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只小魔仍然有些猶豫：“可是我們找不到阿爹和阿娘……”

葉川白輕笑了一聲，分明聲音平靜得連起伏都沒有，卻偏生叫旁人聽出了幾分蠱惑的意味：“大人們都知道的，大人都知道要怎麽去找他們。不過兩位大人遲遲不去，是因為怕聽到自己不想聽的答案吧？你們都希望爹娘最喜歡的是自己，對不對？既然如此，在下倒有一計可以獻給兩位大人。”

“你快說來我們聽！”

“父母大多都疼愛自己的孩子，若是要問得令大人滿意的答案，必須趕在另一位大人前面，先向大人們的爹娘問出這個問題，這樣他們就不會糾結自己的回答會不會破壞你們兄弟情誼這種瑣事，自然就會告訴你們‘真正的答案’了。”

“先一步到的就是阿爹和阿娘最喜歡的孩子麽？”

“不錯，先一步到他們跟前的就是。他們已經很久都沒有見到你們了，如果晚一步到，說不定會因愛而生恨，不僅不是他們最喜歡的孩子，可能反而還會被討厭啊。”葉川白笑了一笑，“所以兩位大人可明白了麽，誰才是他們最喜歡的那一個呢？”

“是我！”

“不對，是我！”

兩只小魔爭相嚷著，身形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透明起來，孩子特有的帶著些尖銳的嗓音也隨之越來越輕，直至消失在燦爛到有些刺眼的山谷之中。

“他們……這就完了？”阿某有點兒不敢置信。到底葉川白也沒能說出個準確的答案來，但兩只小魔卻是真的不見了。

“不管他們是不是真的消失了，我覺得為今之計還是先走為妙。”葉川白回頭向剛從山巖後走出來的三人打了聲招呼，牽住阿某的手便往谷外走。雖不知困谷之外是何乾坤，但身處這樣一個古怪的地方，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川白，我還是沒明白，你分明沒有答上來他們執念的事啊，為什麽他們就會消失了？”阿某撓了撓自己的耳朵根，小聲地問道。

“我答上來了啊。”葉川白楞了一瞬，不禁笑道，“你是覺得一直困住他們的問題是他們的阿爹和阿娘更喜歡誰麽？”

“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這種爭執的確很難有一個結論，但是總有被一方說服的那一天，更喜歡誰，不能回答一樣喜歡的情況下，不是這一個就是那一個，總有能糊弄過去的時候。可是他們都吵了快有百年了，兄弟倆一直都還存在，就說明這百年之中沒有人答出來他們的問題。”

“是這樣不錯，但是這又能證明什麽？”

葉川白笑了笑，戳了戳阿某的腦袋，道：“這就能證明，他們一直糾結的事並不是這一件。我原想著他們真正在乎的會不會是兄弟兩個裏哪一個更好，但是聽他們說戰亂時候與爹娘走散一事，忽然就明白了過來。”

“嗯？”

葉川白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嘆道：“他們真正在乎的事啊，其實並不是誰比誰更好更受喜歡，而是自己的那些問題究竟還會不會有答案。”

那些看似幼稚任性的問題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世上唯二能夠回答這些問題的人，很可能早就已經不在世上了。

“唔。”阿某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垂落眉睫，道，“所以說，你剛才的話是在勸他們死。”

“對，”葉川白挑眉，道，“這是唯一的辦法。”

“你不覺得——”阿某抿了抿唇，小心斟酌了一下措辭，“我是說你，不是我，你不覺得自己說那些話有點殘忍了麽？”

葉川白楞了一下，不答反問：“你覺得我這麽做錯了？”

“沒有啊，我沒說我，我說的是你。你以前，我剛認識你的時候，你好像不太喜歡這樣。”阿某擺了擺手，道。她麽，從前一直都挺習慣這種做法的。就是最近不知道怎麽回事，竟然越來越心軟了。

“還好吧，”葉川白淡笑道，“總要習慣啊不是麽，何況這麽做並不是真的殘忍，讓他們繼續這樣活下去才是。對了，我記得你們說過，魔死了之後是沒有靈魂，直接消散，不入輪回的對麽？”

“嗯。所以他們其實找不到他們阿爹阿娘的，你騙他們。”

“沒什麽不好的，我們知道就行了。”葉川白無所謂地笑笑。人死如燈滅，什麽都不會知道，“兩個八歲大的孩子，從戰亂裏熬過來，又用這種樣子活了近百年，已經夠辛苦的了。”

“嗯。還好帶了你來，不然我們怕是連這最開始的一關都不好過。”阿某點頭附和，由衷地嘆道。初時是真的難過了一陣，但這數十步走完，那一丁點憐憫的心思早就耗盡了。

葉川白笑笑，並不搭腔。

眼前是一篇荒蕪且無垠的平地，淺黃的地表上鋪著大小不一的砂礫，偶爾見到的幾寸草苗早已枯死，視線之內，沒有半點活物。陽光明晃晃的，照得整個空間都有幾分扭曲。兩人回過神來，腳步皆是一頓，回頭去看時，那栽種著桃樹的困谷早已只餘下一個渺遠的黑點，看不分明。

怎麽回事？分明並沒有走出多遠才對！

“段大哥他們沒有跟上來。”葉川白道。

“剛剛我看見他們從谷口出來了，怎麽——”阿某說著，像是突然發現了什麽，鼻端輕嗅，道，“原鳶明明就在這附近，他們應當是在一起的。”

“你怎麽知道？”

“他的妖氣和別的妖不太一樣，又修煉了這麽多年修為深厚，沒有收斂起來的時候很好分辨的。他們應該也是發現了不對，才會把妖氣擴散得這樣明顯。”

“那你能感覺得到他們的位置麽？”

“這個麽，又不是狗鼻子，聞是聞不出來的，不過，我曾聽一只魔說過，妖魔本就一家，不分彼此，這麽看來興許可以試試妖類的傳訊術。”阿某說著，思索片刻，雙手劍指交錯，抽取奪魄之力，轉念指尖便亮起一道鮮亮妖艷的紅光。須臾之後，只見兩人身前約三五尺的位置，也浮空亮起了一團相仿的光芒。

“這麽近……”阿某嘀咕了一聲，“是你們麽？”

“不是我們還能是誰？”那頭沒好氣地傳來一句反問。

“看、看不見你們啊，阿顏和段大哥都同你在一起麽？”阿某咽了口唾沫，眸光卻莫名地有點兒發亮。分明近在咫尺卻彼此看不見，這可有趣了。

“嗯，”那頭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又道，“道長說他在想辦法過來尋你們，給我安安生生站著別亂跑。前面魔氣亂竄，怕是不安全。”

“哦。”阿某乖巧地應了一聲，轉頭見葉川白仍一臉茫然，便十分自覺地解釋道，“我們眼下同他們不在一個小世界之中，困谷看似只有一個出口，其實卻有數個門，門因過路者穿過的時間差異而變化，分別通往不同的小世界，我們沒有同他們一起出來，所以就進了不同的門。”

“就如同奇門遁甲中的‘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門一般麽？”

“說不定還真是這個，那魔都主人從前也是人，若是布這種陣，或許會和那書有些聯系。”

“這陣是姜辭序的手筆，此人最喜逆行倒施，所以生門為死門，死門才是生門。”紅光的另一端傳來一道冷硬的聲音，一聽便知是段煥。

“你怎麽知道？”阿某奇道。

“咳，”那邊段煥似乎有點不大自然，空氣安靜了半晌，他才道，“寫了。”

話音落時，被烈日烘烤得扭曲的空氣頓時像是被撕開似的，三道人影從破開的空間中跳出，而背著桃木劍的冷面男人手中正握著一本稍嫌破舊的筆跡，上面潦草地記著一副草圖。

“……”好眼熟啊。

那不就是當初從懷顧那裏換來的包裹裏翻出來的筆記麽？

“虧我剛才還覺得段大道長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來著。”阿某幽幽地道。

“哦？”段煥挑眉看她。

“……現在看也是一樣的！”

強烈的求生欲使人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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