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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節 兵戈起湧(二)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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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護將軍要讓人放心得多,見到車護時,他正在樓蘭城內組織巡邏,既當捕快又當將軍,倒是個爽快人,傅介子還沒有開口,他先已經提出了城防等事宜,傅介子知他沒有打過仗,心裏面難免沒底,給他講解了許多守城的事宜。回到驛棧已經是下午了,身體虛弱得厲害,匆匆睡了一覺起來時,車護將軍已經來了很久,向他詢問起守城的方法,見傅介子還沒有起來,便和眾漢人軍士談了起來。

蘇巧兒擔心傅介子的安危便沒有叫醒他,此時見他醒了忙幫他穿好衣服端來熱水,當起了“見習太太”。

傅介子在樓蘭城中,最談得來的便是車護,此人和自己一樣是將軍,而且性子直爽,讓人少廢不少腦筋,若是匈奴兵當真在漢軍之前趕到,那麽守城的任務便在車護身上。傅介子當即跟著車護去樓蘭城察看地形。樓蘭的城墻因為地處沙漠地段,尋常土城經受不住常年的風沙打擊,所以整個城都是以巨石為基,白草血泥澆鑄而成,積年的風沙連巨石都可以刮毀,但對於這麽大的城墻卻無法造成大的侵蝕,這種城墻是最為堅固,用作守城就不必擔心城被攻破,惟一不足的便是墻的高度。

樓蘭從來不曾想過會用兵,所以這些城墻只是用來圈地,用來守城則容易被雲梯和弓箭攻陷。傅介子在大漢朝當將軍時指的是騎兵,用的是大兵團閃電奔襲和大縱深迂回包抄的戰術,說到守城,他也沒有守過,只是知道一些守城的事宜,但這事卻不能讓樓蘭人知道。

車護將軍為人看上去有些癡氣,但累世將軍,倒確實是有大將軍的風範,對傅介子所說的事情很快就了解了,忙著令人準備滾石、箭鏃、熱油、圓木,又在城外安置拒馬、深溝,再令人將城外零星居住的百姓強制遷到城內,堅壁清野,不留任何死角。

恍恍三日,王後著人傳信過來,國王已經被勸說得有些動搖了,只是不肯下最後的決心,請傅介子進宮面聖。

傅介子知道國王那裏只缺自己最後一把火了,經過三天的休養他的病情已經恢覆得差不多了,至少呼吸已經不再那麽困難,當下和霍儀一起進宮。

安歸王子也在宮中,傅介子除了剛到樓蘭時見過他一面外,這是第二次,同樣的,傅介子對這個安歸王子感覺到危險。

事情做了這麽多,王後的決心也似大了不少,見傅介子來了,道:“陛下今日召傅使前來,是想聽聽你的見解,使者也知道,我樓蘭國沒怎麽打過仗。”

國王自小在匈奴境內長大,匈奴話會說,漢語卻是不通,讓一傳譯向傅介子說話,大意是樓蘭只想和平發展,不想也不敢與周邊國家發生沖突之類。

傅介子不去理會國王細細屑屑之語,徑直道:“陛下不必擔心,我大漢朝駐敦煌的西北神龍大營的漢軍已經出發,定然可以早匈奴幾天趕到,漢軍威名匈奴騎兵早已經領教過,想來介時匈奴可不戰自破,陛下不必擔心。陛下是我漢朝皇帝親選的國王,只要陛下想與大漢修好,兩國便可以互相通商,和平發展,而且樓蘭與大漢同氣連枝,匈奴人也就不敢再騷擾寶地。”

國王和王後一起生活了二十年,漢語不會說,但卻能聽懂個四五分,不等傳譯說話臉色已經變了,驚道:“漢朝皇帝已經出兵?”傅介子笑道:“兵貴神速,要救援樓蘭自然得早些出發,陛下大可放心,漢軍將軍為敦煌太守,也就是王後的本家,只要樓蘭不投靠匈奴,耿將軍既領君命,又顧親情,自然會請誓死守衛樓蘭,陛下大可放心就是。”

國王的臉色變得十分不好看,他如何聽不出其中威脅的意思,但事情到了這個份上,他也沒有什麽好說的,在樓蘭看來,依靠大漢或者匈奴沒有太本質的區別,大漢、匈奴這兩個超級大玩家,他們哪一個都陪不住,當事情逼到了無路可退的地步時,就只好痛苦地作下決斷。除開樓蘭國民的畏懼心理,相比之下,漢朝對樓蘭要客氣得多。

王後也感覺到了國王的苦惱,一時大為傷懷,都說做國王好,只有她才真正知道國王的苦惱,二十年伉儷情深,誰不想真心誠意地過日子,可是世事如此,非得把她跟政治和權謀拉擾在一起。違心的話還是得說,王後道:“陛下,使者言之有理,這些年來,匈奴被漢朝打得元氣大傷,實在不是漢朝大軍的敵手了,這一仗我們會贏的。我們樓蘭國是依靠漢朝而繁盛起來的,只是因為匈奴居近,所以才一直沒有和大漢結盟,現在匈奴勢弱,漢朝立志剿滅匈奴,正是兩國結交的最好時機。”說到這兒又忍不住看了安歸一眼,道:“如此一來,安歸也就不必要去匈奴了。”

國王眉目緊鎖,令傳譯道:“今早朝議,朝臣對此多有異議,但車護將軍和神王府都讚同一戰,孤王便聽他們的,可是我樓蘭國內少有戰爭,缺少真正會打仗的人,使者是漢朝的驍騎游擊將軍,孤王暫封使者為卻胡侯,統帥北大營,組織城防事宜,事急從權,還請使者盡心盡力。”

傅介子聽了心頭一震,自己在大漢為四品游擊將軍,到了樓蘭,竟然輕易封了候,成了擎天玉柱,架海金梁!但這興奮勁兒轉瞬便消失了,樓蘭不過是個彈丸之地,國王比起大漢天子,充其量算個草頭大王,著實沒什麽可喜的地方,再說了,如今戰事吃緊,自然身上的擔子就重了。

國王頓了一會兒,又道:“北大營共計有三千二百禁軍,以前一直由車護統領,他沒有真正打過仗,請使者多多提攜,另有神王府七千餘衛士,兵權都在神王手中,神王麾下另有一輔國候,名叫姬野,是神王府的心腹,此人勇武異常,是一個不錯的人才。若是兵力不夠,可臨時從百姓中少量征調。”

經國王這麽一說,傅介子心頭又是微微一震,按國王說來,樓蘭城中,神王有著壓倒性的權力,自己倒是小估了神王的力量,沒有神王,這樓蘭城便無從守起,從另一個方面來講,國王與神王的這種兵力對照,顯得很不合常理,國王能不猜忌固然不易,而神王擁兵而不自重更是難得。

想到這些,傅介子又有些看不透神王了。

王後顯得有些藏不住興奮,她在樓蘭活動二十年,可是一直無力讓樓蘭歸漢,現在大漢使者到來逼著她作出了決定,雖然冒險,但終於完成了,雖然心有對國王感到十分愧疚,但使命完成,渾身上下卻有著說不出的輕松。

傅介子卻沒有這麽振奮,看著王後的神情,心中不由有些擔心,這個王後天生就不是一個做大事的人,現在高興分明還早了些。

離開了王宮,車護將軍在王宮外面等著,旁邊還有另外一位裝束相似的樓蘭將軍,三十七八的樣子,長著一臉絡腮小胡子,面如重棗(汗,三國中常這麽說……)身形不太高卻很胖,英氣外現,看上去風風火火的很有些將軍氣派,傅介子猜他便是姬野。

果不出所料,車護將軍見傅介子出來了,笑著迎上來,祝賀了傅介子幾句,便給傅介子介紹身旁的將軍,正是姬野。不料姬野對傅介子卻十分不友好,只是拱拱手,也不知是不會漢語,還是故意不肯說話。

“果然是神王府的奴才,都是一個腔調。”傅介子看在眼裏,也不和他多計較,如今守城之事迫在眉睫,還得想辦法把這匹野馬馴服過來才是,當下對車護道:“車將軍,我想了解一下樓蘭的兵力如何。”車護將軍道:“之前我領使者,哦,候爺看的是北大營的禁軍,其中禿鷹衛士是最為精銳之師,但人數不多。而輔國候麾下的神王兵力有七千六百人,直系兵力二千鐵甲衛,餘下的五千六百人是神王的廂兵,沒有神王的令劍誰也調不動。”

傅介子沈吟一番,道:“神王的兵力現在如何?”車護將軍道:“神王已經全權交給了輔國候,由輔國候統一調喚。”姬野顯然是聽懂了兩人說話,見傅介子望來愛理不理地點了點頭。

神王已經出兵相助,現在樓蘭有近一萬的兵力,若是有經驗的將士,外加嚴密城防,足守五萬大軍,匈奴兵很少能一次性出動上萬人,守城已經成為可能。這兵源一足,傅介子的膽氣也就粗了,當下叫了一聲好,道:“我們這便到城上去看看,樓蘭的城墻太矮,得多配弓箭手和滾油才是。”

說著趕外城趕去,來到城上,果見樓蘭城頭密密麻麻堆滿了箭鏃和圓木等守城的工具,最為顯眼的是城頭上面近五百口黑乎乎的大鍋,發出濃濃的刺鼻腥臭。在大漢朝,守城的將士常會用煮沸的人畜糞便來守城,一旦城下有敵人便可澆下去,不管下面是有棚車還是盾甲,都可以無孔不入地燙死燙傷敵軍,而且有毒,更能從心理上打擊敵人,這種“天降聖水”美其名曰:金汁。

但此時樓蘭城頭的五百口大鍋裏黑乎乎的東西傅介子還沒有真正見過,但他早年和匈奴兵打仗也曾聽過,這種黑色的水稱為“石脂水”、“火油”、“石漆”,在匈奴以及西域稱為“魔鬼的汗珠”或者“發光的水”(PS:石油一詞系北宋沈括正式命名),遇火即燃,燃傷力比起尋常火料不知要猛多少倍,令人談虎色變,這種東西在大漢也有,只是極為稀少,從來沒有真正用在戰場之上,不想到了樓蘭,這東西卻頗為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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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介子一時興致所至,前去仔細地看了一下,見這黑漆漆的石漆果然不同凡響,遇火即燃、遇物便粘,而且火焰極旺,尋常雨水澆滅不得。車護將軍只道傅介子不知道這是什麽東西,有些得意地給他講解起來,傅介子也就不點破,任他講解,一聽之下果然大有門道,包括采摘、儲存、煮化一系列舉措都與漢朝迥異。

四人一邊走一邊講,不知不覺間竟然繞了樓蘭城整整一圈,傅介子視察完畢之後便回驛棧,卻遇上樓蘭國的一位內宮大臣,傅介子曾在王宮之中見過,只是叫不出名字來,此時卻正帶著人向是在搬家。

蘇巧兒和趙雄、陸明等人正與大臣說著什麽,見傅介子和霍儀回來了,都圍了過來,傅介子不知他們在搞什麽鬼,蘇巧兒道:“這位老先生說是國王的命令,讓傅將軍搬到卻胡侯府去住,可是趙將軍卻說要等傅將軍回來再作決定。”

“卻胡侯府?”傅介子不由一楞。

大臣不通漢語,著人道:“是國王陛下的旨意,卻胡侯在年前病逝了,候府一直空著,使者現在是卻胡侯,所以陛下讓使者前去居住,方便行事。”

傅介子本想自己不過是當兩天就走,不料國王連候府都準備了,看來國王態度一變,對自己也看重了許多。

但漢人軍士好不容易安頓了幾天,對什麽候府實在沒有興趣,都有些怕麻煩,而且更怕其中有詐,此地上漢人集居,自己人總是安全些,所以趙雄想推脫開來。

傅介子道:“卻胡侯府在何處?”大臣道:“距離此地一條街,與神王府斜對門。”傅介子立時明白了,神王府距離北大營很近,而且輔國候就住在神王隔壁,國王對神王到底是不放心,安排了卻胡侯在此,有什麽風聲可以早些知道,自己搬過去便方便要緊時商議,當下道:“好,就搬過去。”

漢人軍士是常年行路之人,所帶的行李可以隨行隨走,惟一不好的就是彩禮,現了眼的財物總是容易被人盯上,傅介子安排人重點保護,一路護送前往卻胡侯府。

樓蘭城不大,漢人軍士剛擡腳便到了,約只有裏許的距離,到了卻胡侯府傅介子才發現,這裏是樓蘭城中最繁華的地段,不但神王府、輔國候府、卻胡侯府,包括朝中許多大臣的宅院都在此處。

這一切安排好後,車護將軍請傅介子過府去商議守城的事宜,關於戰爭,他既不了解又好奇,要學的要問的很多,回到府時已經是黃昏了,蘇老爹不知在哪裏聽得了風聲,樂呵呵地跑過來賀喜。

傅介子知他是來看女兒的。

蘇老爹是一貫的大嗓門,見了傅介子大聲道:“傅將軍,恭喜你在樓蘭升大官兒了,真他娘的給咱們漢人長足了臉。咱老蘇是個泥腳子,這回還是頭一次進了候府,哈哈……”

傅介子笑了一下,道:“蘇先生過獎了。現在城門開不了,還得煩勞蘇先生還得再呆上幾天。”傅介子怕蘇老爹還要說走的事情,索性先開口把話堵死了,不料蘇老爹卻全然不提走的事情,打了個哈哈,笑道:“傅將軍言重了,咱老蘇在醉月樓備了幾杯小酒,想請將軍賞個光。”說到這兒又打了個哈哈,道:“將軍搬到了卻胡侯府,倒與咱老蘇成了鄰居,將軍說話便到。”

醉月樓就在候府旁邊,只是朝向不同,傅介子一時沒有註意到,聽蘇老爹一說果然是那麽回事。到了晚上左右無事,傅介子便爽快答應,蘇老爹笑道:“不妨請霍小將軍和趙、陸兩位將軍也一同賞個光?”蘇巧兒見傅介子答應了,正高興著,聽蘇老爹說漏了個人,忙道:“還有烏大哥他們。”

傅介子想到時局緊張,道:“現在不太平,而且剛到此處,分不開身,我與霍儀前去,餘下人等輪番值勤。倒是有勞蘇先生把兀難長老一同叫過來,商議些事情。”

蘇老爹面有難色,道:“不瞞傅將軍,咱老蘇這幾天一直沒有見過長老,就連阿裏西斯這小家夥也不知哪兒去了。”蘇巧兒道:“是啊,我好久沒有見到阿裏了。”

傅介子不由一楞,道:“會不會在太陽神廟?”蘇老爹換了口粗氣,道:“也不大像,神廟離這裏不遠,縱使長老不來,阿裏這小家夥也會來看看巧兒。想必是有什麽事情給耽擱了。”

到了醉月樓,蘇老爹早已經讓賈長老和阮娘準備了酒席,大部分是樓蘭的特色菜,也有部分是大漢的口味,阮娘對蘇老爹眉開眼笑的,傅介子看在眼裏,不明白這蘇老爹到底是哪兒吸引了這個閱人無數的風騷老板娘。

蘇巧兒也知道阿爹和阮娘的關系,但她女兒家也不好意思說,只是紅著臉給傅介子斟酒,裝作沒看見一般。傅介子從到了樓蘭就沒有消停過,此時大戰在前,他反而心靜了下來。這麽多年了,他經歷過無數的大戰,早就已經習慣了軍旅的生活,大軍壓陣而方寸不亂。換句話說,在政治上他是個庸手,只有到了戰場,才是真正屬於他的天地。

難得一天平靜。

誰料酒飯剛開始,趙雄突然從外面趕來,神情極為緊張,附耳道:“匈奴兵已經到了,車護將軍在候府求見。”

“匈奴兵到了?”傅介子心頭猛地一震,暗道:“來得好快!”

傅介子霍然而起,喝道:“去城頭。”蘇老爹有些懵頭,扯著嗓門兒道:“傅將軍,出什麽大事了?”傅介子頓了一下,心知此事轉瞬間便會轟動全城,索性告訴蘇老爹:“匈奴兵到了。”

蘇老爹臉上的肌肉抽搐一下,失聲道:“這麽快?咱們的貨……”他習慣性地擔心起貨物來,但話說一半就恢覆了過來,將碗重重地一擲,喝道:“該拼命了!傅將軍,你自便。”蘇巧兒臉色一下子全變了,楞了好大一會兒才道:“傅將軍,你,你……我……”她一著急也就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憋了一大會兒,道:“我陪你去……”

傅介子眉目緊收,冷聲道:“你湊什麽熱鬧,給我在這裏好好呆著。霍儀,去見車護。”蘇巧兒被他嚇了一跳,縮著腦袋不敢再說話,習慣性地看著蘇老爹求主意,蘇老爹狠狠地睕了她一眼,示意她不知輕重。

出了醉月樓正要往回卻胡侯府,車護將軍已經趕了過來。

“匈奴兵有多少?到了什麽地方?主將是誰?”傅介子劈頭一疊連聲地問道。

車護將軍沒有經歷過陣仗,聽了竟然一句也答不上來,只是道:“已經到了萬窟山,一個時辰能到。”兩隊匯合之後也不去候府了,徑直趕往城上。

“神王府有動靜嗎?”

“已經派人去通傳神王和陛下了,我們現在怎麽辦?”車護將軍前些日子學的兵法全然忘在了腦後。

“探,再探再報!”傅介子很快便冷靜下來,他找不出自己哪裏估算錯了,按常理,匈奴騎兵根本不可能在三日之內趕到。

車護將軍急道:“要不要燃起火油準備?”他最為倚重的便是火油。

傅介子見車護心急輕率,拍了拍他的肩膀,沈聲道:“不可自亂陣腳。先探再戰。”車護將軍得令,又派出一批探馬前去察看。

城頭。

夜風獵獵,一輪孤月似乎被拉得有些扁了,樓蘭的天空卻顯得格外瑩亮,一如傅介子此時的心境。蒼莽、肅殺、而又靜得異常。

整個樓蘭城在大漠之中顯得格外孤單,銀輝照頂,落下一小團影子若影若現,樓蘭城中人頭攛動,如暗流在奔騰呼嘯。國王、王後、安歸、尉屠耆、姬野、百官大臣紛紛趕到。

傅介子不由大為皺眉,這裏是戰場,不是賞花廳。

國王聲音有些發顫,令傳譯道:“使者不是說匈奴兵最少也要七八日方能到嗎?漢朝的軍隊呢?”傅介子突然意識到再讓國王說下去會有多麽危險,當下喝道:“陛下慌什麽,不過幾個散兵游勇出來鼓躁一陣罷了。”

國王懷疑道:“使者有多大把握?”

傅介子向王後示意一下,道:“請陛下放心,些許豎子不足為慮。還請陛下下令安撫城中百姓的情緒,著兩位王子調用兵力五百於城中維持治安,敢有妄意造謠生事,制造混亂者,就地處斬!”

國王聽了身上寒意直冒,有些猶豫不決,傅介子正色道:“攻伐守戰,講究天時、地利、人和。樓蘭城占盡天時、地利,其弊在於人和。只要我們站住陣腳,方寸不亂,縱使來十萬大軍,成敗之數亦未可知。”

王後卻沈吟不語,看得傅介子心裏面暗暗著急,若是王後心志一動搖,事情就真正壞了。

車護將軍見國王搖擺不定,上前道:“陛下,匈奴兵打來,城中百姓定然恐惶不安,還是早些派人安撫才是。”國王這才下令:安歸帶禿鷹衛士三百人在城中安撫人心,尉屠耆持護城中治安。

過得許久,夜空之中突然一陣輕響,跶跶馬蹄破空而來,聲音越變越大,如銀瓶乍破轉瞬間回響在樓蘭城頭。

“是匈奴兵?”國王看不清楚外面的情況,忍不住試探問道。此話一出,樓蘭城頭陡然現出一片弓弩拉滿的聲音,無數的箭鏃直指城下,就等一聲命令。

“十三騎,”傅介子憑聲音聽出來人的多少,道:“是我們的探馬。”國王大為松了一口氣,急道:“快開城門!”

不多不少十三騎呼嘯而至,在樓蘭城門口強按馬轡,隨著馬兒人立,帶出一陣馬嘶之聲,給樓蘭城平添了三分軍戈之氣。

“報都尉,匈奴兵五千到五千五百人,已經在三十裏之外,暫棲馬兒盹綠洲,裝備不明,多是烏孫馬,有連弩,看旗幟是左賢王部,不知主帥是何人。”

**********

“五千兵?”傅介子經車護將軍一翻譯,倒是有些意外。“可曾探明,百裏之內有沒有發現其它援軍?”

探馬道:“小將只在馬兒盹發現五千匈奴兵,約有三千精騎,不曾見到其它援軍。”車護將軍道:“還有探馬未回,想必很快就會有回音。”傅介子定下心來,暗自猜測其中的意思。

國王聽只有五千兵馬,神情也緩和了許多,大概也知道,一般的,守城之軍足可以一敵五,匈奴五千兵馬只要不像二十年前七百漢人打匈奴那樣用奇襲,樓蘭國還是能頂住的,而且還有大漢的援軍未動。

傅介子趁著這個機會道:“陛下日理萬機,軍國之事交付將軍便是,陛下還是請回宮等候佳音。”國王顯然不想離去,擔心道:“孤王不放心,還是在此守著,有什麽消息也可以早些知道。”

傅介子知道國王是個沒主見的人,在關鍵時該可能會壞了大事,聽了不悅道:“陛下是一國之尊,便該拿出一國之尊的威嚴來,做到真正的運籌惟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戰場之中,刀箭無眼,若使陛下有任何閃失,這樓蘭國不就散了?”

國王仍是沈吟不決,王後道:“陛下,雖然有五千騎兵,但我樓蘭國有兵力一萬囤於堅城,段不會有什麽事情,陛下還是請回吧。”姬野、車護也紛紛要求國王連同百官一並退下。國王寬心不少,帶著百官離城。

姬野開口是一嘴生硬的漢語,道:“傅帥,現在怎麽辦?”傅介子沈著道:“等。”姬野有些憋屈地撇過頭去,道:“我去安排加派人手守城。”傅介子喝道:“慢著。傳令下去,自今日起,擇良馬千匹,以豆米餵食,擇善騎射壯兵兩千人養精蓄銳,輪番休息,隨時待命,違令者,斬!”

“傳令,守城將士嚴守陣地,敢有臨陣脫逃者,斬!敢有不聽軍令妄動者,斬!敢有擾亂軍心者,斬!”

姬野驀然感到一陣殺氣,神色也正了許多,抱拳吼道:“得令!”

“傳令,拒馬、城壕、絆馬索到位。”

“傳令,探馬嚴密監視,十裏一報,不得有誤。”

傅介子一一傳令到位,車護將軍唯唯諾諾,也一一受命,安排下去。

這時,烏家三兄弟帶著十多個漢人軍士趕來,陸明留守候府以備不測。傅介子道:“你們到這裏來幹什麽?”烏候看了兩個兄弟一眼,道:“頭兒,我們在候府呆著心急,到城上來幫幫忙。”

傅介子頓了一下,道:“讓陸明帶五十漢軍過來,你們回府留守,任何人沒有我的手諭,不得進府。縱使是蘇老爹和國王等人,一概不許。”烏候有些不大情願,正要開口,傅介子一拔寶劍,冷聲道:“若是彩禮丟了,你們也就不必來見我了。”

烏候吃了一驚,忙應命折了回去。傅介子想了想,烏家兄弟太過憨實,機變不足,道:“霍儀,你也回去。僅憑烏候他們怕是不大妥當。”霍儀斷然道:“師傅,你是擔心我的安危嗎?我小心些沒事的。”霍儀是大將軍的兒子,大將軍是自己最佩服的人,他的兒子說什麽也得保護周全,上一次自己托大差點兒出了大事,傅介子現在想來還心有餘悸,再加上他與霍儀相知甚多,用霍光的話說,子不類父,霍儀不喜歡打仗,也不貪戀權勢,在尋常人眼裏,是典型的“沒出息”,這種場面還是讓他回避的好。

於是道:“你既請求出使西域,便該知道我們的任務。這其中孰輕孰重,你心中該有個方寸,這裏不過是順便走個過場。”霍儀楞了一下,拱手道:“好,我回侯府。師傅千萬小心。”

傅介子輕松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別忘了,師傅我是戰場打滾過來的人了。”

月影在不知不覺中被拉長,一個時辰差不多過去了,這一個時辰卻過得無比漫長,車護將軍額頭上竟然有了汗珠,在夜風之中凝成了小冰蛋子,姬野木然看著前方,似乎要將夜色看出個窟窿,樓蘭城頭彌漫著從未有過的殺伐氣息。

“報……”又有一騎直撲城門,嘶聲力竭的聲音拖得綿長,馬匹在城門口一堵,竟然將探馬直摔下來。

傅介子從聲音中聽出了異樣,忙道:“快扶他上來。”

探馬被帶了上來,身上中了三箭,一箭在大腿,另有兩箭都在背部,鮮血已經染紅了衣襟,在凍風之中凝成了血塊,探馬氣自己奄奄,命懸一線。車護鐵青著臉,將探馬扶住。

“匈奴騎兵已經從馬兒盹出發,我們被發現,隊長斷後已經死了……”探馬重傷在身,長途奔走,又被夜風所凍,話沒有說完便氣息一滯,再也醒不來了。

這時,大地隱隱傳來陣陣悶響,像從天邊傳來,又似地下。既而馬蹄聲大作,化作雷霆陣陣,如燎原大火般席卷而來。車護將軍臉色鐵青,輕輕放下探馬,猛地拔出長劍,喝道:“匈奴人殺我樓蘭兄弟,今日之戰,死戰而已!”

“死戰!死戰!死戰……”樓蘭城頭吼聲一片,驟然間將鐵蹄聲壓了下去,聲音中夾帶著無邊的仇恨。車護一聲令下,樓蘭城頭如走牌九一般亮起了一圈火焰,滾滾的濃煙在風中拉扯著,如同樓蘭人心中的仇恨,一會兒功夫便漫延到全城。

開始煮油了。弓箭手忍不住從箭垛邊上探出個頭來,對匈奴兵瞄了再瞄,雖然,夜色之中還見不著人。

傅介子看著死去的探馬,心頭也升起了戰爭的狂意,但他積年征戰,早已經波瀾不驚,比這大的陣勢他也見得多了,看著死去的探馬,從私心上講,他心裏面反而踏實了許多,樓蘭人的仇恨一被激起來,立場也就穩了,他要做的事情就簡單得多,用車護的話講,死戰而已。

奔襲而至的匈奴騎兵在樓蘭城外一裏列陣以待,馬匹顯然是在馬兒盹休整過,從聲音中就聽得出來,正當興奮的勁頭上,鐵甲摩擦的聲音如同戰爭的咒語,讓人打心底感到不安。

匈奴騎兵全是精騎,是一支可以日行四百裏的奇襲軍隊,這種騎兵兵團不必去探,其後必有援軍帶足輜重物資在後接應。

傅介子一眼便看了出來,在軍隊之中,這樣的一支軍隊的軍費開支是普通兵種的五到十倍,相應的,部隊的攻擊力也同樣是一軍之中最強的,人數要求不多,卻是一軍之魂。任何一支部隊要在亂世中稱雄,騎兵是必不可少的,特別是裝備精良的特種騎兵。

而傅介子在大漢時所率的北地大營,正是這樣的一支騎兵,他知道這種騎兵有一個最大的弱點。

轉眼已到五百步之外。

這是弓箭的最大射程。

樓蘭城頭被照得如同白晝,城下五百步之外的匈奴騎兵也可以盡收眼底,整個騎兵分作兩大部,狼頭大旗在風中獵獵作響,中軍在騎兵的最前面,這是匈奴人打仗的一個傳統,主帥從來都是身先士卒。

樓蘭城上一片騷動,有人忍不住已經試著開始射了。

傅介子喝令眾軍聽令,沒有得到命令誰也不許放箭,戰事一觸即發。姬野也掣出長劍,鐵著臉道:“當了一輩子將軍,這回也該出手了!”車護將軍令人喊話,對匈奴騎兵開始質問。

傅介子聽不懂,但三句話不到,匈奴騎兵中軍大旗一揮,城下喊殺聲雷動,大軍迅速分開,十人一隊,百人為伍,兩個千人為大隊,如鱷嘴般布陣開來,背掛箭鏃,腰懸弧刀,在夜色之中閃電奔襲。無數的箭羽直沖城墻,天空之中盡是利箭劃破的聲音,許多樓蘭人沒有經歷過大戰,一時不知如何躲避都中了箭。車護將軍有些急躁,大聲喝令:“放箭!”

匈奴騎兵顯然很有經驗,尚未沖到城前便已經散開了隊伍,以降低被射中的可能性,占著天黑風大的優勢,很快便沖得近了,整個騎兵團以兩千精騎掩護,另著兩千人分成四個大隊,架著沖車、弩床、雲梯冒著炮火搶城,牛馬、駱駝載著大型沖車一步步向樓蘭城門靠來,沖車之上,十人一隊的弓箭手連珠射箭,以保沖車不受損壞。

另有小型的拋石機裝上碎石、牛油、白草,由四人一架,一人裝石,三人拉杠,十架一隊,近百架拋石機連珠向城頭發去。一時間,樓蘭城頭陷入一片火海之中,本來煮化的火油被拋上來的牛油點著,一口口的大鍋被砸得油湯四濺,反倒傷了不少樓蘭士兵,城頭上面潑了油後成了一片火海,城上之人不敢靠近,反倒方便了匈奴人搶城。

傅介子對火油著實不熟悉,不知火油的性子,以為車護將軍出了個好主意,正想看看,不料火油這東西,傷自己的人要比傷敵還多,當下下令加大弓箭手的力度,以圓木和碎石擊毀敵兵大型攻城武器。

姬野還沒上場便被火油燙了一下胳膊,罵咧咧地吼了一陣,親帶人搬運木頭、石塊來守城,車護將軍還是不肯放棄火油這東西,令人連鍋帶油一起往城下面潑。

樓蘭城上傷者多,亡者卻少,而樓蘭城下則不一樣。匈奴本是騎兵部隊,很少作攻城之戰,這一回打樓蘭必須攻城,則所行所帶之物都不能過重,有時奇襲便是連鐵甲也不能穿。沖車之類的大型攻城器械也是拆開了用騾馬拉來的,而拋石機太多,拆裝不易,所以帶來的都不大,拋石機小射程自然也就短了,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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