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的累了，連笑意都很淺，卻與在人前時那種謙遜溫潤的淺淡笑意不同，是映在眼底的，很真。像是終於卸下了假面後那種如釋重負的笑。

“我聽說葉府的人都被抓起來了，所以就跑到大牢裏去，又不敢亂來，剛好看到你也在，就在門口等你了。”阿某伏在桌上，將指甲壓在皮毛底下，小聲地道，“那弄臟了也不能怪我啊，我還不是怕扶都的大牢會戒備森嚴，才特意去泥堆裏滾了一圈，免得叫人發現嘛。”

“等會兒我去找點水來讓你洗洗吧。”

“算了，都這麽晚了，又不是在自己家裏。我是妖嘛，不用水洗的，用個法術就好了。”阿某說著，梅花爪輕輕往桌面上一拍，留下一排小孔，道，“這不就幹凈了嘛。”

原本是連法術都不必用的，只需過一會兒就會好起了，可今天她的身體也不知道是出了什麽岔子，莫名長出了可怕的指甲不說，連皮毛上沾到的泥灰都不能自行消除了。

葉川白盯著面前仍舊一聲灰色皮毛的小貓崽兒，微微蹙眉：“你怎麽了？”

“什麽我怎麽了？”小灰貓楞了一下，視線在自己露出的指甲上停留了片刻，連忙藏了起來，將那一雙駭人的指甲擋得嚴嚴實實的，道，“我也不知道……想來是因為修為有所精進，所以才長出了新的指甲來，遲點剪了就是了。”

“我不是說指甲，我是說你為什麽變成灰色的了，也是因為修為精進了麽？”

“啊？”阿某聞言，低頭去看自己的皮毛，才發現自己的皮毛並未恢覆原狀，卻又不再是先前沾著泥垢土漬的那種灰色了，而是一種暗灰色，隱隱還透著些許銀光。從沒聽說過修為精進之後皮毛會改變顏色的，阿某暗自思忖，腦海中浮出一種猜測來。

她沈默了一會兒，躍下桌子，化作人形。少女仍是先前那個少女，衣裳卻成了與那皮毛如出一轍的暗灰。若非刻意改變，這衣服便是由它的皮毛幻化而來的樣子，連這身衣裳都成了灰色，那麽就說明在她身上的確發生了一些改變。她想不到這改變的根源是哪裏，但這樣顯而易見的變化的開端，卻是在傍晚。

與牢房之中的那陣濃重的血腥氣有關。

的確，血的味道對她的影響越來越重，幾乎都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妖性了。再者牢房血氣濃，冤怨之氣也重，她當時又急於尋人顧不得防備，那種情況，最容易讓心魔趁虛而入。

而除了心魔，這世間再沒有第二種可能讓她連皮毛都變了顏色。

“可能是因為那個小廝急著帶你離開，我一時著急，撞到貢院門口那副兩儀八卦圖的靈通裏，受了點小傷，所以才變成了這樣。”阿某說了謊話，“對了，到底是出了什麽事了，為什麽你們家的人會被抓起來，你又為什麽會住到白府來呢？”

她急於換一個新的話題引開葉川白的註意力，而這件事就是最好的選擇。

“你還記得我們在那個小鎮書院裏見到的那具屍體麽？”

“嗯，他叫梁贈雨，以前是你祖父的手下。”阿某道，“那天你和你爹爹說話我聽到了……我不是有意偷聽的，是那墻太薄了。”

“我知道。”葉川白點了點頭，低聲解釋道，“他被指貪墨了戶部巨額賑災銀兩，而我祖父與父親身為計相，即便沒有知情不報，也是有所疏漏。”

“我雖然不是太懂這些，可是這應該不會這麽嚴重吧？我聽那兩個獄卒說，這一次葉家很危險……”

“的確危險。白堯在偏安鎮查到了一些線索，抓到了殺害梁大人的兇手。那兇手招供說是受我祖父指派，並拿出了當年受命的書信，書信上確實是我祖父的筆跡。”

“可是筆跡並不是不能模仿的吧，你不是也能做得到麽？你祖父也是一朝計相，寫過的文書那麽多，找個擅長模仿筆跡的行家又有什麽難的？”

葉川白頷首，道：“不錯，況且原本梁大人的案子就疑點頗多，一應證據雖然齊全，但未免太過順遂，照理，這種陳年舊案因為太過久遠，證據大多都很難搜查，所以多半都會不了了之。可這一次，所有的證據都像是有人可以安排好了一樣，水到渠成。梁老先生為一代大儒，無論為人究竟怎樣，都不大可能會留下這樣明顯的破綻。”

“所以你是說，他其實是被冤枉的？”

“並不是沒有這個可能，而且他的死，也很蹊蹺。他是當世名儒，辦下的書院在怎樣落魄，也總會有讀書人慕名前去。可是他無緣無故地失蹤了，官府卻一直都沒有收到消息，直到新任戶部尚書翻舊賬發現了紕漏，陛下派了人去要拿梁大人問罪，他們才發現人沒了，這不顯得荒唐麽？”

“可是他不是早就辭官了麽？怎麽還會有人想要對付他呢，除非那幕後之人是為了借著這個幌子對付葉家！”

“嗯。如果真如我們所想，那麽這幕後之人除了白堯，不做第二人想。”葉川白道，“白識明的歲數畢竟大了，又一心推行新政，精力有限，而白堯卻正值壯年，有些權柄自然就漸漸地被交到了白堯的手裏。有些手段太臟，白識明是不會用的，但白堯卻是未必了，他什麽心性，你我多少都見識過一些。”

“這也就說得通為什麽當日他一定要阿青送我們離開偏安鎮了，”阿某道，“如果我們繼續留在那裏，他就不好動手腳了。”

葉川白抿了抿唇，低聲嘆了口氣，道：“不是沒有這種可能。如今這事我實在沒有把握能在短時間內解決，而此事又關系到我葉家上下的安危，若是任憑事態發展，則後果不堪設想，我不能一走了之，所以去越谷的事，只怕是要食言了。”

他語含歉意，卻也是無可奈何了。

“沒關系，總要分個輕重緩急的，越谷什麽時候都能去，又不急於這一時半刻的。這一次，我不算你食言。”阿某擺了擺手，道，“只是我想不到，你是怎麽和白識明認識的，這是他家吧？我看著那管家對你的態度，也算是很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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