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煙橋在雲崖寨住了一段日子，便帶著述雲再度啟程。雲崖寨雖是土匪山寨，寨中人卻總以劫富濟貧為己任，劫來的又都送了出去，所以除了寨子裏的日常必備開支以外，再沒有多餘的銀兩。遲江不放心她們兩個姑娘家獨自行走，就親自帶人悄悄地跟在她們後面，送她們離開。

遲江曾告訴阮煙橋，無論她身在何處，只要隨便找一棵梧桐樹，在樹幹處畫上雲崖寨傳訊的符號，他便會趕來。其實雲崖寨哪兒有這樣通天的本事？不過是他這個大寨主始終都守在這位阮姑娘身邊罷了。

這事述雲知道，而阮煙橋不知道。其實遲江誰也沒說，這知道不知道的，只看她們的心思用在誰身上。

蘇俟矣大概算是阮煙橋此行的意外之喜吧，模樣不必說，學識談吐也好，家財身世也好。這樣的人，原本是無論如何都看不上她的。但那日她主仆二人路過連山時借機搭上了蘇俟矣的車，不過幾句話的工夫，阮煙橋便知自己是中意這個人了，哪怕暫且為妾她也不在乎——

反正這蘇先生家裏那位正房夫人啊，不過是個因父母之命而娶進來的粗鄙丫頭，怎可同她相比？

“只是她沒想到那個所謂的‘粗鄙丫頭’竟最後把她送上了死路？”阿某搖頭嘆了口氣，道，“這樣的人，死了倒也不足惜。她心裏裝的其實只有她自己吧？打著情深的幌子，裝出一副清高的模樣，但到底只是高看了自己而已。”

“也許是。可就算是這樣，那述雲姑娘仍舊願意與阮夫人同罪。知道阮夫人這一劫難逃，索性連自己的性命也不要了。原本她的罪是不至死的，頂多流放。不曉得你看出來沒有，昨天晚上她刺阿顏姑娘的匕首是沖著手臂去的，真想要對方死的話，至少會選心口吧？”葉川白頓了頓，道出結論，“她不過是想同阮夫人同生死罷了，不是真心要殺連夫人。”

至於為什麽……

因為阮煙橋對誰都不好，唯獨只將述雲當作親妹妹一樣，就算是最潦倒的那些日子，也從沒有讓述雲受一絲委屈。雖說打罵是常有的，可那更近乎一種長姐對妹妹的管教，述雲一心念著阮煙橋的好，竟是將這一番心意體會得很真。

阮煙橋把自己從父親那裏學來的所有本事都教給述雲，她要給述雲找個好婆家，她將所有掙來的銀子都交給述雲管。胭脂鋪關張後的那幾天，她們連吃的都買不起，但就算窮到去偷去搶，也從來都不肯讓述雲去做這些齷齪事。

她大概是把述雲當成年幼時的自己養了，所以才不肯讓述雲變成自己後來的樣子。

“你怎麽知道？”

“因為我聽見阮夫人瘋病發作時，述雲姑娘抱著阮夫人，問她可還記得當年那一身傲氣不肯服輸的模樣。阮夫人自然已經是不能回答了，不過她的事，當年的事情在葉府下人中間傳得很廣，我也是有所耳聞的，所以猜一猜就曉得了。”葉川白頓了頓，嘆道，“這也許就叫命，不是看她如何出身，而是觀她何種性格，怎樣行事。”

“這麽看來，阮煙橋倒也知道自己幹的不是什麽好事。不過啊，”阿某說著，忽然輕哼了一聲，陰陽怪氣地笑侃道，“她們的心思，你倒是會猜。”

葉川白怔了怔，忽然輕輕收攏了環住阿某的手臂，笑道：“我啊，只有自己最喜歡的人的心思才最拿捏不準，總要去揣度猜測。你啊，可不要讓我變成第二個連夫人。”

“……”呸！

阿某側過臉斜乜了身後的人一眼，道：“你既然這麽會猜，那你倒是告訴我，蘇俟矣究竟是個怎麽樣的人？他雖嘴上說自己是個負心漢，可心裏又一直在乎連彌；雖然心裏在乎著連彌，卻又養了一院子的女人，還吃著碗裏瞧著鍋裏，想著那個棲花樓的……叫什麽來著？”

“孫謹沈。”葉川白提示道，“蘇俟矣不是說了麽，他同那個孫姑娘之間只是各取所需。孫姑娘身為花樓頭牌，自然需要人花大手筆捧著，不然花樓裏的姑娘那麽多，她如何能做那棵常青樹？而那蘇先生，連夫人是他除了老太爺、老夫人之外最親近的人，至於其餘的阮夫人也好，孫姑娘也好，都不過是能陪他說話的人而已。”

“不是因為貪圖美色麽？”

“貪圖美色？”葉川白失笑，道，“真貪圖美色的話，還能放過你麽？”

“……你自己滾吧。”這個人今天怕不是有毒。

“我開玩笑的。”葉川白稍稍正色，道，“如果是貪圖美色，阮夫人絕不遜色於孫姑娘。他怎麽會連一個子嗣都沒有？秦大管家提到過吧？蘇先生膝下只有過一個孩子，還在當年蘇老夫人辭世時早夭了。”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不過我也只是猜測，並不肯定的，但是我想他必不是別人口中所說的那種人。這個人，一到這些事上，嘴裏真話太少。他疏遠冷落阮夫人，不是因為什麽喜新厭舊，而是阮夫人對付府中其餘妾室的手段太過詭譎。他那樣的人，容不下這個的，這也是昨夜他肯信我們的一個理由。”

“你會覺得蘇俟矣是這樣的人，怕不是因為你自己也和他一樣？”

“唔，以前是吧，”葉川白笑道，“但是我的話，大概運氣會比他好一點。”

“……”阿某心裏有點雀躍，卻選擇不去理會這句話，而是問，“那你說最後蘇俟矣和連彌能破鏡重圓麽？”

“這我怎麽可能會知道？”

“你猜嘛。”

“我猜啊，可以的吧？只是沒那麽容易。”

因為蘇俟矣早就將所有的真心都寄在連彌身上了啊。

“不過話又說回來，你這墻根聽得越來越順耳了。以前還會羞愧一下的，現在自己聽了不說，還拉著我一起聽。”阿某調侃道。

“一回生二回熟吧。”

“這還分什麽生熟？你們讀書人不都不屑做這種事的嘛，你這樣，對得起你讀的聖賢書嘛？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呀？”

“不啊，”葉川白一本正經地道，“讀到你肚子裏去了。”

“呸，你才狗呢。”阿某啐了一句，又道，“對了，蘇俟矣不是讓你替他給阮煙橋送什麽東西麽？是什麽？”

“啊，是從前阮夫人送給他的一個紅穗同心結。不過依述雲姑娘所說，那是阮夫人從鎮上一個老婦人的攤子上，花了十文錢買來的。”

想來也諷刺得很，當初寄托的虛情，最終被對方以假意辜負。對錯麽，在這兩個人之間，其實誰也沒有對得起誰。

雲團被夜風吹開，露出半輪淺淡到如一片白透輕紗的月。

雖有月，卻依舊不見什麽光亮。

阿某聽著身後葉川白平穩卻有力的心跳，道：“川白，你知道黃河麽？”

“知道，怎麽了？”

“聽說你們人間黃河之水九轉，人間人的心事啊，怕是有九條黃河那麽曲折。”

“九九八十一，經歷完這八十一道心事，看破的就能立地成佛？”

“……”什麽玩意兒？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