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阿某仍然覺得有些睡眼惺忪，便拉著身邊的青年一道賴了會兒床，道：“接下來，你可有什麽打算麽？你不讓我去劫獄，那總該要找一個法子，護他們周全才是。”

葉川白沒有立刻回答，沈默了良久，深深地吸了口氣，低聲道：“周全在次，清白為先。”

“什麽？”阿某沒聽清。

“父親說，如果不能先證明葉家的清白，那就不必救他們。書香門第，氣節為先。”

“為了氣節，為了一堆自己根本沒做過的事，把命都賠上？”阿某楞了一下，蹙眉道，“這算什麽氣節？”

“你該知道，不管是對誰來說，有些東西本就比命重要。如今我葉家勢弱，而證據卻確鑿。即使明知道這些所謂‘確鑿’的證據本身就存在疑點，但是光憑著臆測，我們什麽都做不了。只能暫且依附白識明，蟄伏隱忍，伺機而動。此時去劫獄，只會打草驚蛇，絕不是明智之舉。”

葉川白倒並不覺得失落，論到細枝末節處，他的心比誰都涼。他站得太高，看得也遠，高處向來孤寒，而成大事者，多半都是當斷則斷。這是他祖父教給他父親的，也是他父親教他的。他未必盡數認同，但卻也難免受到影響。

原先他的心倒是熱的，不忍居多，而今卻漸漸地冷下來了。原先阿某的心還是涼的，如今卻漸漸被捂熱了：“我劫的獄，同你又有什麽幹系？你只推說你不知道就是了啊。”

“是不是我做的有區別麽？此時只要葉家的人從大牢裏消失了，他們根本不會計較劫獄的人是什麽手段，只會把罪名全都清算在我們這些‘餘孽’的頭上。況且鬼神之力，白堯不是沒有接觸過，他也知道你的存在，也不會不清楚我們之間的關系，行不通的。”

“……難道要眼睜睜看著他們陷入危險之中麽？”

別人且不說，像管家伯伯那樣的好人，怎麽能因為那種莫名其妙的原因就被關起來甚至被殺死？

“未必一定會有危險，”葉川白用五指輕輕地順著阿某的頭發，道，“白識明既然希望我替他做事，總要許我一點好處，也算是給我一個對他感恩戴德的原因，且等著就是了。他的目的不過是除去一個宿敵，而非滅門。倒是白堯那人有些難說，他大概早和瘋子沒什麽兩樣了，不過他大概也不能全然做得了主。”

“那白識明能做得了主麽？若說證據確鑿，他又怎麽做得了人間皇帝的主？”

葉川白嗤笑一聲，輕聲道：“他自然可以，新帝年少，對待信任之人耳根子軟得很，白識明曾做過兩年新帝太傅，算是老臣又是能臣，官居同平章事，朝中上下事宜一大半都是他在決斷。如今三司因這樁翻新的陳年舊案深陷泥潭，此後六部之中的戶部十有八九也該變得名副其實起來了，也是在他手底下，他如何不能做主？”

若說這人年少成名有什麽好處，大概看白識明就能曉得了。從前這人也就葉知恩手底下一名不起眼的門生罷了，後來抓著機會漸漸地往上爬，爬到參知政事，再爬到同平章事，名利場裏頭熬了三十多年，可不是熬出頭了麽？若是這三四十歲才得了這機會，那再熬個三四十年的，就算出了頭也該入土了，可白識明呢？熬得一個個死對頭都倒了，他也還不過五十出頭的年紀，相較而言，健朗著呢。

阿某沒有回答，這些覆雜的什麽章事什麽政事、什麽將什麽相的，她一貫是沒概念的，聽了也只是過耳罷了。

“不過也不至於無所事事，至少，該查的證據還是要先安排人秘密地查起來。這些你不必在意，做點別的就好。雖說白堯身邊已經沒了阿青，但也難保他沒有別的助力會威脅到你。另外，這些日子還需委屈你，不要以人形出現在旁人面前，免得引那白堯註意。”

“這有什麽委不委屈的，不化人形我還能省點氣力。”阿某輕聲笑道。

“這幾日戲還是該做足的，總不好叫白識明覺得太過刻意。再過半個月便是放榜之期，我若是過了，往後還有殿試，這一段日子應該還能安穩，只是父親他們得在牢房之中受些苦了。”葉川白猶豫了一下，道，“我們這就起來吧，出去上下打點打點。”

“好。”

葉川白略有些幹澀的唇蹭過阿某光潔的額頭，輕輕吻了吻，然後翻身下了床榻。

一夜和衣而眠，衣裳都有些褶皺，光靠他一個素來不做這些活計的小少爺，一時半會兒之間是理不直的，便索性去屏風後換了一身。阿某見他走遠，低頭看向自己不覆疼痛的十指，楞了一楞，有些錯愕，卻莫名覺得正該是如此。

那十根指甲已完全長好，邊緣尖銳如利刃，仿佛那一陣陣錐心之痛都不過是場大夢。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這些指甲似乎比昨日未剪斷之前還長了一寸。而這一身衣裙卻是的確成了深灰，不過面料看起來泛著些許銀光，才不至於叫人誤認成黑色。心魔已生，又哪裏是那麽輕易就能拔除的？若執意逆水行舟，誰知道是個什麽下場。

“在想什麽？”

葉川白從屏風後出來，見她出神，便隨口一問。

“唔，也沒什麽，就是沒休息好，還有點困。”

“從前都沒見你這樣嗜睡，”葉川白一笑，道，“那你先繼續睡一會兒，我去拜會白大人，一會兒出門的時候，我來叫你。”

“嗯。”

阿某笑了一下，乖巧點頭。待葉川白出去後，才又將十指擡起來，細細地端詳著。

她雖也聽了不少關於心魔的事，並非對此一無所知，但從未真正接觸到心魔，更不要說是自己心中生出的魔障。但看那江碧帆也好，姜辭序也罷，都不是心志軟弱或者修為淺薄之人，連他們都不能擺脫心魔的控制，更別說是她一只修為不足半百的小妖。

一旦心魔失控，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事來。可她只曉得心魔如何生，卻不知該如何破。又或者待心魔潰散之日，也就是她灰飛煙滅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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