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陽見落下來的這人身材高挑，肌膚勝雪，眉目如畫，看起來是個三十餘歲的美麗女子，心中不由好奇：“她是誰，也是妖麽？”

那邊兩人同時叫道：“姥姥！”

“啊？”獨孤陽驚得大叫起來，這委實匪夷所思，他怎麽也無法將眼前這個氣質高雅的女子與姥姥這一詞想到一塊。

那女子這時才註意到他，奇道：“這是誰？”

女孩兒不好意思地把先前之事說了，女子苦笑著搖搖頭，道：“你呀，總是這個樣子，該乖乖聽話的時候那麽鬼靈精，該精明的時候又那麽糊塗。”

女孩兒吐了吐舌頭，嘻嘻一笑，知道姥姥是不會責怪她了。

女子又轉向獨孤陽，看到他手上的軟木劍，眼神輕變，道：“這劍……是你的麽？”

獨孤陽看著她，不知怎的心裏忽地有種十分奇怪的感覺，聞言老老實實道：“是的，是我師尊賜給我的。”

“是麽？仙劍峰，總算又有傳人了啊……也難怪他們兩個都不是你的對手。”女子眼望遠方，神色時悲時喜，似在回憶往事。

女子靜靜站了一陣，忽然眉頭一皺：“有人往這邊來了。”她走到獨孤陽面前，溫和笑道：“小子，我不會傷你，但要用你交換毒蠍。在這之前，你就跟著我們走吧。”說罷，四團黃色光芒包裹住四人，又再土遁。只是這下由這女子使出，可比女孩兒強得太多了。

獨孤陽隱隱覺得，這女子對自己這般溫柔，自己這仙劍峰傳人的身份是一個很大的原因。

四人走後不久，姜明追至，皺眉道：“陽兒身上的氣息突然消失了……看來，有高人出手了啊！”

女子帶著三人到了一座小鎮，找到一間無人的隱蔽小屋。獨孤陽見此處窗明幾凈，其餘三人又熟門熟路，猜測乃是這女子的秘密居所。

果然，那女子見獨孤陽四下裏張望，便笑道：“這是我妖族中人外出暫時落腳的地方。不過今日擒了你，怕是以後都不能用了。”

獨孤陽聽她口氣，心中沒由來一急，脫口道：“我不會跟人說的。”

那女子一楞，接著微微一笑，摸了摸他的腦袋道：“好，我相信你。不過即使你不說，蜀山也能查到的。好了，你在這裏可以自由走動，但不許出這屋子，知道麽？”

獨孤陽點了點頭，遲疑道：“有一件事，我很想弄明白，為什麽……他們叫你姥姥？”

那女子呵呵嬌笑道：“你看我很年輕是不是？其實，我已經有三百多歲了，他們叫我姥姥很正常。”

獨孤陽張大了嘴巴，看得女子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腦袋：“不過……我的樣子還是很年輕的是不是？嗯，這樣好了，別人叫我姥姥，你就別這樣叫了，我名字叫李憶如，你就叫我憶如姐姐好了，呵呵，女人都喜歡年輕的感覺。”

李憶如心情似乎很好，領著獨孤陽把屋子裏外逛了個遍。獨孤陽還在呆呆地想著，這位憶如姐姐的脾氣可當真古怪，都三百多歲的人了，還像個少女般活潑。但他對人與妖之間的重重隔閡尚未清楚，是以也不排斥李憶如。

李憶如也很是奇怪自己怎麽會跟這小孩子這般投緣，但她久經世事，並不一味憎恨人族，是以也不介懷。

這一老一少聊了一個下午，居然已混得十分的熟了。末了，李憶如拍拍獨孤陽的肩膀大笑道：“獨孤小子，以後你在江湖上行走時，若有遇到妖族中人，就亮出姐姐我的名號，看在我的面子上，他們都不會為難你的。”

女孩兒在一旁氣道：“姥姥，你幹嘛對他這麽好？他是蜀山的人，那裏的都是大壞人。剛才他還想要抓我和皇哥哥。”

獨孤陽大是尷尬，李憶如笑道：“蜀山的人……不都是壞人的。”言下頗是感慨，“他對你們其實並無惡意，你無須惱他。”

小孩兒最是記仇，哪能就這麽算了，女孩兒眼珠一轉，向獨孤陽道：“真的？那我和皇哥哥跟你再打一次，我們贏了之前的事就一筆勾銷，我們輸了，哼哼……”

獨孤陽哭笑不得，心道：“這不是要我故意輸麽？算了，你們要記恨我也無所謂，我豈會害怕？”

李憶如聽了女孩兒的話，眉頭一皺，道：“璃紗，你又想著用蠱？”

女孩兒璃紗不服氣道：“那有什麽大不了的？他欺負了我們，我就用他的身體養蠱，反正他又死不了……”

獨孤陽聽得臉色鐵青，心中暗惱：“用我的身體養蠱？這麽惡毒的想法，她竟然能這麽理直氣壯地說出口？”

李憶如顯然惱了，道：“璃紗，人族身體比不得我們妖族。你性子頑皮，平日裏拿其他族人的身體養蠱惡作劇，他們沒惱，是因為此舉對他們幾乎無害。可若拿人族身體養蠱，那這人的身體便算是毀了。你知道麽？”

李憶如甚少發怒，璃紗見了，不敢出聲，只是委屈得淚珠兒打轉。獨孤陽聽了其中原委，心頭怒氣卻已消了大半，嘆了口氣道：“算了，憶如姐姐，你也別怪她了。打就打吧，不過，我可不會讓你們。兩方打鬥，必有一方會敗，那是技不如人。若我輸了，我自會回去苦練，不會怨天尤人。若是你們輸了，卻還要怨我，我卻也不會介意。”

他最後一句似乎還未說完，但李憶如卻是猜出來了——只是瞧你們不起。

璃紗見他為自己解圍，心中嫌隙頓時去了大半，興沖沖地拉來男孩兒，說明了事情。男孩兒向獨孤陽抱拳道：“姥姥既說你是好人，那便是了，之前動手時你招式雖淩厲，卻不狠辣，也無殺意，我是看得出來的。你年紀小過我，但武功卻勝於我，我很佩服。這一戰無論輸贏，我都交你這個朋友，我的名字叫伏皇。”

獨孤陽見他舉止老成，說起話來一套一套像個大人似的，不由暗暗好笑。但伏皇這般一說，獨孤陽對他的觀感卻要比璃紗好多了。

屋子後院不大，卻足以讓三人比鬥了。獨孤陽解下腰間的軟木劍，一劍在手，頓時氣質大變，雙目中自信溢然，道：“請。”

“好！”伏皇大喝一聲，拳出如龍，他深知獨孤陽劍法高明，務要搶在獨孤陽劍勢形成之前占到上風甚至打敗他。璃紗也知道這點，是以伏皇一動手，便立即祭起五靈仙術，與伏皇同時進攻。

她這次用的卻是火靈仙術，獨孤陽無勢可借，反而還要時刻小心軟木劍被火球燒到，頓時左右支絀。李憶如在旁邊看著，心道：“可惜可惜，若是璃紗平日裏不那麽偷懶，修為再高一層，可以同時駕禦兩種屬性仙術，獨孤小子還不馬上敗下陣來？不過獨孤小子如此年紀，能有這樣的修為，著實驚人啊！”

獨孤陽畢竟尚未真正習藝，所恃不過絕佳天賦所悟出來的劍法。眼下情況若是他有絕妙身法，自然可往璃紗那邊去先將她打敗再戰伏皇，輕松揭開眼前困局。但姜明何曾教過他這個？

沮念剛生，獨孤陽便眸光一閃，一股遇強更強的堅定信念自心中油然而起。

一劍在手，天下再無可難之事！

一念閃過，他劍法忽厲，再不顧璃紗往自己身上招呼的火球，施展出封天閉地的萬劍訣劍法，直往伏皇攻去。只要伏皇退開，困局不攻自破。

伏皇眼見劍影重重，心中稍凜，但卻更生出一股豪氣，絲毫沒有要閃躲的意思，深吸一口氣，全身筋肉突起，伏皇感覺體內勁氣全都化作一股熱流貫註到雙臂之中，雙拳突然現出數顆黃色流星，縈繞飛旋。伏皇喝的一聲，俯身前沖，毫不退縮地對上獨孤陽的劍勢。

“好！”獨孤陽也大喝一聲，奮力拼上。這二人戰在一起，璃紗頓時難以將火球對準獨孤陽，只急得在一旁跺腳。

獨孤陽劍化千萬，鋪天蓋地；伏皇卻是雙拳挾帶一往無前的無比氣勢，單刀直入往獨孤陽胸前奔去。

誰會更勝一籌？

此時，連李憶如都不禁屏住了呼吸，關註起來。

“轟！”漫天劍影俱都消失，只剩下一柄軟木劍橫在獨孤陽胸前，死死抵住伏皇的拳。

伏皇臉紅如血，哈的一聲被震飛開去，而獨孤陽則站在原地，絲毫未動，只是喘氣粗重。

顯然，這一局獨孤陽贏了。

伏皇並未受傷，回過氣道：“好劍法！這招叫什麽名字？”

獨孤陽楞了一下，道：“這一招是我自創，只是之前我覺得尚不完美，才未有名字。但適才受你一激，我終於將之達至萬劍歸一，合力於一擊的境界，也算可以了，嗯，就叫……千軍辟易吧。”

蜀山仙劍派的萬劍訣乃是劍道仙術，且並無萬劍歸一一說，是以獨孤陽這樣做也不算無禮。

“好名字！”伏皇讚了句，爽快道，“我最強的‘破天捶拳’都被你打敗了，我心服口服，我輸了。”

獨孤陽甚喜伏皇這種爽朗性情，聞言大起結交之心，無奈耳邊又傳來璃紗的聲音道：“你別得意，皇哥哥認輸了，我還沒認輸呢！”

獨孤陽轉身看她，揶揄道：“哦？你認為就憑你能贏得了我？”

璃紗嘻嘻笑道：“放在之前的確不行。不過你跟皇哥哥硬拼了那一招，雖然贏了，耗力卻定是甚大。你說，現在我贏不贏得了你呢？”

獨孤陽驚訝地看著她：“你不笨嘛！那麽，你不妨試試看好了。”說罷微笑持劍向她緩緩走去，一雙漆黑的眸子沈靜如水，沒有絲毫慌亂之意。

璃紗心中一跳，暗暗狐疑：“難道他真的仍有餘力一戰？不對，他絕對只是虛張聲勢而已，哼，我才不上當！”

璃紗打定主意，腳踏天蛇步法，進如電，退如風，獨孤陽還真追她不上。她手裏快速結印，雷、風、水、火、土五靈仙術陸續使出。

一時間，獨孤陽頭上有一道小小紫色閃電劈下，面前有幾個紅芒火球襲來，身周有幾道青色小型龍卷風夾著無數湛藍冰刃虎視耽耽，腳下土地閃爍著黃色光芒，開始崩裂。此等情景在外人看來煞是奇麗，對獨孤陽而言可就兇險了。幸虧璃紗目前法力只夠每種仙術施展一次，不然獨孤陽只能棄劍認輸了。

獨孤陽冷靜如冰，深深吸氣，閉眼。

一種奇妙的感覺出現了。

手上的軟木劍，似乎成為了身體的一部分，玄之又玄地捕捉到周圍的一切動靜。閃電，火球，龍卷風，冰刃，地裂，獨孤陽憑借劍上的感覺，準確地判斷出它們之間的一絲不諧。

這是人劍合一的境界。原本並非獨孤陽所能控制，只是在他以往練劍時出現過幾次。這次他故意陷入璃紗看似密不可破的攻勢中，終於成功地把這種潛能逼了出來。

那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預感，獨孤陽知道它一定會出現的。

人劍合一，軟木劍就是獨孤陽，獨孤陽就是軟木劍。劍化作了人，人化作了劍。

獨孤陽向著腳下，刺出了一劍。

“轟！”亂石紛飛，撞上了四面八方飛過來的火球，火球受此一撞，斜飛開去，碰上了龍卷風裏的冰刃，只聽嗤嗤之聲不絕，水火不容，相互抵消了。

獨孤陽刺出那一劍時順勢斜身一讓，閃電劈在了腳下土地，一股強大的反震力將獨孤陽拋飛而起，獨孤陽在空中動作絲毫不亂，軟木劍搭在龍卷風上一借力，整個人嗖地橫飛了出去。

這一番施為說來覆雜，卻只是眨眼之間的事情。璃紗還未弄明白是怎麽回事，獨孤陽已輕輕松松地從天而降，軟木劍虛搭上她稚嫩的雪頸。

有時，境界足以決定勝負。

“好，好。”李憶如鼓起掌來，笑道，“紗兒，你輸了。可還有話說？”

“哼！輸了就輸了！不過，下一次我會贏他的！”璃紗嘟起嘴巴，說不出的可愛。獨孤陽不知為何想到了傲雨瑤，心中微惑道：“為何好看的女孩子，脾氣總是有些討厭？”

李憶如見三人嫌隙已消，便招呼進屋吃晚飯。獨孤陽硬著頭皮進去，卻驚喜發現並無想象中的煮蛤蟆，煎蜈蚣等惡心食物。李憶如看他神色，不覺好笑。

飯畢，獨孤陽不知怎的跑上了屋頂，托著腮幫子看星星。他想起了某一晚上姜明對他說的話。

“知道麽？這世間曾有一位當之無愧的古今第一高手。”姜明背手遙望夜空，感慨道。

“第一高手？有多高？”

“他的修為，已到了能夠驅使星辰之力的地步。漫天星辰，那力量浩瀚無邊！風暴雷電自然之威，無人不懼，可他卻能與之抗衡。你說他高不高？”

獨孤陽傻傻問道：“那老爺爺你跟他比起來怎麽樣？”

姜明呵呵笑了兩聲，道：“我跟他的差距，比你跟我的差距還要大。”

“記住了，那人的名字叫，李逍遙。”

“李逍遙……”獨孤陽望著星空，喃喃道。

“你也知道他麽？”李憶如突然出現在他身邊，把他嚇了一跳。

“師尊跟我說過。”獨孤陽撓了撓頭道，“姐姐也知道啊？”

“我當然知道。”李憶如眼神有些迷離，“這世上，誰都可以不知道他，惟獨我卻是一定要知道的。”

“那姐姐知道他現在在哪裏麽？”獨孤陽沒有註意到李憶如神色有異，興奮問道。

李憶如勉強笑了笑：“他……不在了。”

“不在了？”獨孤陽瞪大了眼睛，“他不是古往今來第一高手麽？怎麽會……”

“修為再高又如何？只是延長些壽命罷了，長生不老終究是鏡花水月。”李憶如搖了搖頭，感嘆道。

獨孤陽呆了呆，望著夜空，突然道：“人生短暫，人，就應該在這有限的時光裏，綻放出自己最濃烈的光輝才是。我不要做這夜裏的星星，我要做太陽，我要讓所有人都為我的光芒而刺眼。”

李憶如看著獨孤陽臉上驕傲豪揚的神氣，心中驚訝著實不小，笑道：“敢情你的名兒是這樣來的。那姓又是怎樣取的？”

獨孤陽自嘲一笑：“無父無母的，還不是獨孤麽？”

李憶如自覺失言，沈吟了半晌，岔開話題道：“其實，人各有志。有些人，志向不在於揚名立萬，只求無憂無慮。他們是甘願做星星的。”

“皓月可與烈日爭輝。”李憶如起身道，“獨孤小子，再告訴你一件事情吧，跟李逍遙同代的魔道裏，也有一位能跟他抗衡的古今絕頂高手的，他的名字叫月缺天。”

“月缺天？”獨孤陽驚訝地咀嚼片刻，突然大叫道：“難道，就是他將李逍遙……”

李憶如身影不見，卻幽幽傳來話語打斷了獨孤陽的話：“這個世間，能殺死李逍遙的，只有他自己。”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