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葉白兩家在朝堂之上勢同水火，總不是空穴來風。此番葉氏一門坐罪，其中未必沒有白家人的手筆，又為何獨獨放過了葉川白一個？

“我說過，白識明欲行新政，正是缺人手的時候，說他一句求賢若渴，並不為過。這一次省試，其中一題問的便是新政，我有意投其所好，又有所革新，給這位主考大人留下一些印象並不難。”況且，能讓向來與自己政見不合的宿敵的後人心甘情願地為自己鞍前馬後，又是一舉兩得，何等快意？

而葉川白要的正是那白識明覺得痛快，唯有如此，他們才會覺得大勢已定，才會放松警惕，給葉家一個喘息的機會。這種事阿某一向是懶得聽也懶得想的，所以葉川白並沒有細說。阿某當他是累了，便也沒有追問，反正這些事葉川白一直都很得心應手，她沒什麽可多說的。

“那你的家裏人怎麽辦？要不然，我先把他們救出來，就像先前我們在襄川的時候救明沅一樣，至少保證他們平安吧。”阿某問。

“不行，這兩樁事不一樣。明大人家中不過兩口人，了無牽掛，走了也就走了。可是葉家上下這麽多人，光是南城便有百餘口，躲得過一時卻躲不過一世。再者說，家中長輩也必定不可能甘心就這樣離開，若不能自證清白，將來又如何立足於世？”葉川白輕輕笑了一聲，垂眸嘆道，“說到底，我們的確還是把功名利祿看得太重了，遠不及明大人過得自在。”

這得到的東西越多啊，就越是一樣都舍不得放下。那麽多先人傾盡無數個一生才掙來的偌大家業，不論他們這些後輩想不想要，都得守下去，這就是生在世家大族的命。

阿某沈默了一會兒，遠遠聽見有腳步聲靠近，連忙閃身藏在簾幕後頭。

“篤、篤、篤。”門外的人敲了三聲，道：“葉公子，奴婢們奉大管家之命給您送晚膳來了。”

葉川白起身開了門，門外站著四個生得眉清目秀的小丫鬟，手裏各自提著一個食盒，齊齊向他見了禮，行到桌邊，一一將飯菜擺開，熱度剛好，香氣也足，很是精細。那四個丫鬟也不走，布了菜便垂首低眉站在一旁，等候吩咐。

“我這裏不用人伺候，天色也不早了，幾位先回去吧，我自己收拾就好。”葉川白溫聲道，端的是一副溫文爾雅的翩翩公子儀態，倒也叫人動心。

幾個婢女更不肯就此離開了，為首的那個道：“這如何能行？老爺特意吩咐了，公子是白府的貴客，豈有叫貴客自己收拾碗筷的道理？若是叫老爺知道了，定是要怪罪奴婢們的。”

葉川白聽她如此說，倒也不好多講，只隨意吃了一些，便停了筷子。

“可是這些菜不合公子的胃口麽？”

“沒有，不過是有些困倦，想早些休息罷了。”

“那公子把這盤點心留下吧，晚膳用得這樣少，倘若夜裏餓了，吃一些也好。守夜的丫鬟小廝就在院子裏，若是公子渴了想喝茶，只管喚人就好。”

“好，有勞了。”葉川白笑了笑，等這些婢女們收了碗筷，覆又提著食盒離開，才關上門，卻不見那阿某出來，繞過屏風走到簾子後面，才發現她已經坐在床榻上倚著床板睡過去了。少女寬大的袖擺沿著纖細白皙的手腕直滑到地面，與暗灰的裙擺混在一處，而深色的長發垂落在裙擺上，並沒有什麽規則可言，甚至有幾分淩亂，卻就是讓葉川白覺得好看極了。

就算是那新長出來的長長的指甲，也像羊脂玉似的，卻又比那些玉石要暖上許多，燈燭微溫的光映著，瑩亮清透，無論如何鋒利，都似珍寶。

才不像什麽貓妖呢，明明是他的小仙女呀。

阿某睡得不大安穩，雙眉微蹙，額間也發了些汗，大約是因這睡姿擰著脖子有些累，葉川白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將人抱起來放到床榻上，掖好被子，然後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做些什麽好了，幹脆就坐在床邊，借著燭光盯著她的臉看了一會兒，看著看著，恍恍惚惚地便睡了過去。

燭臺上的小火苗搖搖晃晃，將熄未熄，除了平穩的呼吸聲，一片靜謐，床榻上正好眠的少女卻毫無征兆地睜開了雙眼。她看了葉川白一眼，擡袖一拂，青年頓時躺在了她原先躺過的地方，睡容安詳。阿某下了床，也不去穿鞋，只赤足踩在光滑卻冰涼的石磚上，走到桌邊坐了，然後一手五指翻轉，化出一把剪子，盯著那十根指甲出了會兒神，猶豫片刻，握著剪子十分堅定地剪了下去。

這指甲堅硬非同尋常，阿某在剪子的表面施了一層法術，才不至於反過來讓指甲把剪刀切斷。剪刀的鋒刃落下，斷的不似指甲，倒像是十指一般，痛得鉆心。

可這指甲生得突然，怕是與那突然出現的心魔密切相關。阿某咬著牙將指甲修成正常的模樣，十指連心，待那雙手恢覆從前的樣子時，她只覺得像是已經去了半條命，連坐正的氣力都不剩下，只能伏在桌面上，氣若游絲。

可盡管如此，那身由皮毛幻化而來的衣裳仍不曾變回雪白，但那暗灰色卻反而越發深邃了。她原本是想剪斷這些怪異的指甲，強行壓制心魔，可似乎並沒有什麽作用。

阿某皺著眉頭，十指的痛意蔓延到四肢百骸，好似一種嘲笑，接著迷迷糊糊地失去了意識。待清醒再度回籠，已是翌日黎明。睜開眼時，目光正撞入葉川白的視野之中。兩雙眼睛貼得極近，只在咫尺之間。彼此的呼吸帶著些許暖意碰灑在對方的臉上，有些癢。

“……你在做什麽啊。”阿某不自然地別開眼，訥訥地說了一句。

他們是躺在同一張床榻上，枕著同一只枕頭，就像在安晏村的時候那樣。不過那一天阿某是在聽雨，而這一天才是真正的相擁。

“在看你。”葉川白唇角微彎，雙臂收攏，將她抱得更緊了些。

“天色還早呢，你不再休息一會兒麽？”阿某顧左右而言他。

“不早了，再說，我也不困。”葉川白說著，沈默了一會兒，又問，“你什麽時候跑到桌子那裏去的？還不穿鞋子，天雖說漸漸暖了，可夜裏卻涼，光腳踩在地上，也不嫌冷麽？”

“唔，還好吧，我不怕冷的。”阿某有些犯困，窩在葉川白懷裏，輕聲道，“我想著指甲太長了，就過去修一下。”

“你啊，想一出是一出。”

兩個人的聲音都很輕，像是睡夢中的囈語，低沈得只能令彼此聽見。

這就是話本裏說的耳鬢廝磨麽？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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