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這嚴校長帶著一身泥漿回到了學校，憂怨不用明言，全掛在了充滿褶皺的臉上。

其實，憂怨的人又何止嚴校長一人，紅杏不也是在憂怨中度日麽？

自從李憨子滿懷屈辱離家之後，紅杏時常感覺到了些許內疚，畢竟自己做了對不起丈夫李憨子的事。紅杏發現村民看見自己，如同看到了瘟神，都是遠遠地躲著她，甚至連相對而走的村民見到她都會掉頭而去，蔑視的眼神隨處可見，這讓她的心口陣陣發涼，陣陣發痛。

紅杏其實也明白，變成今天的這個樣子，只能怪自己喪失了婦人應該堅守的忠貞。她想到，在結婚還不到半月的時候，為了自己能夠過上相對寬裕的生活，丈夫背井離鄉開始搞起了副業，幹得比別人多，拿的比別人少，而且還要整天看別人臉色度日，從來不亂花錢，掙得錢都積攢起來供養自己，自己就如同太陽，李憨子心甘情願圍著自己轉，毫無怨言。自己一個人生活在鄉野，本來也沒有什麽可怕，可是內心空虛使她感到無依無靠，加之自己沒有經歷過什麽世面，看不透喬寶財動輒以村長的名義表達關心的真正目的，還以為是把自己當成了弱者給予照顧，誰曾想到他包藏禍心圖謀不軌，威逼利誘之下沒有意志的自己竟然屈從了村長的淫威。想到這些，紅杏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

當初，喬寶財礙於顏面和作為村長的形象，只是假裝不小心才碰到紅杏的。觸碰一下紅杏有衣服遮擋的胳膊或腿，甚至觸碰一下紅杏的手或臉，他都會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紅杏自然也就不當回事。有一天，紅杏拾了一些幹柴幹草，捆綁好準備將其堆起來以備過冬燒炕之用。可是每一次都差一點堆不起來，喬寶財看到了，三步並作兩步過來幫忙。正當要將柴禾堆好的時候，喬寶財卻打了個踉蹌摔倒在地上了，紅杏見狀伸手想拉他起來，卻被喬寶財拽倒在地，還乘機摸了一下紅杏圓潤後翹的屁股。

紅杏自然非常生氣，掙脫喬寶財爬起身來，張口就罵喬寶財**。喬寶財卻嚴令紅杏閉嘴，如果不從，他就一村長的名義說紅杏偷了村裏的東西，村民一定會相信村長的話，弄不好脾氣暴躁的村民會將自己活活折磨死的。紅杏一聽，雖心有不甘，但也沒有辦法，只能屈從。就這樣，貌似君子的喬寶財變本加厲將自己給禍害了。為了不讓自己的男人憨子知道，也為了避免村民說三道四，喬寶財為了解決聯絡問題，白天黑夜緊鎖眉頭，廢寢忘食，冥思苦想好幾天，頭發白了一大片，最終受野貓叫聲的啟發，通過自己的深加工定下了以不堪入耳的貓叫作為聯絡暗號，大行肉欲。紅杏想到此，內心感覺如同吃了生貓肉一樣的惡心。

當然，紅杏的腦海中更恨劉麻，她知道這劉麻更不是什麽好鳥，不但把自己給睡了，而且還弄大了肚子，讓自己徹底成了村民眼中“人盡可夫”的娼妓，而這背叛如同一把尖刀將自己男人的心刺得粉碎，還要背負一生的屈辱。

紅杏是軟弱的，她選擇了好死不如賴活著，但對於肚子中的孩子，她卻堅定地認為不能讓孩子生下來。於是，紅杏只喝水不吃飯，她認為這樣這孽種就不會生長，她每天還不停擊打自己的肚子，認為這孽種會被震蕩掉下來的。

精神和肉體上的折磨，把紅杏傾軋得瘦弱不堪，邋遢了很多，蒼老了很多。

嚴校長丟了魂似的朝廚房走過來。曉靜已經準備好了兩個人的飯食，由於心裏很亂，沒有胃口，呆呆地坐在廚房的鍋臺跟前，夜色逼近，微光之下，顯得像個西方的女巫。嚴校長看見曉靜嚇了一跳，叫喊了一聲，這叫聲嚇了曉靜一跳，她也叫喊了一聲。稍平覆了一下心緒，曉靜點上了燈，看到嚴校長的窘樣，曉靜臉上露出了吃驚和可笑的覆雜表情。

吃飯的過程當中，嚴校長如同講給自己聽一樣，將他與胡教育專員的談話講述了一番，講到東北的形勢，嚴校長有點哽咽，他端起一碗湯顫抖著放到了嘴邊，卻遲遲咽不下去。曉靜沒有還沒有完全從醉酒亂性的陰影中走出來，不過聽到這些，看到嚴校長的表情，她心中對嚴校長的仇恨似乎也有所減淡，眼神中仇恨的光芒似隱似現，已經沒有了戾氣。

“那麽，東北到底會怎麽樣呢？不會徹底成為任人宰割的羔羊吧？”曉靜沒有表情，淡淡地說到，“我們這麽多人，還害怕日本人，他們也不能將我們怎麽樣。”

“你是不了解形勢的嚴峻，覆巢之下豈有完卵，東北肯定是岌岌可危。南京那面可能壓根兒就沒將心思放在東北，沒放在東北老百姓的安危上”嚴校長滿臉無奈。

“不放在東北那面，他們放到哪兒了？”曉靜有點兒不屑地辯解到。

“聽說正在解決國內的什麽黨，這個黨企圖顛覆國民政權呢！你想想，全部精力用在這上面了，還哪有心思管什麽東北。”

“那完了，東北就等於拱手相讓了。”

“老祖宗的東西，全讓日本鬼子給毀了。可憐了我們的東北同胞了，這刻活著不一定下刻還能活著。想想我們，現在多好啊，安安靜靜的。”嚴校長用手抹了一把胡子。

曉靜和嚴校長就這樣漸漸地互動了起來，你一言我一語打破了僵局，各自盡情暢談這自己的想法，煤油燈如同聽懂了他們的話一樣，時不時閃動一下火苗。這一夜，他們談論了很長時間，談論了很多東西，直到快三更天了結束了對話。

“我送你，天太晚了，有個人關心是幸福的，至少比受難的東北人要幸福。”嚴校長提出送曉靜回住處，曉靜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喬曉靜的心境略有好轉，她母親春花的狀況卻每況愈下。

最近幾天，春花家的院子裏動不動會飛來一些小鳥，競相鳴叫著，似乎要給主人告訴什麽消息一樣，長時間嘰喳個不停。有的鳥兒還會直接落到春花站著的地上，輕盈地尋找東西吃，不大懼怕春花。春花看到這鳥兒，輕輕地走來走去，嘴在雜物中撥拉著，圍繞在自己的周圍，她也跟著這鳥兒挪動腳步，陶醉其中，樂得直流口水。一天，春花竟然撲了過去，嘴磕得鮮血直流，她失望地伸開雙臂，嘴中念念有詞：“曉靜，你別走，別走啊曉靜，媽來救你了，你看媽就要到你跟前了，你怎麽還飛了呢？”嘴上的血順著下巴流出了幾道痕跡，上下嘴唇腫了起來，分別向兩方漲開了。她似乎沒有感覺到痛，甚至沒有感覺到自己磕到了地上，只是一個勁地嚷嚷著，一個勁伸展著雙臂。

劉麻看見春花摔在了院子中，將其扶起來，痛斥了幾句，嫌她太不小心了，怎麽還會跟個孩子一樣玩抓小鳥的游戲，地裏面的活幹不好好幹，等等，之後就靠到被子上抽起了旱煙鍋子。這劉麻自從紅杏兩口子吵了架後，除過下地幹活，幾乎都貓在家裏，只有在春花摔倒的那天晚上出去了一趟，但很快又回來了。他從家裏面出去，在村裏面轉悠了一圈，沒有碰到任何人，整個村子異常安靜，平日裏還能夠聽到幾聲狗叫聲，這一夜卻什麽聲音也沒有。看來農忙季節，人白天幹活累了，這狗也一定是累了。劉麻轉身又往回走，走了一段，突然停下了腳步，思忖了一小會兒，他又改變了方向，朝著村邊上的黃土路走去，步子邁的很大，也很急切。除過回家的路外，這條路也許是他走得最多的一條路了，而且是經常走夜路。

劉麻走著走著，看到了前面有個人影，他警覺地放緩了腳步。雖然有月光，但因為距離較遠，劉麻一時還確定不了前面的黑影到底是誰。也許，這黑影也註意到了有人過來，也放慢了腳步。雙方停頓了幾秒鐘時間，劉麻慢慢地往前挪了挪腳步，又停了下來，心裏有點兒忐忑，前方的人也挪了挪步子，緊接著便裝模作樣大大方方地走了過來。快到跟前的時候，劉麻認了出來是村長喬寶財，他怔了一下，正打算要打招呼，這喬寶財卻緊鎖鼻子歪著嘴巴，假裝沒認出劉麻走了過去。

劉麻清楚喬寶財認出了自己，喬寶財也清楚劉麻認出了自己，但雙方都沒有捅破這張紙，假裝月亮被黑布蒙上了眼。不過兩人內心都不平靜，喬寶財徑直向前走著，劉麻站在原處看著喬寶財模糊的背影漸漸融入夜的黑暗中，若有所失的嘆了口氣，轉身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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