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的獄吏見到令牌，立刻放了行。葉川白看起來很鎮靜，神色之間一如往常，讓阿某一度以為是那小土貓騙了她。但如果它說的是假的，葉川白又為什麽要到這裏來呢？還有，為什麽他說的是請示過白大人？葉白兩家不是政敵麽？

阿某猶豫了一下，沒有跳下去找人，而是向後退了退，悄悄地藏在了屋脊之後。

“奇怪了，聽說葉家上下，除了南城主宅那邊估計還沒有被查抄之外，其餘人都被抓起來了，怎麽這葉公子不僅沒有被關押，反而還和白大人搭上了線？”門口的一名獄吏喃喃著對一旁的同僚道。

“你都不知道，我上哪兒知道去？”另一人聳了聳肩，道，“不過這葉公子很有些才名，白大人手底下缺人才唄，估計是因為這個吧？雖說葉白兩家素來不對付，但再怎麽不對付也都是老一輩人的仇怨，同這葉公子也沒多少關系的。”

“依我看啊，這回葉家怕是在劫難逃了，連葉計相都被關進來了，聽上頭說，明日就要押往王都候審呢。你可知道他葉家犯的什麽罪？貪了數百萬兩白銀啊，還都是賑災銀，虧他們下得去這手，要不然怎麽說人家是大官呢，做這種事兒都不怕折壽的。”

“你可別亂說，貪墨災銀的是戶部前尚書梁贈雨，葉家如今也就是有包庇的嫌疑罷了。不過眼下事態還未明，聽說那梁贈雨辭官在老家被人殺了，也不知道是誰下的手，上頭派了刺史去查，證據指著葉家呢，要不然也不能就這樣抄了他們家。這罪名也不知道能不能洗得清了，且慢慢看吧。”

“出這麽一樁事，這葉家怕是要倒嘍。”

“那不能，除非小一輩的不出息，要不然就倒不了。”

“一個人力挽狂瀾麽，你當是街口戲臺子做戲呢？”

“嘿，指不定的事兒。”

阿某壓抑著喉頭不斷上湧的甜腥味，按捺著滿心的煩躁，豎起耳朵悄悄地聽哪兩人說話，腦子裏亂糟糟的，一樁樁一件件的理都理不清。唯有一句她倒是聽得清楚明白，白堯查那梁贈雨的案子，查得的證據都指著葉家。

別的且不提，只是這一件，竟莫名給她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似乎一點都不值得意外。

她如此想著，躡手躡腳地掀開一塊青瓦，躍身跳入牢中。牢房陰濕昏暗，滿是潮氣，又氤氳著散不去的血氣。銳利如銀刃的指甲不受控制地變長，泛著森森寒意。阿某心下大駭，不敢多留，只好撤出去，蹲在牢房大門外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等候著。

她看起來很是狼狽，渾身上下灰撲撲的，還沾著些許寒霜，像只被遺棄了的家貓。

已入了夜，初春的晚上，料峭寒意遠未散去。

冷風撲面，倒叫她心底的躁意漸漸退卻，理智回籠，趁周遭無人，化作少女模樣。

她在那裏著急又有什麽用？不過是上趕著添亂罷了。

夜裏風涼，阿某攏了攏寬大的衣袖，手肘忽然被什麽尖銳的東西刺了一下，低頭看時，卻是方才長出後還沒有恢覆原狀的指甲。每一根指甲都約有半指長，如白骨般森冷，又如利劍般銳利。貓族多半都是以指甲為武器的，但光憑著阿某的修為，遠還不到十指化刃的程度。再者再銳利的武器，都應當是可以由主人操控的，可這指甲卻不受她的操控，連收回去都做不到。

是因為剛才那陣血氣？

血氣雖然難聞，卻也稀松平常。

阿某擰眉思忖著，忽聽墻內傳來一陣腳步聲，又聽見門口那邊有人說話，聲音十分熟悉，正是葉川白。葉川白身邊跟著傍晚將他接走的那個小廝，門外候著一輛馬車，車前的馬夫是阿某從未見過的生面孔。怔楞的工夫，葉川白與那小廝已登上了馬車。

若是這一次再眼睜睜看著他們離開，下一回，便不知要去哪裏找他了。阿某抿了抿唇，覆又變作白貓，幾下鉆進車簾裏，準確無誤地撲進那無比熟悉的懷裏。

“……這是哪裏來的小野貓！少爺，您別氣惱，我這就把它丟出去！”那小廝說著，就要來就阿某的後頸，卻被葉川白輕輕一擋，小廝楞了一下，有些不解，“少爺？”

“這是我的貓。”

葉川白輕輕笑了一聲，聲音裏卻滿是疲憊。

那小廝楞了一下，沈默了一會兒，低聲道：“原來是自家的貓，也不知是出了什麽事，竟也成了這樣。”瞧這模樣，竟比那路邊的小野貓更落魄三分。當真是覆巢之下無完卵，但願葉家這巢，不要徹底傾覆才好。

“回去之後洗洗就幹凈了。不妨事，都會好起來的。”他大概是很累了，聲音很輕，幾乎都要被車輪軲轆的聲響擋去，但一人一貓卻都聽見了。他既是說貓，也是說葉家的狀況。

可是啊，葉府已經被查抄了，聽那兩個獄卒所說的話，除了南城的老弱婦孺之外，葉家其餘的人都被關起來了，只剩下葉川白一個。那獄卒說得其實也沒錯，一個人力挽狂瀾，就連街口的戲臺子都不敢那麽演。

究竟還會不會再好起來，誰知道呢？

阿某有些心疼，又悄悄地將指甲並攏到一處，小心地藏好，免得因馬車的顛簸而誤傷到人。

馬車在一座富麗堂皇的宅邸前停了下來，葉川白抱著臟兮兮的貓走下馬車，迎面就走來了一個中年男人，將他們一行人請入府中。跨過大門前的那一刻，阿某清晰地望見門前那塊氣勢恢宏的匾額之上刻了兩個她一直以來都沒有設想過的字——

白府。

溫熱的掌心覆在她的脊背上，暖意抵消了初春的夜露深重。

阿某的腦海中忽然就浮起了一些零星的畫面，有些是她見過的，有些是她不記得的。看著模樣，大約是在魔都的時候，在葉川白的心境裏見到的。

原來所有的事，真的都有註定麽？

阿某閉了閉眼睛，面前卻閃過一個素白的身影，清清冷冷的，卻裊娜娉婷，既溫文爾雅，又知書識禮，一看便是名門閨秀。阿某沒見過這號人物，卻隱隱覺得有些面熟。

“到了，葉公子就暫且先住在這間屋子吧，若有什麽不合意的盡管吩咐，晚膳等廚房那邊做好了就送到公子房中來，眼下天色也不早了，公子連日勞碌，請先歇歇吧。”那引路的中年人如此說道。話是恭敬的話，態度卻未必全是恭敬的。

葉川白卻並不在乎，仍舊禮數周全地謝過那人，等他離開之後才合上門，將貓小心地放在桌上。跟著葉川白來的那個小廝被安排到了別處休息，屋子裏並沒有別人，他在桌邊坐下，頭一次沒什麽形象地趴在桌子上，指尖輕輕地戳了一下阿某的鼻尖，笑道：

“才一會兒工夫不見，怎麽就把自己弄成這幅臟兮兮的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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