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大年節上，還是賈元春的生日，偏偏是這麽個日子……

看著賈府上下的白幡，林寧不免唏噓。小孩子夭折，大多家庭是不大辦的，偏偏賈家……

來吊唁的人並不多，林寧作為親戚之家，面子總得做足，可對於其他人卻是不必主子們親自來的，便是有心的，也不過讓體面的下人過來道個哀。

林寧未曾見到賈史氏，聽聞受了這等刺激已經暈了過去，坐了一會兒，見賈政似是一夜之間老了十歲，與他說話之間甚至幾次失神，林寧也可體會他的心情，便也閉口不言了。略坐了一會兒，見內院沈氏那頭使人來說差不多了，便起身回去。

一路上，沈氏欲言又止，“雖說我不喜他們家，這事剛出那會兒，我和誼兒都勸過幾回，反倒得了他們好大的沒臉，心裏不免有些怨氣。可如今瞧著大妹妹的模樣，倒有些不是滋味。這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大妹妹整個人都呆呆的，沒了神采。想當初我生鳳姐兒的時候那樣艱險，差點就……我一時想著就是拼了這條命不要也要把讓鳳姐兒平安出生。一時又想著，若是鳳姐兒活下來，我卻去了，她背上克母的名聲可怎麽辦？我……”

沈氏本不是這麽多愁善感的人，大約是王氏的情形實在不太好，惹得她傷感起來，林誼連連打趣，“人家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可見母親和妹妹都是有福的。前兩日妹妹還同我說，有些不舒服，吃不下東西。我便猜著是不是有了。今兒也沒見來。大爺說，他向妹夫問起，妹夫臉都紅了，支支吾吾的。母親就等著過兩日得了準信給你來報喜吧。到時候妹妹生個十個八個的外孫外孫女，可有得母親樂。”

林誼不知隨了誰，生了一張巧嘴，八面玲瓏，長袖善舞，十分得沈氏歡心。

沈氏聽得一張臉都笑出了花，方才那點子傷感情緒早不知道哪裏去了。

因旭哥兒還在府裏，林誼當娘的難免掛心，沈氏也是。因此馬車架得有些快，可還沒等他們進府，只聽車夫劉達一聲驚嘆，騎在馬上的林寧和王仁轉頭望去，便見遠處濃煙滾滾，從方位來看，似乎是寧榮街。

林寧心下震驚，忙遣了清和去查看。

沒一會兒，便見看熱鬧的百姓你來我往，交頭接耳。

“這是哪裏走了水，瞧這架勢，燒的還不小。”

“我剛去瞧了，是榮國府呢。裏府裏頭躥出來的下人說，燒著了一大片。”

“榮國府？可不就是寶玉仙人的家裏？”

“什麽仙人不仙人的。若真是仙人，真有傳的那麽厲害，怎會夭折了？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又如何能救得了別人的命。我看之前哪些傳言都是假的。”

……

清和小跑著回來，“乃是賈府走了水，整個靈堂都燒了，火勢大得很，那頭已經在滅火了，五成兵馬司的人也來了。”

林寧大驚，王仁騎著馬踱過來，“那頭只怕慌亂得很，父親不如帶了母親她們先歸家，我去瞧瞧。”

“也好。”林寧將隨行的下人幾乎都給了王仁，又囑咐清和，“看著點大爺，別往火場沖，也別被外頭的人沖撞了。”

一個時辰後，王仁回來，林寧這才知曉了事情大概。

寶玉為幼童，靈堂不大，設在內院，沒有在外院鋪排。一家人都聚集著，賈政賈璉在外室，王氏王熙鸞在內室。府裏府外都是賈璉和王熙鸞在打點。

王氏本只是傷心，可沈氏走了後，周瑞家的不知打哪聽到些消息，和王氏一說。湊巧，彼時，有管事婆子來向王熙鸞詢問喪禮的事，王熙鸞隨口說，不過小孩子，沒必要這麽鋪排。神情語氣有些不耐，還有些幸災樂禍，王氏便發了瘋。

追著王熙鸞打，話裏話外說，這出局是王氏連同閔家的人做的，讓王熙鸞賠她兒子。說周瑞家的偷聽到王熙鸞同閔氏的話了。賈政被這話唬得三魂七魄都沒了。賈璉目瞪口呆。

王氏與王熙鸞撕扯，氣憤之下，用簪子□□了王熙鸞的心臟。

一下子鬧出了人命官司，賈府治家本就不嚴，下人們慌了神，四下亂躥，賈政與賈璉已經傻了眼失了魂，沒人註意到早前在王氏與王熙鸞二人撕扯之時早已打翻了靈堂的燭臺。靈堂本就油燈多，且還放了不少易燃物，這一下竟是星星之火迅速燎原。

等逃亂的下人們回過神來，火勢已經不小，沒幾個人敢進裏頭去救人，又無主子指揮，便是救火也慌慌張張，失了秩序，這才沒能第一時間控制住火勢。

“現今火已經滅了，大姑姑和大妹妹當場斃命。姑父還昏迷著，已經請了太醫，說是兇險，也不知能不能過得了今晚。妹夫被掉落下來的房梁砸了腿，去也是因禍得福，東西全落在他腿便，堆積起來倒是將他護在了裏頭，沒被燒著。只是那腿傷得厲害，恐怕……”

王仁說著嘆了口氣，“賈老太太聽聞消息便氣血上湧中了風，人已經倒了。現今那府裏一團亂。我瞧著實在不是樣子，已經讓墨玉過去照應著了。到底是親戚，若是咱們家袖手旁觀實在不好，讓人瞧著未免覺得我們家的人太涼薄。”

林寧點頭，“應該的。”

王仁欲言又止，隔了好半晌才又道：“父親，寶玉的事情，可當真是大妹妹和閔家做的手腳？”

林寧一笑，“你覺得呢？”

王仁忖道：“這麽大的手筆，單論閔家是做不來的。何況，賈寶玉是賈家人，一脈同源，那些指摘皇室和聖上的話，難免不會連累大妹妹和大妹夫。閔家雖算不得多有手段多聰明卻還不至於這麽蠢。此事說起來，李祭酒李大人恐怕也插了一腳，否則不會在國子監支支吾吾說起賈寶玉的事兒來。國子監都是監生，也就等同於也是一部分士林力量。他不會不明白這若在學子間傳開不好。若只是一次倒也罷了，偏還說過好幾次，若說這裏頭沒有李家的手筆，我是不信的。”

“但要說這是李家所為卻也不對。雖說李紈是節婦，若鬧出事兒來，非是誅九族的大罪都可脫身。但卻也並非對她毫無影響。這前頭的傳言或許有閔家和李家的手筆，可後來越演越烈卻並非這兩家手筆，只怕也不是一家的手筆。”

林寧面上透出幾分滿意，“你可知道宮裏頭賢德妃前兒被下了位分，貶為才人，幽居冷宮？”

王仁一楞，他還未掌家，人手沒林寧多，消息也沒林寧靈通，尤其還是宮裏的事。這麽說來，恐怕那幾家都出手了，尤其怕是還少不了甄家的手筆。

賈元春從一個女史一躍成為妃子，占據一宮之主之位，宮裏誰人不眼紅？便是甄貴妃這等寵冠六宮之人，也是一步步爬上去的，偏一個此前一直攀附著她的人有了這等造化，她哪裏受得住？

況且，自打賈元春封妃之後，賈家的傾向明顯不一樣了。竟是有過河拆橋之意。甄貴妃這等傲氣的人，哪裏肯？

王仁一嘆，總歸和他們家不相幹就是了。

次日一早，賈家就傳來消息，賈政燒傷太過嚴重，到底沒挺過去，與半夜去了。賈史氏再受刺激，一天之內兩次中風，雖在太醫的診治下保住了性命卻嘴角歪斜，不得言語，也無法動彈，與活死人倒也沒多大區別。

賈璉受得濃煙太多，熏壞了嗓子，雖還能發聲，聲音卻啞了。這還不算，最嚴重的是那腿，恐怕往後會不良於行。

好好的一家子人，就這麽死的死，病的病，傷的傷。當真應了那句，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出了十五，賈敏帶著黛玉回京。一來，娘家出了這麽大的事，死的都是她的至親，況且親生母親還病重在床。她理應回京看看。二來，林如海也是帶了那麽點讓他們入京暫避的意思。

林誼陪著賈敏和黛玉又去了賈家，賈敏伏在賈史氏床邊，拉著賈史氏的手大哭了一場。

大多數人都在感嘆好好的一個國公府邸的大正月的這場變故。只有林寧心中暗嘆，是禍，卻也未必不是福。至少如此一來，賈家能當家的人沒了，唯一還有希望的賈璉雖保住了命，卻也得長時間養身。賈環賈蘭一個三歲，一個兩歲多，什麽都不懂。李紈又不是個能撐得起來的。

看似賈府沒了做主的人，可真是如此也可漸漸淡出人們的視線，即便賈家早年做過些什麽，但過得幾年，安分了，皇上也還不至於同這樣的賈家斤斤計較。或許正可免了往後的抄家之禍。

二月初九，春闈之期。王仁入貢院。

三月底，會試放榜，王仁得了第五十三名。不好不壞，乃是中游水平。

四月殿試，王仁倒是超常發揮了些，拿了個二甲第十七名。林寧稍微用了些關系，把他弄進了翰林院。

只是謝霖的三年翰林之期到了。是繼續留在翰林，還是另謀去處，若是另謀，是外人還是留京，倒是一個問題。

以林寧的想法，到底還是需要外放歷練的。謝霖自己也這麽想，只是沈氏有些不樂意。

本來謝霖買了個小宅子就在京裏，他沒有父母，王熙鳳不必日日伺候公婆，不必什麽事都向婆婆稟報，可以時不時往娘家來。這若是外放可就不一樣了，雖說三年一期，可三年後誰知道會不會連任，或是會不會調任去別的地方？尤其王熙鳳這會兒還有五個多月的身孕。

“去揚州吧。我看了吏部的空缺，揚州那邊正好缺個正六品的通判。霖兒如今是從六品，升上一級剛好合適。”

沈氏更是猶豫，“揚州那邊可不太平。”

林寧失笑，“若是太過安穩太平，哪裏來的功績？我知道你擔心什麽。但若想要功績在手，哪裏沒有點困難危險？揚州好歹還有親家老爺在，可以照看著，霖兒素來足智多謀，許也能幫得上他。再說，江南到底是咱們的老巢，你莫不是以為這些年我們王家在江南的影響是空口胡說的？誰人不知道霖兒是我們王家的女婿。若是他們想對王家和林家下手，也得看看自己有沒有這個本事！”

一錘定音。謝霖最終還是得了揚州通判的缺。林寧特意將兩顆保命丸給了他，一顆是他的，一顆讓他去了後轉交給林如海。

只是王熙鳳因身子重，懷相不太好，這孩子很能折騰。沈氏到底不放心，不許她隨去，將她接回了娘家，只說等出了月子再送她過去。謝霖非但不惱，反而很高興，他本也正答應王熙鳳呢。

只是這歡喜的表情卻惹惱了王熙鳳。

“這麽開心，莫不是想著沒我在身邊，便能去外頭鬼混？我告訴你，我在京裏辛辛苦苦地給你生孩子，你若是敢在揚州給我娶個二房，若是養個不要臉的狐貍精，甚至弄出點人命來。咱們就和離！我生的孩子不論是男是女，都隨了我王家的姓，和你謝家沒有半文錢關系，你這輩子都別想見他！”

你當這時代的和離和現代的離婚一樣呢，說的如此理直氣壯，好一個河東獅啊！

林寧都差點沒捂住臉。話說，蒼天可證，他真沒想把王熙鳳往這方面教，也沒想著把現世的思想強加給她。所以對女孩子的教養，他素來小心，怕她被世俗所不容。可……

好吧，他可以說，王熙鳳這是有“悟性”嗎？

好在謝霖願意慣著她，寵著她，一點沒覺得她當著眾人說出這樣的人有多大逆不道，也不覺得有多丟了自己的面子，反倒陪著小心哄著她。後來便是連沈氏這個疼女兒的母親也看不下去了，板著臉訓了王熙鳳一頓，又瞪了謝霖一眼，“哪有你這樣的，你莫不是要寵得她不知天高地厚，無法無天了去？”

謝霖非但不以為然，居然還呵呵笑著。看的王仁直翻白眼，覺得謝霖算是栽了，這輩子都沒法翻出王熙鳳的手掌心了。他轉頭看了眼笑著看謝霖和王熙鳳打趣的林誼，心道：若是能一直在她的掌心裏，有何不好？

過了五月端陽節，便是旭哥兒的周歲宴。王家大辦了一場，旭哥兒也爭氣，一把就將筆墨紙硯全扒拉到了懷裏，樂得林寧直道：“看來倒不像是咱們王家的基因，反而是隨了林家的！”

宴後第二日，謝霖啟程去了揚州。賈敏開始準備賈家的分家之事。

現今的賈家大房這邊只剩了賈璉和迎春，大約是蝴蝶效應太厲害，那段時間風雨太大，本應該在那個時候出來的賈琮沒能出生，隨後賈赦便死了，賈琮就更沒了出生的機會。

二房這頭，除了李紈賈蘭，便只剩了趙姨娘，探春，賈環。

賈赦賈政都已不在，兩房血緣也就隔了一層，分家是必然的。因賈母如今的身子早已做不得主，只能由賈敏這個出了嫁的姑奶奶稟明了賈家宗族，請了賈珍過府，又邀了族老見證。按照現今的規矩，長房占七，次房占三給分了家。

這頭分了家後，二房那邊，李紈與趙姨娘探花賈環這一脈也分了家。兩邊都各自得了一座宅子搬了出去，各過各的。

唯有賈史氏聽得這個消息後，落了幾次淚，可她言語不得，也是無可奈何。

轉過年，休養了一年的賈璉也全好了。聲帶雖受損，但經過康覆訓練後，除了聲音有些沙啞，其他倒沒什麽問題。腿上的傷也比之前預想的要好，雖是拐腳，但好歹還能行走，沒有癱瘓在床，只能依靠木輪椅出行。

賈敏大舒了一口氣，又琢磨著給他娶續弦。他和王熙鸞成親的時間不長，成親後有一直風雨不斷，兩人心思全然不在生孩子上，沒能有一兒半女。巧姐更未曾出生。他如今還年輕，以賈敏的思想，總不能讓他就這樣過一輩子，老了無人送終。

大約是賈家的這場變故太大，太過痛徹心扉，本來對娘家大房二房鬥得厲害而心裏十分不舒坦，滿是微辭的賈敏倒是將往日的看法都拋卻了去。到底是娘家，血脈相連，即便是有錯，可如今的賈家可真算是從沒對林家沒對賈敏做過什麽過分的事，所以賈敏自打入京後，對賈家可謂是盡心盡力。

若不是還有她這個從二品大員夫人的身份站在那，又有林誼這麽一個王家未來當家夫人陪著，現今的榮國府還不被人生吞活剝了去。不說別的，就說著寧國府，別看兩家一脈同源，可到了這等時候，還真不一定不會欺負你。

就這樣，賈家安安分分地過著自己的日子，慢慢淡出人們的視野，也漸漸消失在京中貴婦們的圈子裏，正應了林寧那句話，是禍，也是福。

三年後，甄家敗。這一次大約是王家在江南的勢力大，有王林兩家聯手，倒比前幾次少了一些波折。

林如海歸京，做了個清閑的大學士。謝霖再次外任，去了陜西。這次王熙鳳也一起跟了去，還帶著他們的長子。

王仁經過三年的翰林生活，對朝中有了一定的了解，最終還是選擇了子承父業，入了工部，林寧直接將他收到自己麾下，與他一起研究南水北調的工程。

至於薛家？薛王氏雖和林寧的關系不是很好，但也並不曾交惡，即便在後來閔氏各種跳腳的情況下，薛王氏也不曾聯合閔氏做出什麽來。林寧倒也願意幫上一把。因有林寧的人看著，薛蟠依舊是那個呆霸王，可卻沒有鬧出馮淵之事來。

薛家一直不好不壞，平平安安地在金陵生活，知道紅樓故事落幕都不曾入京。

薛蟠娶了個當地的富家千金，二人三不五時的吵架，卻也吵吵鬧鬧地過了下去。薛寶釵嫁了金陵同知。她出嫁的那一日，正好黛玉定親，定的還是和郡王。

林寧不由得想，這大概就是姻緣天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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