硬執拗,若是讓她一路跟隨,她站在遼人一面兒倒也罷了,若她仍是勸趙黼跟大舜、跟趙世和解,那麽豈不是弄巧成拙?

而蕭利天明白,雲鬟或許會為了救趙黼不顧一切,又或者會為了保住他的命、願意讓自己帶他去遼國,可是這已經是她所能做的極至,再多的,尤其是涉及兩國之間,只怕難以撼動。

所以雲鬟那一瞬的拒絕,反倒是提醒了蕭利天。

索性一了百了,殺之後安。

就此斬斷了趙黼在大舜的最後一絲眷戀,或許……更可以讓他置之死地而後生!

所以最初在趙黼問起,說那夜聽見雲鬟的聲音之時,蕭利天才否認雲鬟在場。

但是他還只當雲鬟已死,也想著可以順勢推在舜帝身上,讓趙黼越發痛恨大舜。

只是趕路之中,偏又聽見雲鬟的消息,原來那夜她並不曾死在他手底。

所以在趙黼想要逃走的時候,蕭利天才又後悔,他低估了趙黼的任性,本該如何也要帶著“謝鳳”,這樣趙黼身邊多了個羈絆,也算多了一個“伴兒”,自不會再處心積慮要逃了。

後來,蕭利天見瞞不過去了,才肯告訴趙黼,只說雲鬟不肯隨著他們前來大遼的話,無非是想讓趙黼死心。

其實要對她下手也非易事,畢竟是那樣聰慧剔透、世間難得的一個人物。

雖是舜人,又是女子,但所作所為,卻皆是驚世駭俗之舉,更讓許多須眉男兒都望塵莫及。

又是那樣清冷勝雪的氣質,雖並不會武功,不似蕭利海的明艷瑰麗跟英氣張揚,但通身所透出的那股絕世獨立的傲氣冰骨,卻也是一個……人如玉,世無雙。

若非為了趙黼“著想”,也不至於下如此狠手。

蕭利天的心突突亂跳,他漸漸摸透了趙黼的心意,殊不知趙黼也甚是明白他的性情為人了,或許,是因為……畢竟血脈相關。

那夜過後,身心俱亂,更是數日的魂不守舍,因此所有記憶都隨之模糊了。

其實,被蕭利天用藥,渾渾噩噩,無法自醒,倒也不算是一件壞事。

因一旦恢覆神智,頓時便會想起經歷的那種種,死亡接著死亡,鮮血疊著鮮血。

若是別人也就罷了,那是他最珍視的至親。

連趙黼這般見慣生死的人,也無法面對。

到後來,宮內事,宮外事,他惦記的人……一點點恢覆,在心中清晰。

第一次問那夜雲鬟是否也在的時候,的確是吃不準的,還當只是混亂之中生出的幻覺。

後來就不同了,尤其是直到如今,越發明白蕭利天的為人,又怎能小覷他的手段。

“不錯,”蕭利天擡頭,終於說道:“因她不肯隨你來大遼,我、就想殺了她!”

趙黼的耳畔,模模糊糊響起那一聲短促的驚呼。

伴隨著著急刷刷的雨聲,濕淋淋地水汽,當時他雖在昏迷之中,卻仍是覺著似有一支冰針,悄然刺入心中。

趙黼閉上雙眸:“你想殺了她,你也動了手?”

蕭利天道:“不錯,我本以為……她會死。”

話音未落,只聽“鏗”地一聲,只趙黼舉手,將腰間那把刀拔了出來。

蕭利天定定看著:“黼兒……”

趙黼微微呼吸,每一口冷氣倒入,似摻著細碎冰碴,在五臟六腑間環繞。

他記起雲鬟那夜在,卻不知她竟因自己也經歷了一場生死。

他已經沒什麽可失去的了,倘若連她也沒了,這會兒還生之何用?罪之大極。

語聲沈緩,似極費力說出,趙黼道:“你幾乎要了她的命,卻騙我說那夜她不曾出現。”

他慢慢擡起眼皮:“你幾乎殺了她,卻只說她不肯跟著來大遼。”

手有些發抖,卻仍是極穩地握著刀,緩緩舉起,刀鋒一抹雪色,指著蕭利天。

蕭利天不禁紅了雙眼:“那、那又如何,我是你舅舅,她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女人,我早跟你說過,她若真心為你,早就跟著你來大遼了,這種……”

還未說完,便覺著撲面森寒,是趙黼上前,向著他身上刺來。

蕭利天本可後退或者避開,只不知為何,竟生生地站著未動。

他竭力睜大雙眸,死死地看著這一幕。

正在這時侯,卻聽得旁邊有人道:“住手!”

趙黼此刻再聽不進別的人話,只是那人說著,便闖到跟前兒,竟舉手握向趙黼的刀。

蕭利天本正死死地盯著趙黼,見狀目光轉動,駭異不信。

原來挺身攔著刀的,居然正是蕭西佐!

趙黼雖收住去勢,然而那鋒利的刀刃仍是割破了蕭西佐的手掌,血順著刀鋒流下。

趙黼冷看攔路的皇帝。

蕭西佐深深地看了蕭利天一眼,覆轉頭看向趙黼,竟道:“黼兒,若你想殺,殺了朕便是了!”

劍眉一皺,趙黼不語。

蕭西佐道:“方才利天說的話,你都聽見了。你總也該知道,若論起罪魁禍首來,的確是朕。”

鮮血順著手腕滑落,打濕了明黃色的衣袖。

蕭西佐卻似不覺著疼,眼中透出回憶之色,又道:“若不是朕,利海不會去和親,也不會有後來的殘局,利天也不會如此……你若心中意難平,只管殺了朕,我已經風燭殘年,挨不過幾日,但是如今大遼,已經沒有人了。”

頹然嘆息,皇帝道:“我知你不喜大遼,可這畢竟是你生母的故國,這裏也如大舜一樣,亦有千千萬萬的子民,就算……為了你的母親……就算,為了兩國久安……”

蕭利天閉上雙眼,兩行淚自臉頰上滑落,他再想不到,事到如今,蕭西佐卻又能說出這樣一番話。

睿親王不由道:“你何必如此?我並不承你的情。”

他把心一橫,擡手將皇帝的手從刀刃上移開:“他要殺我,那就讓他殺就是了!”

可畢竟悲從中來,睿親王不由道:“這許多年來,我總想著姐姐若是還在的話,又會是什麽情形,當發現你就是姐姐的孩子之時,可知我心裏是如何的狂喜感激?只沒想到,我千辛萬苦帶你回來,苦心孤詣為你鋪路,卻反是如此。你殺了我不要緊,我也絕不怪你,只希望你能夠如我所願,留在大遼。至少這裏,並沒有人敵視你身體裏是不是有一半兒舜人的血!也沒有人處心積慮地想要害你!”

睿親王說完,咬牙淚落:“黼兒,不管我做的那些是對是錯,我是真的,如你母親一樣疼你愛你,不想人傷害你半分。”

三個人相對而立,半晌,趙黼道:“好。”

他慢慢地垂下刀鋒,蕭西佐輕輕松了口氣,不料正在此時,趙黼刀鋒一轉,刀尖點著自己胸前,微微用力,陡然刺入!

“嗤”地一聲,刀鋒紮入血肉的聲音,叫人不寒而栗。

剎那間,蕭西佐跟蕭利天都驚得魂不附體,蕭利天大叫一聲,倉皇撲了過來。

趙黼卻陡然將刀拔了出來,鮮血瞬間便如泉湧。

臉色煞白,趙黼將那柄血淋林地刀扔在地上,舉手捂著胸前,道:“別過來。”

蕭利天雙腿一軟,叫道:“黼兒!”聲嘶力竭,竟比落在自己身上更疼三分。

趙黼道:“這一刀,本來是該在你身上,然而我下不了手。”

蕭利天再站不住,搖搖晃晃:“黼兒!”上前一步,淚落如雨:他下不了手,卻對自個兒如此。

趙黼舉手自點了兩處穴道,道:“我的生母,父王,母妃……皆都離我而去,已如孤家寡人,身邊兒唯一僅有、不能舍棄的,只是她。——我絕不會再失去她。如今,我要回大舜去了,不管將面對的是什麽,我只想……在她身旁。”

趙黼說完,淡淡一笑:“你們誰也不能攔著我,也攔不住。”

最後瞥了蕭利天一眼,無聲轉身,舉步出殿而去!

“黼兒!”蕭利天追了兩步,便趔趄跪跌地上。

模糊的雙眼盯著那消失在殿門口的身影,目光下移,卻見地上淋淋瀝瀝,卻是他身上流下來的鮮血,宛若離花綻放,搖搖曳曳,與君離別。

身後,是蕭西佐無奈的嘆息:“朕早跟你說過,你留不住他。”

大舜,皇宮。

雲鬟用力掙了掙,醒了過來。

她睜大雙眼,眼前卻一團漆黑,竟不知這會兒是黑夜還是白天,又且人在何處。

但周身極冷,而身體四肢也都有些僵硬,她勉強掙了掙,動作卻甚不靈光,雙腿雙手均似被捆綁著,紋絲不動。

且據她試探,身後身側,極其狹窄逼仄,連翻身也不能夠。

先前她人在含章殿,正想檢看那床底,卻不妨一道影子沖了出來,下一刻,便不省人事。

此刻雖醒來,卻仍是不知如何,只是這種感覺,卻仿佛似曾相識,然而卻並算不上什麽好的記憶。

原來雲鬟在瞬間想起的,卻是鴛鴦殺那案子裏,跟季陶然一塊兒被封在箱子裏活埋墳地的一次。

不想還好,一旦想起,那回憶便頓時如生起來,竟仿佛此刻也有回到了那一次,漸漸地無法喘息,冰冷的身上仿佛也有汗沁出。

心慌之時,不由喃喃有些哭腔:“表哥、表哥……”

朦朧中,本空無一人的身側,仿佛真的是季陶然出現,溫聲安撫道:“妹妹別怕,我在呢。”

雲鬟本來驚怕難忍,因這一則,忽又想起更多:“是了是了,我如何忘了?我不怕,六爺跟巽風會來救咱們的。”

念了這句,身子無端暖了些,也仿佛多了幾分力氣,雲鬟覆掙了掙身子,頭“彭”地一聲碰在頂上板子上,略有些疼。

雲鬟睜大雙眸,依稀看到有一道縫隙,亮光從外透了進來。

她深吸一口氣,正欲用力再將板子頂開,忽然眼前大亮,頭頂探出一張人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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